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呼, 呼……”
在汪敬泉喊卡的瞬间,强撑到极限的神经陡然一松,裴言卿几乎是当场就失去了意识。
直到被人搂在怀里, 才勉强恢复了些神志。
如果说试镜前只是绵绵不休的灼痛,现在胃里的痛楚就仿佛被硬生生塞进了一台绞肉机, 每次呼吸都牵扯着钻心的剧痛, 伴着汹涌的热流在胸腔不断翻涌。
还好扶着他的那个人调整了一个相对舒适的姿势, 让他不至于当场吐出来。
见他凌乱的长发被汗水粘湿,黏糊糊地贴在脸上, 青年从怀中掏出手帕,轻柔又细致地为他擦拭。
短时间内,也不知这人从哪里变出了个暖水袋,动作飞快地解开裴言卿身上的绳索, 把暖水袋贴上了胃的位置:
“这样好点了吗?”
这次青年没有刻意夹着嗓音, 熟悉的声线很快唤起了他的回忆。
没想到,综艺外的试镜里,这家伙也同样阴魂不散。
“呜……你怎么……会在这里?”
裴言卿强忍着漫上喉头的恶心感, 轻声问道。
“不放心你一个人,就跟过来了,有我在,不必担心。”
回答得倒是自然, 仿佛两人一直亲密无间,根本不是相看两相厌的尴尬关系。
“你身体撑不撑得住,第二轮还参加吗?实在不行, 我送你去医院。”
望着他额角不断渗出的细汗,青年凌厉的凤眸里盈满了担忧。
裴言卿却摇了摇头。
他心知肚明,倘若现在选择离开, 就意味着自己大概率将和齐铮这个角色失之交臂。
上一轮他所饰演的耶律延的确效果不错,但陈知睿对角色的理解无疑也相当到位。
如果不能在下一轮中展现出明显优于对方的水准,汪导还是很有可能会另选他人。
至于他自己是否还能坚持……
身体被有力地支撑着,胃部也被暖融融的热水袋拥覆,即使疼痛依旧钻心刻骨,好像也并不是完全无法忍受。
“言卿,感觉还行么?实在难受的话,千万别硬撑。”
纪云笙在他身边蹲下,神情关切。
在无实物表演和多人试镜环节,裴言卿的表现都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也让他对两人未来的合作产生了期待。
如果是因为某些人的恶意干扰错失这次机会,恐怕不只是裴言卿本人,连他自己也会深感遗憾。
“多谢纪老师,我感觉好多了,再坚持一轮没问题。”
裴言卿声音发哑,语气却很坚定,他撑着青年的手腕,眉宇紧蹙,艰难地站起身。
一阵紧似一阵的胃痛让他面色惨白,双腿发软,但那双眼却依旧熠熠明亮,燃烧着昂扬斗志。
包括陈知睿在内的几人都忍不住动容,剧烈疼痛引发的生理反应太过真实,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退却之意,这份执著不得不让人心生钦佩。
与此同时,始终被晾在一旁的萧旻则显得很是局促。
作为始作俑者,他的所作所为早已被众人看透,佯装无事避其锋芒才是比较明智的选择。
不过考虑到第二轮试镜,为了不使场面过于尴尬,他还是硬着头皮凑了上去:
“裴影帝啊,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一道高大的身影便沉沉地压了过来。
他抬头望去,正对上青年酝酿着风暴的眼神,修长有力的手指交握成拳,骨节发出明显的“噼咔”声,仿佛不知何时就会突然暴起,将嗜血的恨意劈头盖脸地砸向他。
“滚。”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投来的目光让萧旻油然生出入骨的恐惧。
“对不起,对不起……”
后者吓得连连后退,避之不及地去了化妆间相距最远的角落。
“第二轮的角色安排就不抓阄了,小裴来试试齐铮,知睿扮演史卫明,萧旻不变,魏成昱来演耶律延,半小时准备改妆,咱们再试一镜。”
几人集合后,汪敬泉直接作出安排,陈知睿听在耳中,当即明白了他的用意。
即使没有明说,恐怕汪导心中已经把自己和裴言卿当做了齐铮扮演者的最佳人选,并想借两人扮演同一个角色的机会,来感受他们对角色理解的差距。
他对魏成昱什么态度尚不明显,至于萧旻,就算把太监尖酸刻薄的形象刻画得还算生动,想必也已经因为其卑鄙行径彻底沦为了弃子。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隔壁座位的裴言卿,陈知睿眼看他一张脸痛得惨白,纤细手指死死按着腹部的暖水袋,却依然维持着平静的面色,心底那股名为嫉妒的情绪就在不知不觉地破碎崩解。
扪心自问,倘若受伤的是自己,他也未必能如那人一般继续撑下去。
“岑老师,裴老师的妆面做完了,您看看效果如何?”
