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心跳很微弱,但是一直没停。”屈向北重复着医生的话,“身上挨了两刀,其余的伤暂时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吧?如果你们告诉我以后还有,我真的想带走白洋,我不想让他再有危险。”
紧随其后的人是水生,水生按住正在通话的手机说:“行凶的人当场抓获,活的,车上的烧死了。我去一趟公安局,这回我倒要看看陈家还有什么人……”
话音刚落,抢救室的灯熄灭,一场手术宣告结束。所有人走向那扇连接着生与死世界的大门,屈向北快步站起,不禁又隐隐担忧。万一白洋伤了什么内脏怎么办?不会又是脾脏吧?
“病人家属是哪位?”医生在开口前先摘下了口罩。他环视一周,这么多人里面总有一个是吧。
屈向北习惯性地动了动腿,一直以来他就是白洋手术室外的那个“家属”。“我……”
“我是,您说吧。”只不过这一次,唐禹提前抢了他的话,“请您全力救治他,有什么事情您和我说。”
“那咱们到这边来说。”医生点了下头,随后引人到通道的一侧。唐禹先跟着过去,唐爱茉紧随其后,两人站在医生面前耐心听着,时不时表情严肃,时不时舒缓一下眉头。
屈向北可以过去,但是这一回他没有。他站在远处,像考察着对方的家长,自己不可能永远护着白洋,以后陪在白洋身边最多的也是唐誉和唐誉的家人。
唐誉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怀疑点滴里面有某种安定成分。他不觉得身上疼,只觉得有地方发热,朦胧间又看到一团大火,火势凶猛,将他视线范围的一切燃烧殆尽。
“谁!”一个激灵之后唐誉醒来,有人在碰他的耳朵。
“我我我,我!”谭玉宸拿着唐誉的人工耳蜗外体机,“家里把耳蜗给你带来了,我给你戴上。”
没了助听器,唐誉还有另外一个“小耳朵”。戴上耳蜗外体机之后他才听到医院里的动静,但永远听不到走廊的脚步声。
“唐阿姨唐叔叔都来了,水总他们先去公安局,晚上舅舅过来,给你送饭。”谭玉宸尽职尽责地汇报,“现在叔叔阿姨在帮白洋办理入院手续,他们刚刚来看过你一次,你睡着,他们让我别叫醒你。”
“都来了么?”唐誉迷迷糊糊地问。
谭玉宸点点头:“来了好多人呢。估计晚上再来一批。”
这不是私立医院住院部,人不能一股脑儿扎堆来,不然太影响其他病人的休息。谭玉宸给唐誉调节了一下点滴速度,又说:“白洋要住两天ICU,阿姨的意思是,等到他稳定下来就可以转院了,到时候还是回咱们自己的地方更方便。”
“好,可以,应该的。”唐誉看了看磨破的十指,对着谭玉宸招了招手。
谭玉宸以为他有事情要说,立马把脸蛋凑近:“你说。”
“你没事吧?”唐誉摸了摸他右眼的绷带。
“没事!”谭玉宸大咧咧摆手,“右眼睛让火熏了一下,过几天再复查,看看影不影响视力。就是左眼皮上恐怕要留疤了,到时候我得做个激光祛疤。”
“对不起,都怪我。每次都是因为我……”唐誉了解他,玉宸肯定报喜不报忧,“这次……”
“这次我脸都熏黑了!全国人民都能看见!”谭玉宸一拍大腿。可不是嘛,北京街头发生如此惨烈的车祸,唐家二十多年前就上了一次新闻头条,这回再战,把热搜杀穿。别人镜头里的自己可不是威风凛凛的保镖,熏得跟黑煤球一样,没有半分英姿飒爽。
唐誉又碰了碰他打着绷带的手:“这里也烧伤了吧?”
“小事一桩,养养就好。”谭玉宸从来不把受伤当回事,“我爸和我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让他们给我买一车AD钙奶。”
“等我出院,我给你买。”唐誉爱惜地揉了揉玉宸的脑袋,“对不起。”
“诶呀……你真肉麻!”谭玉宸牙床都酸了,又把点滴速度调慢了些。
到了晚上,唐誉的检查报告就全出来了,全身上下只有擦伤,再无大碍。留他住院也是观察,为了缓解医院的病床紧张,唐誉主动要求出院,把床位腾出来。如果他真要观察,晚上可以回私立医院住,不占据公用资源。
哥哥们和朋友们轮番来,唐誉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家庭医生也到了,一起帮着他给伤口换药。水生也从公安局回来了,带回了消息。
绑架唐誉被原地击毙的人,是陈念国。开商务车撞车最后死于车辆自燃的人,是陈念军。捅伤白洋被热心群众和辅警抓住的那个,是陈念家。陈念军和陈念家是陈家的远方亲戚,但是他们的上一代受过陈念国这一支的帮助,正因为远得太过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存在。
陈宗岱当时是陈家的“耀祖”,如果不是他走歪门邪道,其实可以一马当先,带领整个陈家腾飞。所以这两个人才恨之入骨,自愿隐姓埋名后移民,帮助陈念国完成大事。
“居然是这样……”唐誉真不敢想象上世纪的商战血腥成什么地步,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时间到了么?我可以去医院了么?”
