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青阳跟在顾黎的身后,借着那点红光,细细地观察这床上的青年。
青年实际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半靠着,脑袋垂下来,脸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全身上下只着了单薄的白色里衣,泛着幽幽灵力的黑色铁链将他的手脚束缚起来,露出来些的手腕上还能隐隐看到突出的青筋和尚未结痂的伤口。
顾黎其实还是更擅长于下毒,对于什么治病救人只是半吊子,但他很会装样子,对着徐公子又是看又是检查,沉吟一声:“令公子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两个月前的月初就开始了,最初只是在练剑时会偶然失控,我们只以为是他太累了没当回事,”徐老爷的声音带了些痛意:“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持剑伤了人,像疯了一般,我们才终于发现沐阳出了大问题。”
据徐家人所说,他们合力将徐沐阳制服后将其关在了房中,他也依旧如同野兽一般大吼甚至是撕咬房中之物,奇怪的是一到了晚上他又会恢复,或者说是只有在没有光亮的时候他才会变回往日里的徐沐阳。
“为了给他治病,我们都小心翼翼地让整个府邸保持在黑暗里,但是沐阳他一点光都见不得,稍有不慎便会失控,”徐夫人看着自己满身是伤的儿子,心痛不已:“沐阳没次恢复清醒都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但又的确难以自控,只能祈求我们将他绑在此处。”
青年身上的伤痕,大概都是在他失控时挣扎所导致的。
乔青阳蹲下身,将徐沐阳的袖口掀起来些,狰狞血腥的伤口映入眼中。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
实在是可怜之人。
这种情况虽说少见,但也不至于说是闻所未闻,顾黎想了想:“可是误食了什么灵药,与自身功力相冲?”
但话一出口,顾黎便自己将自己否定:“不对,徐公子体内灵力运行规律,出了虚弱了点之外,体征一切正常,实在不像是走火入魔的表现。”
徐老爷叹口气:“前面请的几位先生也是如此说的。”
且这徐沐阳身上也没有一丝魔气,不像是魔物作祟的模样。
那究竟是为什么会让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天生剑骨的年轻剑修变成如今这样不人不鬼的模样。
正当众人沉默之时,被众人忽视的少年忽然开口:“是月华花。”
乔青阳垂下头鼻尖耸动,闻了两下沉睡的青年指尖那一点点常人极难发现的蓝色光点:“月华花,名为花实为精怪,只在夜间活动,见不得光,擅织梦,性格胆小容易受惊,浑身泛着蓝白色微光,是以称为月华。”
“或许是月华花一时受惊,便意外藏进了乔公子体内,如此他才会有了月华花的习性。”
徐夫人倒是没有因为乔青阳面生又脸嫩就看清他,思索了一下,问道:“但我和夫君都从未听过小公子口中的这等精怪,又怎知你说到是真是假。”
没听过很正常,这毕竟不是凡间之物,而是天上的神君们用来种花养鱼,浇水看家的小精灵。
九重天不分昼夜,虽然流光四溢,但此光非彼光,不仅不会对精怪们产生影响,还能增进其修为,让它们心向往之。
但这些显然是不能说出来的,乔青阳抱着医药包的手指收紧,剑现在说谎已经能够脸不红心不跳了:“我也是偶然得知的,信不信在你们。”
徐老爷长叹一声摇摇头不知该作何心情:“如今小儿如此症状,就算是一点小小的希望,老夫也不愿意舍弃,又怎敢不信。”
“只是就算真是精怪作祟,两位公子觉得应该如何应对呢?”
——夜晚。
顾黎坐在窗前,借着一点烛光和月亮的光亮,边翻书边笑道:“月华花,真是有趣的生灵。”
“明明叫花,却性情胆小怯懦,称作月华,却连月光也见不得分毫。”
乔青阳坐在他旁边尝试去喝徐老爷专门送来的茶水,才一入口便皱着眉头放下来。
好苦,剑不喜欢。
干脆坐到顾黎旁边来,和他一起看书。只是字太小了,他看得难受,才读了几行便觉得脑袋发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幻境中,乔青阳百年都没能改善的睡眠质量竟然好了许多,此时已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个哈欠。
犯着困,脑袋不清醒,说出的话也含含糊糊的:“……唔人间的书中也有记载吗?”
顾黎翻书的动作不变,眼底却划过一丝异色:“既然存在过,当然也会留在痕迹。”
乔青阳没有发现自己的话中漏了陷,只觉得好困好困,好友的声音就像是催眠曲,阿巴阿巴地在哄自己睡觉。
“那徐沐阳的事,我们现在还是什么都不用做吗?”