今天的试镜也是为了让岑淼提前熟悉演员人选,并为其设计最贴合的妆造,她点点头,来到裴言卿面前仔细端详。
不得不说,他此刻病弱苍白的形象正贴合剧情中后期齐铮中毒已久、日渐虚弱的状态,只不过似乎还缺些点睛之笔。
刚才陈知睿的妆容没能给她灵感,但注视着裴言卿精致的脸孔,她忽然福至心灵,拿起化妆师手中的红色眼线笔,在他眉心处缀上了一粒朱砂。
莹白的肌肤和嫣红的朱砂互为映衬,仿佛冰雪里一朵红梅,傲霜怒放。
那点红色让他整张脸上的脆弱病气尽褪,秀挺的五官瞬间无比鲜活,清艳得不可方物。
“我的天哪,不愧是岑老师!这颗朱砂痣好适合裴老师啊!!!我我我可以拍照留念吗?”
不仅是一旁的化妆师疯狂尖叫,就连远远靠在墙边的鸭舌帽青年也忍不住呼吸一滞。
“十月,十月……”
数百年前的回忆伴着风雪漫卷,恍惚间,他似乎又看到身着潋滟金袍的少年含笑而来。
雪白足踝上金铃脆响,眉间一点朱砂摄人心魄,少年柔声唤着他的名字,莹润的杏眸里笑意盈盈:
“今天可有时间为孤弹支曲子?”
青年伸手去触碰,过去的画面就如同泡影,转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视线重新聚拢到裴言卿身上,他喉结滚动,指尖深深刺入掌心,只能用刺痛强行压制住汹涌的情绪。
……
二轮试镜第二场如期展开,这次萧旻安分守己地用了竹杖,魏成昱也应声倒地,重头的对手戏随之交到了纪云笙和裴言卿手中。
“太子殿下,在你看来,这草原蛮人是否藐视王尊,殿前失仪?”
纪云笙语气温和,眼神却精光矍铄,多年隐忍布局,也该到了逐渐收网的时候。
裴言卿并没有立刻回应,若有所思的目光先是从魏成昱身上掠过,随后低垂着眼眸,掩去了眸底复杂的情绪:
“一切但凭亚父吩咐,儿臣绝无半分异议。”
话虽这么说,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没有半分任由驱使的意思。
“太子是对本王的决策有什么不满么?以往的你可不会像眼前这般,说话只说半句。”
这回纪云笙将完整的台词说了出来,原本平和的氛围立刻被打破,透出剑拔弩张的锋锐感。
“亚父半生为国操劳,悉心培养儿臣长大成材,功绩斐然,不摄后宫诸事,儿臣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有任何怨言?”
裴言卿眼皮一掀,清凌凌的视线直接与他相接,苍白嘴角扬起的笑意,乍一看父慈子孝,细瞧却毫无温度。
“草原蛮子的确无礼,但若任由他们安居草原一隅,不与中原生出战事,也就不必有今日这一出,您说是也不是?”
他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龙椅边,细白手指轻抚着金镶玉质的御剑剑鞘,侧过半张脸,似笑非笑地睨着纪云笙。
听着句句赞美,实则字字谴责。台阶下陈知睿紧攥着绳索,已经忍不住变了脸色。
裴言卿竟然和他采用了截然相反的处理方式。
在他看来,齐铮虽然察觉了梁晏的狼子野心,却由于自身受制、羽翼未丰,不敢直接向梁晏发难,只能强忍着恨意与他周旋。
但裴言卿演绎出的齐铮,却是温柔中带着狠毒,仿佛蛰伏在暗处的刀刃,时刻准备着给对方致命一击。
为什么他会这样理解?
陈知睿还没想清楚缘由,和他对戏的纪云笙已经眼眸一亮。
原因无他,正是裴言卿对剧本的整体把握到位,以及强大的细节掌控力。
齐铮的第二句台词刻意提及的“不摄后宫诸事”,其实指向的是不在试镜范围内的另一段剧情。
彼时先帝还在世,梁晏位居太子太师,借机与其最宠爱的云贵妃私通,并欺骗她肚里的皇儿是自己的私生子。
为防止东窗事发,云贵妃只能和他联手毒杀了先帝,这才让他顺利走上摄政王之位。
后来齐铮发现自己中毒后顺藤摸瓜,找到了梁晏当初买通的内侍,也得知了他和云贵妃联手毒杀先帝的真相。
如今梁晏把持朝政,齐国皇嗣凋敝,齐铮身中剧毒时日无多,唯一的希望就在云贵妃的幼子身上。
所以他暗中将皇弟送出宫,找了个容貌相似的孩童替代,同时利用云贵妃的懊悔和痛恨,和她共同制定了针对梁晏的复仇计划。
回到他们正在上演的这段剧情,此时的齐铮已经了无牵挂,弑父之仇加上毒害之恨,他对梁晏的态度自然不可能多么客气。
对戏者的态度变化也影响到了纪云笙,他当场收起了温和的脸色,沉声道:
“铮儿这么说,莫不是在责怪亚父发动战争,破坏边境安宁?”