公立医院的ICU病房没有自由探视这一条,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更不允许长时间逗留。水生有所犹豫:“时间快到了,但是……就算你进去了,他不一定能醒过来。不如让我去吧,你再休息休息。”
唐誉用摆手来回答,当然不行。白洋没有住过ICU,如果他醒来发现周围只有冰冷的机器,该多难受。就算他不醒,自己也得去陪陪他。
屈向北一直没走,先是和学校请了假,又给队里请了假。原本队里是不放他,但黄俊一听白洋进了ICU,愣是顶着领导的雷,给屈向北开了两条的假条。等唐誉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探视时间,规定可以进去两个人。
一个屈向北,一个唐誉,两人默默地进去消毒,和其他的病人家属一起换衣服。
这里的ICU比唐誉印象里的要冷,病床和病床之间离得很远,护士台在病房里,而不是在走廊当中。每一张病房之间都有拉帘,帘子上方是病床号码。走着走着,能听到病人的呼吸声,但大部分病人都和白洋一样,安安静静,陷入昏迷。
“白洋在08号。”屈向北指了下。
“好。”唐誉戴着大大的口罩,去找08的数字。拐了弯他才看到白洋的病床,雪白的床,环绕的仪器,厚厚的被子。他快走两步,赶到白洋旁边时先摸了摸他的手,怎么回事啊?白洋的皮肤为什么这么黄?
抢救之后,白洋整个人都黄了。
“没来得及给他换衣服……”屈向北就更为实际,掀开被子先看。白洋的衣服全部给剪开,剥了个精光,又因为受伤位置和昏迷的缘故,病号服只是平铺在他身上,下面是光着的。
不能说病人没有尊严,而是在抢救面前,只有活着的人才能谈论尊严。屈向北给他盖了盖,去旁边拿折叠椅。一个昏迷,一个强撑,他真怕白洋一睁眼,唐誉er一下昏厥过去。
“坐吧,陪陪他,你和他说说话。”屈向北坐在床的另外一侧,“我以前看书,书上说人在昏迷时也能接收到外界的声音,说不定白洋听得见呢。”
“是么?”唐誉小心翼翼给白洋拉被子。
屈向北沉重地点了点头:“你说吧,说些他爱听的话。”
唐誉吸了吸鼻子,把口罩摘下来,对着朝思暮想的那张脸说:“你现在……丑死了。狗东西,你连裤子都没穿,全身黄得要命。”
屈向北的表情顿时更加凝重。唐誉虽然看上去没有外伤,但脑子是不是不行了?
第147章
但屈向北转念一想,或许这就是他们的交流方式吧。别人走不近他们的世界。
唐誉说完,就把他的手搭在了病床的外栏杆上。白洋不可能这么快就醒过来,就算他体质再好也不可能。
“你在干什么呢?”屈向北不明白唐誉的小动作。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才能相伴相知,如果这时候白洋醒着,一定能明白。
“这里太凉了,我在ICU躺过,我清楚。”唐誉收起方才的语气,变成了正经对话,“我怕他一会儿把手搭在外头。”
就是担心白洋醒过来把手放在床栏杆上,唐誉一时之间也是没了办法,先给他捂一捂金属。人到了这种地方才会发觉顶级的无助,生命之外再无其他。
屈向北看了看唐誉的手,手背的伤疤还历历在目,冷白的肤色和白洋的手对比鲜明。仪器在滴滴答答走着,点滴也走着,变成了时间的度量衡。
“其实……”屈向北的心也逐渐安静下来,“今天我的话,说得不对,说重了。”
唐誉看向了他。
“这事不怪你,是我太着急了。”屈向北缓缓地说,“和你没关系,抱歉,我不应该那么说你。当时我太冲动,口不择言。”
唐誉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然后问:“你现在是北哥还是屈南?”
