世间怎会有这样的恶人,只怕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也不会比他更残忍。
沈钦声音泣血:“陆遥雪,这些都是平日里很爱护你的师叔们,你长这么大收过他们多少生辰礼物你都忘了吗,你刚到紫霄宫的时候生病,是五师叔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大半个月,你都忘了吗,现在你杀了他们也便罢了,连全尸都不给他们留,路边的野狗都比你有情有义!”
陆遥雪闪烁着移开眼神,只看向身边的男子。
面具男子喘了口气,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咳嗽,突然,他的眼神猛然一变,手由握变伸,数十根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大殿中央的贺鹏举夫妇,贺星河不假思索地回身格挡,面具男子见他露出背后空门,另一只手陡然发难,那数十根丝线穿透了贺星河的后心。
沈钦目眦欲裂:“星河!”
面具男子收回丝线,贺星河的身形晃了晃,沈钦忙到他身边扶住他,贺星河拨开他的手,身形仍旧笔直,他受了重伤,鲜血染透他的白衣,然而,他的眼神仍旧锋锐如刀,他看着面具男子,缓缓道:“我仍然能杀了你。”
面具男子被他那眼神看得心中一悸,顿了顿,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陆遥雪咬住下唇,鼓足勇气似的说道:“沈钦,贺星河,你们莫要再在穹窿山动手,我就放你们离开,所有人的尸体,你们都可以带走安葬。”
面具男子不置可否。
陆遥雪像是得到了某种鼓励,声音越发顺畅了:“如果你们执意现在动手,对你们没有好处,你们连贺鹏举夫妇的尸体都无法放下不管,如此瞻前顾后,只会落于下风,还不如带着尸体离开。”
陆遥雪所说的确是实话,无论是沈钦还是贺星河,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贺鹏举夫妇死无全尸,陆遥雪和面具男子,用他们的恶毒将沈钦跟贺星河赶出了穹窿山。
*
天上有星无月,没有风。
沈钦背着秦珏,贺星河背着贺鹏举,两人一步一步地往穹窿山下走,贺星河咳嗽数声,唇边染血。
沈钦:“星河,你还好吗?”
贺星河没有回答,沈钦转头,看到他玉白的下颌流下了几滴透明的水珠,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赶忙将脸转了回去,故作轻松地道:“就算不好也要坚持,我一个人可没办法把那么多尸体背下山,我们要把他们所有人葬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
“这穹窿山我们不稀罕,他们葬在哪里,哪里才是真正的紫霄宫。”
第12章
不知何时起,天空阴云翻涌,夜色悄无声息地染透了整片天地,渐渐地,夜空如同大海倒悬,泼天大雨倾盆而下,松软的泥土被豆大的雨珠溅起,混浊又泥泞。
沈钦浑身湿透,提剑在眼前的石碑上刻“师父贺公师娘秦氏之墓”,收剑之后,他和贺星河恭恭敬敬地在墓碑前磕了三个头,泥水顺着他们的脸颊淌下,混浊不堪。
他们起身后,贺星河低声说:“万一陆遥雪和她那姘头循着墓碑找过来呢。”
沈钦沉默片刻,将墓碑拔起来又用泥土盖住。
半晌,到底意难平,愤愤在雨中大喊了一句:“为什么啊?!”
为什么贺鹏举堂堂一个紫霄宫宫主,一生忠厚,威仪赫赫,穹隆山上下人人敬重爱戴,却被小人陷害不得善终,死后连张裹身的草席都没有,更无瓜果供奉,立个碑都害怕小人来刨了他们的坟。孤魂野鬼,孤零零地浇着冷雨,多么凄凉。
秦珏身体不好,素来怕冷,也不知她是否熬忍得住。
很多外门弟子,沈钦曾见过,却叫不出姓名,在书中,他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没几行字,下葬时,挨个躺在一起,却排得好长。
沈钦心里难受,道:“他们都是紫霄宫的人,今日草草葬在这里……”
他话音未落,贺星河的身体突然晃了晃,毫无预兆地倒了下来。
“星河!!”
沈钦将贺星河从泥水里拉了起来,他惨白的脸被雨水浇过后,如同冰冷的玉石,沈钦心中不由得惆怅。
你这般重情重义,将来真能冷血无情地占领这个修真界吗?