胃里又一阵绞痛涌上,裴言卿身体一晃,赶忙扶住了龙椅。
与此同时他临场反应拉满,借势伏在纪云笙耳畔,放柔了声调:“怎么会,亚父心系边塞人民安危,儿臣感动至极,正想着如何筹措军饷,为亚父分忧呢。”
“军饷”这个词出口,纪云笙的脸色又冷了一大截。
梁晏的目的是覆灭齐国,其中的关键措施之一就是耗空国库,贪墨军饷,但齐国几百年的积累岂是儿戏,加之齐铮一直从中作梗,计划的推进已经越来越艰难。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他只能咬牙切齿地把矛头引向了阶下的战俘:
“若是孤让你一剑结果了他,想必太子殿下也不会拒绝吧?”
周身被绑的魏成昱仰起头,看着裴言卿提剑朝自己走来,眼中的迷惑越发浓郁。
明明是同一段戏,他却觉得和刚才的感觉完全不同,就算裴言卿口中念着犹疑不定的台词,眼神却极为清醒,其中还有无奈和歉意。
他愣了愣,终于恍然大悟。
自己只是齐国摄政王和太子博弈的筹码,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与其引颈受戮,倒不如选择更有尊严的死法。
裴言卿的剑已经递到了颈边,魏成昱毫不犹豫,一头撞上。
黏稠的殷红肆意漫流,他拄剑回眸,面颊染血,朝纪云笙缓缓露出笑容:
“亚父,这就是你想让儿臣看到的吧。”
他立于玉阶之下,血色之中,身段削瘦脆弱,周身气度却仿佛出鞘的利剑,只需时机得当,就能见血封喉。
纪云笙不由自主地站起,双手紧握成拳,眼中酝酿着晦暗的风暴。
……
“啪啪啪!”
喊卡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汪敬泉响亮的掌声。
就算是他也根本想不到,裴言卿竟然能交出一份和陈知睿截然不同的答卷。
甚至在对方珠玉在前,自身状态极差的情况下,还能演活了齐铮这个复杂的角色。
“很好,很好,大家的演绎都很精彩!今天的试镜到此结束,三天内我们评委组将把试镜结果反馈给各位候选人,各位都辛苦了,卸妆更衣后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不论是无实物表演还是两轮集体演绎,都已经被摄像头多角度录制下来,这几天《佞臣》导演组将仔细研究以上视频材料,并据此决定具体的角色人选。
工作人员上场为魏成昱解开绳索,直到演绎结束,他才渐渐回过味来。
自己从来就不是戏中人,只不过是个旁观者而已。
但他并不担心结果。
因为夏繁娱乐早已与《佞臣》剧方达成了投资协议,就算他饰演齐铮不够格,也能捞个戏份相对重要的角色刷脸。
同样若有所思的还有陈知睿,他就近找了个座位坐下,迅速复盘起自己和裴言卿的表现。
不用汪导明说,他也清楚自己呈现的效果远不及对方。
虽然有删减了大量对话的成分在,但他起初对齐铮的人物性格把握就不准,即使全须全尾地演出来,效果想必也不尽如人意。
自己因为金虹奖一直对裴言卿心怀妒忌,无法以平常心看待,但这次试镜让他真切感受到了对方身上的不屈和坚韧,以及对于演技近乎偏执的追求。
假以时日,或许那个人的成就会超过纪云笙也未可知。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头去寻找裴言卿,可看遍了全场都没见到人影,只有金黄的戏服和头饰被凌乱地摆在梳妆台上。
看得出留下它们的人焦急无措到了极点。
……
“咳咳……呕,咳咳……”
裴言卿满脸冷汗,一手撑着马桶边缘,一手再次摁下了冲水键。
试镜结束,强撑的身体也到了极限,他甚至来不及和汪导打声招呼,就急匆匆脱了戏服扯掉头饰,踉跄着进了洗手间。
呕吐的冲动根本控制不住,不论是刚喝下的那碗药还是早饭,都被倒了个干干净净,可即使如此,胃里的剧痛依旧没有丝毫缓解。
他按着唇慢慢起身,双腿抖得几乎站不住,摇摇晃晃地扑到洗手池边,用冰冷的水流漱口。
上腹还有更加灼热的感觉在上涌,喉头咸腥的味道也越来越明显。
他心中泛起不祥的预感,急忙趁着自己还清醒,拨通了方子舜的语音。
“子舜,我感觉不太好……你能来带我去医院吗?我在……呕……二轮试镜间外的卫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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