屈向北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吧,是北哥。”唐誉分得出他们两个人格的区别,“咱们俩认识这么久,其实一直没机会好好聊聊。我挺想和你聊聊的,因为我知道你是白洋身边最明事理的那个。我没怪你,我知道你是着急,而且当时那个状况……你也是想要稳住我。”
玉宸把所有哄孩子的招数都用上了,如果不是北哥的几句重话,唐誉扎着冒血的点滴针已经跑出去了。屈向北的脸上映着仪器的工作灯光,这也是他和唐誉第一次深入交流,真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到这个时候了,唐誉还能换位思考,不容易,太难得了。
“我希望……你不要为这件事太自责,因为你也是受害者。白洋他既然选择了你,我就知道……在这段感情里面,你是受委屈的那个。”屈向北在这方面不敢偏袒,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真的么?”唐誉倒是意外。
“真的,我了解白洋,和他当普通朋友最舒服,和他走近了不一定好受。更何况是恋人。”屈向北又想到了手术室外的一幕,“你家人也很好。”
“是,他们都很好。”唐誉低下了头,摸了摸白洋的手指,“他生命力好顽强。”
“你俩半斤八两,都是难杀的那一类,好好的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都好好的。”屈向北摸了摸白洋另外一只手,“以后……如果白洋和你吵架闹脾气,你可以找我。我不偏心,我帮你教育他。”
唐誉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北哥说的话?北哥居然向着自己?
“你俩如果有矛盾,我估计大部分原因都在白洋身上,所以我帮你。如果我在,你直接找我,如果我不在,你可以写信,发邮件,留备忘录,等我回来你再告状。”屈向北见他还不相信,“我说到做到。”
“那好,以后有事我找你。”唐誉心里放心许多,有北哥在,再有什么矛盾都不怕了。
时间一到,两个人跟随其他的家属离开病房,关门的那一刻,唐誉回身又看了一眼8号床的位置,希望人能早早醒来。可能是上天不愿意再折腾他们,白洋在第二天凌晨就醒了,比医生预估的时间还要早。
等到下午唐誉和屈向北才进病房,这回08号病床上的人睁着眼睛,亲眼看着两个最重要的人走过来。
不等屈向北再给拉椅子,唐誉率先拉了一把过来,放在离白洋最近的地方。缓缓坐下之后,唐誉把口罩往下拉了一下,安安静静地盯着白洋。
白洋想要皱眉头,只是感知不到太多的表情,他也不清楚自己现在表情怎么样。他盯着他,他也这样盯着他,两个人不像是千言万语尽在目光中传情愫,倒像是讨债来。
不就是讨债来。唐誉原本还以为他再看到白洋会哭,会不自觉落泪,可直到此刻他鼻梁骨居然没有酸意,只有冲上眉心的凝重。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么?”虽然鼻子不算,可唐誉还是红了眼圈。
白洋动了动手指头,从醒来到现在他还没说过话,就迷迷糊糊用点头、摇头回答过医生和护士的问话,验证意识清晰。现在他抿了下干燥的嘴唇,吐出一个字:“不……”
“不什么?不是?还是解释?”唐誉往前凑了凑。
屈向北把他们的互动看在眼里,像白洋这种随时随地能发脾气的人,哄起来未必有那么难。相反的就是唐誉这种,一旦发脾气,真正的难哄那就来了。
唐誉也没想要白洋长篇大论的解释,就算白洋敢说,他也敢用手捂住白洋的嘴,让他安安静静地休息。可一肚子的话不吐不快,唐誉到现在都忘不掉白洋最后的眼神和口型,像一把裁纸刀把纸张裁透,硬生生刻进了桌面。
“我恨你,你太自私了。”唐誉尽量克制着不去皱眉,生怕被微表情出卖。下一秒又攥住了白洋的手指,怨恨、埋怨、愤怒,让他在矛盾中反反复复,最后变成一句“转危为安”。
白洋顺着他的无名指摸下去,摸到了唐誉没摘的戒指。他又看向北哥,屈向北从兜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袋,说:“这是你的戒指,抢救的时候护士都给你摘了,还有你的手表。”
哦,那就放心了,没丢就好,可不能丢了。白洋对着北哥扯出一个不明显的笑,再转回去看向唐誉,表情里只剩下安定。
两刀都没有伤到致命要害,翻车的时候又有足够的安全气囊保护,白洋身上没有骨折,只有轻微的脑震荡。两天之后他按部就班地进行了转院,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这一回他只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住院。
“窗户还是关上吧,二哥,关一下。”水生拿着酒精喷壶喷门把手,指挥着唐二。唐爱茉帮忙调节着床的弧度,按照医生的叮嘱,把床面调整到利于病人血液流通的角度。
唐誉在走廊给爸爸打电话:“是,刚刚转过来,放心吧。”
“好,你在那边多照顾照顾,家里这边不着急。”唐禹在日程表上打勾,又问,“玉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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