乔青阳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在用手指触碰自己的鼻尖,有点痒,剑打了个喷嚏,胡乱挥两下手将那人抓住。
声音里带着点湿乎乎的鼻音:“等、等天亮。”
另一边,徐沐阳的房间中。
被束缚住手脚的青年即便是在沉睡中都紧紧地拧着眉头,仿佛陷入极大的痛楚和挣扎之中。
下一秒,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眸子在一瞬间闪过蓝光,又很快恢复正常,宛如溺水之人重得空气一般,张开嘴用力呼吸。
整个空荡荡的昏暗房间中,一时间之余下青年粗重的呼吸声。
平稳下来后,徐沐阳勉强撑起身体,铁链在床沿上拖动,发出清脆的响动声,他喘了喘,轻声道:“道友藏在暗处已久,何不出来一叙。”
一道身影从房梁上利落地跳下来,带着个黑脸面具的男人背负长剑,好奇地注视着床上的青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徐沐阳?”
徐沐阳虽然见不得光,但修士的视力总还是极好的,闻言也好脾气地打量了两下眼前人,温温柔柔地笑着反问:“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面具侠?”
男人:“……”
这名号太过于丢脸,他完全不想认。
但持剑之人最讲究诚实,即便实在不喜欢,男人也含含糊糊地承认着糊弄过去。
“你病成这个样子,还能和我比剑吗?”他有点犹豫。
徐沐阳被捆住了手脚,同面前行动自如一身潇洒的剑修相比,他的处境多少显得有几分狼狈。
但他却只是笑笑,轻轻挪动了点身体,语气竟然称得上轻松:“可以啊,怎么不能。”
“好吧。”剑修很容易被说服,便从怀中将自己亲自写下的战贴放到徐沐阳的手边:“那我就算你答应了哦,十天后覆水涯不见不散。”
话音刚落,他便不见了身影。
徐沐阳轻轻将那张字迹难看,像是小儿玩笑般的战贴拿到眼前,眯着眼睛努力识别:“暄……暄安。”
————
乔青阳是被一阵聒噪的声音吵醒的。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房中忽然站了好多人。
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被子拉起来,头发乱糟糟地表情不太好看:“你们要做什么。”
徐老爷站在最前面,脸上透着焦急:“抱歉老夫也不想打扰公子休息,只是事情实在紧急……”
乔青阳打断他:“说重点。”
徐老爷呼出口气:“沐阳不见了。”
徐公子的叛逆期姗姗来迟,他不仅自己在深夜里偷偷逃走,还动作迅速地带了个无辜人质,将顾黎也一并绑走。
徐老爷好像在一夜中衰老了十岁,在院子中来回转:“你说沐阳他会去哪里呢,又不能见光,万一失控了伤到黎老板可如何是好?”
“再说他的病还没好,这样贸贸然出去,如果被外人发现了,不知道会怎么说徐家……”
收到儿子失踪的消息,徐夫人只觉得天塌一般,但还是强撑着连忙在第一时间派人出去寻找。
她已然许久没有睡过好觉了,听到丈夫后面这句话,美目一凝:“沐阳生死未卜,老爷怎么晓得他是逃走还是被人掳了去!”
“你的心中就只有名声!”徐夫人愤怒地站起来:“自从你得到那颗石头后,就越来越不对劲了!徐颂识!你到底是怎么了!”
乔青阳耳朵一动,抓到徐夫人话中的漏洞:“那发光石头是徐老爷之物?”
第17章
徐老爷被少年这一问,脸上的皱纹抽搐了两下,但还是做成一副悲伤后悔的模样:“实不相瞒,的确如此,这奇怪石头是老夫有一日参加论剑盛会时偶然拾到的,我见它虽外表朴实无华内里却灵力涌动,实在稀奇,就将这物带回了府中。”
他又连忙解释道:“不过后来因为沐阳喜欢,我便将赠送给了沐阳,平日里也是他在把玩佩戴的多。”
赠送。
乔青阳没有什么反应,眸子轻飘飘地落到了徐老爷的袖口处,里面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察觉到少年的视线,徐老爷讪笑两声,手指微动,小心地将袖口拉好。
徐夫人是个心细胆大的女子,很快便从乔青阳的示意中发现了丈夫的不对劲,抿住唇想也不想地便冲进房中:“我今日还真就要将你那宝贝丢掉!”
徐老爷一惊连忙跟上去阻拦。
乔青阳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抱住手臂站在原地。
心里却又开始忍不住发呆走神。
这两个凡人好生无聊烦人,早知道就早点下手,和他们一起走了。
不知道一山那边怎么样了……
“不见了!我的石头呢!怎么会不见!”