*
天大地大,可没了紫霄宫,沈钦竟觉得无处可去,他背着贺星河一路向东,寻找落脚处。
冷雨下了一夜,贺星河额头滚烫,身上却发凉,胸前的伤口由于长时间泡着水,已经发皱发白,时不时流下一缕混杂着雨水的淡红血水。
他烧得昏昏沉沉,只感觉自己在谁背上摇摇晃晃,隐约觉得很是安心。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小木屋,那大约是山下的猎户临时搭建的小房子,分外简陋,却也让沈钦分外开心。
小木屋里有木柴,沈钦生了火,总算感觉身上有了些热乎气,屋里只有一张窄窄的小床,沈钦将自己和贺星河的衣物脱下来放到火堆旁边烤,自己和贺星河光溜溜地挤在榻上。
突然,桃花林里那个极为逼真的梦境闯入了他的脑海,沈钦的动作骤然僵住,他原本还将自己的脚跷在贺星河的腿上,想替他捂捂暖,现在,那只脚缓缓地缩了回来,探出被窝,然而,晚上实在太凉了,不一会儿,那只脚又嗖一下回到被窝。
日上三竿之时,贺星河终于悠悠醒转,他脖颈处有暖热呼吸,腰上搭了一只手,大腿上霸道地横了一条腿,贺星河缓缓低头,看到沈钦浓密的睫毛。
贺星河从未同人如此亲密过,一时间鸡皮疙瘩都竖了起来,他深深呼吸,道:“师兄……”
沈钦扭动:“困死了。”
贺星河:“……”
沈钦扭着扭着,突然发现手感不对,立刻僵硬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贺星河眼中的腾腾杀气,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道:“分量不错。”
贺星河脖子都红透了,立刻伸手推开沈钦,谁料牵扯到伤口,反倒变成了欲拒还迎的模样,沈钦抓住他的手,推开,感叹道:“师弟,你简直就是颜狗的终极梦想。”
在贺星河发作之前,沈钦率先越过他下了塌,他光溜溜地背对着贺星河,贺星河羞愤地说不出话:“你、你简直厚颜无耻!”
沈钦身为一个现代人,公共澡堂不知道去过多少次,实在不觉得在同性面前光着身子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啊。”
贺星河皱着眉涨红着脸移开视线,道:“轻浮无状。”
沈钦很快穿好衣服,他在火堆上搭了个石锅子,锅里炖了肉干,他拈了一点盐巴扔进锅里,不一会儿,就有鲜美的肉香飘了出来。
沈钦:“没想到这里还有这种好东西,师弟,我给你盛一碗肉汤,你喝下去暖暖脾胃,今时不同往日,没有五师叔的灵丹妙药,你这伤口肯定好得慢,多吃点儿,好得快。”
在紫霄宫时,他们什么好东西都吃得到,如今,距离紫霄宫巨变不过两天,过去那些锦衣玉食的日子竟恍如隔世。
二人沉默地喝着肉汤,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先开口的竟是贺星河,他说:“我想把紫霄宫夺回来,让师父和师娘好好地安葬。”
沈钦:“这事儿不急在一时,当务之急是你要好好养伤,也不知道陆遥雪会不会派人追杀我们,倘若她赶尽杀绝,我们还要藏一藏。”
贺星河沉默半晌,低声道:“师兄,你不是说我以后能称霸修真界吗,为什么现在这么难,师父死了,我都没办法给他报仇。”
沈钦一时无法回答,修改版《星河传》里,贺星河黑化,占领紫霄宫以后又将目光移向其他门派,很是野心勃勃,可是现在的贺星河由于他的介入,还保留着他的那一颗赤子之心。
好人向来没有坏人活得轻松。
沈钦故作轻松地道:“只要你伤养好,陆遥雪和她那姘头都不是你的对手,师弟,你现在只需一门心思养伤就好了。”
贺星河:“师父和师叔们武功不够高吗,为什么他们还是死了?”
沈钦:“……”
沈钦:“……因为中毒?”
贺星河的眼神已经冷静了下来,道:“下毒是陆遥雪的专长,不是我们的,现在的紫霄宫各处都被面具人带来的人占领了,我们贸然行动,只会送死,想要夺回紫霄宫,智取为上。”
沈钦:“如何智取?”
贺星河:“策反陆遥雪。”
沈钦:“???”
沈钦啼笑皆非:“小师弟,你在开玩笑吗,陆遥雪不仅是凶手,还是主谋,你现在想要报仇,想到的法子是策反她,你在说笑吧?”
贺星河摇摇头,坚定地道:“相信我。”
第13章
沈钦觉得陆遥雪是杀害贺氏夫妇的主谋,贺星河却觉得,她只是个帮凶,她对整个紫霄宫的恨意不够强烈,或者说,她的野心和欲望其实没那么大,真正想要占领紫霄宫的是面具男子,陆遥雪只恨贺氏夫妇而已。
沈钦听他这么说,只觉得匪夷所思:“可我们也恨陆遥雪啊,最终目的也是为师父师娘报仇,要是我们为了夺回紫霄宫而讨好陆遥雪,岂不是本末倒置?”
贺星河反问:“你觉得怎样是报仇?”
沈钦原本笃定,听他这么一问反而迟疑了:“……杀了陆遥雪?”
贺星河淡淡笑了:“这是一种方式,还有一种方式,让你的仇人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杀错了人,追悔莫及,生不如死,就算活着,下半辈子也如行尸走肉,痛苦不堪。”
沈钦:“……”
输了输了,不愧是有黑化潜质的主角,这逻辑,这心思,他服。
贺星河继续缓缓道:“想要让陆遥雪意识到自己做错了,跟我们里应外合背叛她的姘头,只有找到她真正的仇人,她才会后悔,才有可能帮我们,到时候,哪怕我们拿不回紫霄宫,要不了她的命,她余生也不得安宁。”
沈钦:“……有道理,可我们要怎么找到陆遥雪真正的仇人?”
*
也不知道是陆遥雪自己的意思,还是受面具男子怂恿,一直有一批黑衣人跟在沈钦和贺星河后面追杀他们,甚至还曾向他们的食水里面下过噬心散,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噬心散无色无味,若剂量少,经年累月都不会被察觉,只会令人误以为是身体渐差,然而,若有朝一日爆发,便同大剂量下毒的效果一样,中毒之人会走火入魔,轻则修为反噬受伤,重则六亲不认经脉具断。
紫霄宫那么多高手都是死在这无色无味的药粉里。
贺星河竟也中了招,这一日,他们走了许久的路,沈钦渴极了,抓着水囊就急吼吼想要饮水,恰好被贺星河拦住了,贺星河说:“我也渴了,我先喝吧。”
水里下了噬心散,贺星河几口水下肚,真气就紊乱不堪,在全身上下乱窜,他经脉剧痛,吐了一大口鲜血,浑身如烈油浇、热火烹,经脉里似乎有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让他想将自己的身体撕裂,捉出那些可恶的蚂蚁。
沈钦带着受伤的贺星河东躲西藏,整整一天一夜才甩开追兵。
*
清晨的竹林,露水挂在竹叶上,行走其间,能嗅到竹子特有的清香,沈钦背着贺星河一步步地走着,他感觉到背上的人动了动,悠悠问道:“你醒了?”
贺星河浑身是汗,嗓音干哑,说话间喉咙生痛:“这是哪里?”
沈钦说:“这里是寒月竹海,天星门的地盘,那些杀千刀的黑衣人紧追着我们不放,我就干脆跑进了寒月竹海,甩开了他们,说来也巧,我们原本就是要来天星门,那些黑衣人倒是帮了我们个忙。”
贺星河不答,沉默片刻,问道:“你受伤了?”
沈钦:“没有。”
贺星河往他肋下一按。
沈钦嗷一声叫出来,手一抖,差点把贺星河从背上摔下去,他生气地道:“你有病啊,不知道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吗,你走火入魔,疼得在地上打滚,我还打不昏你,你以为带着你躲追兵很容易吗,我只受了这么点儿伤已经是拼了老命的结果了,你还恩将仇报,你比陆遥雪都不如!”
贺星河将他这番抱怨听入耳中,却不生气,不仅不生气,他竟还低低地笑了两声。
沈钦更生气了,刚想加紧马力继续喷贺星河,却听他轻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沈钦一肚子牢骚尽皆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谢谢师兄”堵了回去,就像有哪里痒,贺星河隔着衣服轻轻挠了下,根本解不了那痒处,莫名不得劲儿。
贺星河仿佛看不到他的难受似的,一反常态,声音温柔得让沈钦耳热:“这辈子,在我是个累赘的时候,还没有放弃我的,除了师父,就是师兄你了。”
沈钦竟有些羞涩了:“要不是你先喝了那一口水,走火入魔的就是我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弃你,你放心好了,我会为你求取噬心散的解药。”
贺星河揽紧沈钦的脖颈,闭目养神:“嗯。”
沈钦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贱,贺星河平时都对他不假辞色,难得温柔一回,他竟手心出汗,心里发慌,莫名紧张起来。他脚下加快步伐,然而,转悠了好半天,周围还是一片绿色的竹海,杳无人烟,更看不到那神秘的天星门。
天星门是三宫六门的六门之一,也是除了万鬼门之外最神秘的一个门派,这个门派下有两个分支,一个主炼丹,一个主炼器,掌门独孤无奇丹器双修,亦是难得一见的天才,就算陆遥雪没有追杀他们,他们也是打算来天星门的,因为他们想借天星门的镇派之宝梦魂珠,梦魂珠能让人看到未散灵魂最深的执念,若秦珏神魂未全部消散,他们或许能看到燕清霜死前的那一幕。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目的——为贺星河求取噬心散的解药。
然而,天星门不理世事,独孤无奇性情古怪,行事难按常理推测,有人说他任性,也有人说他目中无人,还有人说他铁石心肠,总之没人说他好话。
沈钦背着贺星河在寒月竹海里从早晨转悠到天黑,那点儿别扭心思早就被焦躁和干渴打败了。
他忍不住说起了独孤无奇的坏话:“在自家门口的竹林还设迷阵,这个独孤无奇果然奇怪,是不是打算孤独终老,这辈子都不跟竹林外的人来往啊?他自己这样倒也罢了,他门下的年轻小姑娘小伙子呢,岂不是也要终身被关在这竹林里头,换成是我,估计要发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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