一道愤怒慌乱的惊叫声忽然响起,乔青阳抬眸,果然下一刻房中的两人便相继走出来。
只不过一个大步往前走,另一个在身后狼狈地祈求追赶。
徐老爷不知为何面色癫狂,又带着慌张恐惧,努力地伸手去抓自己夫人手中的东西:“还给我!算我求你了宋倾,把它给我吧!”
徐夫人也就是宋倾,根本不搭理后面的男人,腰间的软剑出鞘,发出森森寒光,她声音再不复往日的温婉:“徐老爷再这样纠缠,别怪妾身狠心!”
乔青阳从宋倾的手中接过那颗透明的圆球,它还是同从前一般泛着幽幽红光,只是发出光的却不是原先的东西,而变成了一块普通寻常的沾上磷石。
宋倾道:“东西没了也好!省得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像是疯了一样,去争去抢的!”
她厉声一剑将透明圆球斩断:“我看它就是妖石!”
差点被砍到的乔青阳:“……”
剑好委屈,他的剑鞘才不是什么妖石。
真正的妖物恐怕另有其物。
圆球被斩断,即便里面的东西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磷石,但徐老爷还是像疯了一般,神情恍惚地蹲到地上,试图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起,嘴中还念念有词:“我的宝物我的宝物,你们根本不懂……”
他的动作太过于诡异癫狂,手指被扎出血来也顾不上,甚至还从嘴角溢出些粘稠的唾液。
乔青阳有点嫌弃,看了看旁边,折下一根细树枝,刺啦一声一把将徐老爷的左袖从袖口处挑断到了肘关节的位置。
徐老也被剑气的冲击刮倒在地,大半个左臂都露了出来。
本来面无表情的宋倾都忍不住惊诧地捂住嘴巴:“啊!”
只见徐老爷的整个左臂遍布恶心的脓疮,血淋淋又往下滴着粘稠的脓液,仔细看去,每个脓疮里头似乎都长着些什么长条状的东西,隔着一层薄薄的皮在底下蠕动着,一时见了光,便发出了尖锐细小的尖叫声。
院中还站着几个仆从侍女,胆子大的脸色难看,胆子小的已经被吓晕过去,还有几个蹲在一旁不住呕吐起来。
临近手腕处的脓疮上隐隐能看到一点红色的粉末,发出一点忽闪忽闪的淡光,疮口的处的蠕动像是在呼吸,如同张开了口一般慢慢地将那点红色粉末“吞”进去。
徐老爷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秘密暴露了,但不知为何却反而放声大笑起来,与昨日见到呢那个爱子心切的父亲形象,大相径庭。
“你们破坏了神的祭品!神不会放过你们的!”徐老爷皮下的蠕动更加明显,仿佛下一秒就要从他的身体中钻出来,他仰着头,颈部处也开始迅速地长出脓疮,散发处浓浓的恶臭:“神!神!”
下一秒,他胡乱挥着的左手被应声斩断:“啊啊啊啊!”
少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褐色长剑,古朴却强大的气息萦绕在其间。
“神根本没空搭理你。”乔青阳冷静地再挥下一剑,只凭借着锋利的剑风,便让所谓的剑修世家当家人痛得满地打滚。
被少年利落斩下的肢体,从徐老爷身上分离落地的下一刻,无数尖叫声响起,肢体在地上疯狂痉挛着跳动,将院中之人吓得接连惊叫着往后退。
幸好,它们都只是跳动了没有两下便停了下来,然后像是被灼烧一般,逐渐化为灰烬,同时,腐烂般的恶臭传来。
宋倾的表情难看,但还是走到了乔青阳的旁边,冷冷地已然不再动弹的躺在地上的“丈夫”:“怪不得最近几个月总是觉得他行为诡异,躲躲藏藏,原来竟是这么个怪物!”
但下一刻她的眼中又划过一丝痛苦,连忙对着乔青阳问道:“敢问小公子,它是个什么东西,我真正的夫君又去了哪里?还是说……”
这一刻哪怕是宋倾,也有些支撑不住了,眼中含泪:“还是说……它就是我的夫君……”
“是也不是。”乔青阳手心中显出一团火焰,火焰落到‘徐老爷’的躯体上便迅速燃起,瞬间便将那物包裹起来,等到火焰渐渐弱去,里面的东西显露出来,竟是一团肉瘤一般的长着人脸的乳白色东西。
它蠕动着张开嘴,似乎还想要尖叫着挣扎,却在下一刻被一剑斩断,然后一把火烧成灰烬。
乔青阳解释说:“人瘤虫,本是魔界之物,以吸食灵力生存,善伪装,能附人体,被它沾上后会一点一点吞食掉内里,在所附之人的身体中长满自己的肉瘤,但人瘤虫一生只能附体一人,人死则虫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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