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就在那别动,我马上就到!”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异常急迫,共事三年多,方子舜立刻就能听出他声音里强忍的痛苦。
“好……”
裴言卿颤抖着收起手机,双手撑着洗手池一步步往外挪。
单薄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浸透,冰凉地贴在身上,他浑身发冷不断打颤,胃里还在一股股地涌上热流,仿佛下一瞬就要冲破禁锢。
他挣扎着推开卫生间门,撞见门外焦急等候着自己的鸭舌帽青年。
“你怎么……”
双臂倏地被人抓住,与此同时,被他强压的灼热再也抑制不住。
仓促间裴言卿只来得及偏过头,手指刚刚碰到嘴唇,滚烫的液体就喷了出来。
白皙的掌心中,一大片粘稠的殷红淋淋漓漓地铺开,迅速渗出了指缝。
这是……血?
他怔愣地凝视着手掌,紧接着眉头一皱,唇角又涌出鲜血,在胸口的衬衫上晕出大团大团的绯色。
面前的人似乎在大声叫喊着什么,但听觉、视觉都在离他远去,黑暗也骤然降临。
裴言卿的眼眸渐渐失了焦,双膝一软,倒在了青年怀中。
第26章
二轮试镜间在摄影基地三楼, 方子舜在迷宫似的楼梯间转了半天,才遇到楼上匆匆奔下来的两个人。
“……初老师,您怎么在这?”
他遇到头戴鸭舌帽的初时越先是一惊, 注意力随即被裴言卿染血的衬衫吸引:
“天呐,言卿……言卿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血?”
“他被人用力撞伤了胃, 可能是急性出血, 你们的车在哪, 动作快。”
初时越语速飞快,脸色甚至比怀里昏迷不醒的裴言卿更差, 方子舜听到这话心顿时凉了半截,急忙带着他们朝楼下赶去。
陈叔早已等在出口,三人迅速上了车,一路飞驰着赶往最近的医院。
裴言卿的状况看起来相当糟糕, 血一直没有止住, 初时越抵在他嘴边的手帕早就被染红,赶紧拆了车上一包抽纸才能勉强应付。
“怎么、怎么会这样,是谁这么狠心……”
方子舜浑身发抖, 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他顾不上那么多也坐在后座,飞速联系完医生,就紧紧握住了裴言卿潮湿冰凉的手。
做这个人的助理三年, 两人的关系早已亲厚无间,说是彼此的亲人也不为过。
裴言卿虽然话少性格也冷淡,心肠却和耳根子一样软。早期自己没少犯蠢捅娄子, 他也从来没说过一句重话,平时更是坚决杜绝加班陪班,甚至经常力所能及地给自己帮忙。
孱弱的身体给他带来了多少折磨, 方子舜再清楚不过,此时眼睁睁看着他昏迷呕血,自己却无能为力,眼泪就根本止不住。
“萧旻,秦晔同公司的艺人。”
初时越忽然沉沉开口:
“看来上次的教训,还是给得不够。”
这句话信息量颇大,小助理泪眼汪汪地瞧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秦晔和王建川如今的情况竟然和他有关。
所以一个月前……
就是这个平日里戴着金丝眼镜,一身斯文败类气质的男人重拳出击,让那两位至今还在住院治疗的吗?
……
不到半小时,裴言卿就被送进了急诊,医生为他戴上氧气面罩,一行人推着活动板床迅速进了手术室。
“根据内镜检查结果,病人本来就处在胃溃疡发作期,加之外界强力撞击刺激,引发了急性胃出血。好在送医及时,目前失血量并不大,我们现在正在用内镜下止血术紧急处理。”
“只不过……”
主治医师翻着手中的检查报表,“病人体质太弱,血压血糖白细胞值都严重偏低,治疗胃出血后不排除引发并行炎症的可能,至少需要住院观察一周。”
“好的医生,没问题医生,我们一定积极配合。”
确认裴言卿没有生命危险,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稍微放下,方子舜含泪点头,立马给莫戎珊打电话说明了情况。
一旁的初时越也没闲着,他点开微信列表里的白狐头像,无视了十几条未读消息,直接打出一行字:
“下期综艺,我和他不上了。”
对方几乎秒回。
桃李不言:“不是,老二,你能不能有点契约精神啊?签了四期能说不录就不录吗,家里有矿也不至于这么造吧[捂脸]还有你凭啥替老四做决定,你俩不还没和好么?”
十月:“他今天试镜受了伤,急性胃出血,医生说至少住院一周。”
桃李不言:“啊……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过两天我赶紧来医院看看老四,但是正常试镜怎么会受伤?是谁动的手?”
十月:“萧旻,和上次那俩一个公司。”
桃李不言:“卧槽?寰宇国际这蓝皮燕的破公司,明明先撩者贱,还好意思找老四的麻烦[发怒][发怒]姓萧的敢当众这么干,就不怕进局子吗?”
十月:“他的个人信息我正在查。”
此言一出,对面很明显地沉默了一阵。
桃李不言:“老二,虽然这话你恐怕不爱听,但现在咱们是文明社会,凡事不能都靠暴力解决,要学会诉诸警察和法律,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十月:“伤了他,我不会忍。”
来这世间三年,他早已学会收起獠牙,安分守己,却仍然有不可逾越的底线。
旁人若伤裴言卿一分,他必百倍千倍偿还。
桃李不言:“好吧,你自己把握好度。不过罢录综艺这话就别再说了,咱们两周才录一期,距离下次还有十一天呢。我会把下期主题改成舒缓度假风,你和老四就当公费出游了,这样总可以吧?”
十月:“看他恢复情况。还有件事想问,为什么我在群聊里添加不了他?每次好友申请都发不过去。”
桃李不言:……
良久,聊天窗口才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状态。
桃李不言:“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为了从根源上杜绝骚扰,人家老四已经从群聊里把你拉黑了?”
十月:……
从未想过冰冷的文字能有如此程度的杀伤力,初时越眉目一凛,当场掐暗了手机屏幕。
没过多久,手术室晃眼的红光熄灭,裴言卿也被推进了加护病房。
“麻药劲没过,病人还很虚弱,今晚要尤其注意有没有发烧感染的症状。现在先给他挂着葡萄糖和营养剂,要是夜里没出问题,明天就可以进些流食了。”
“好的,多谢医生。”
方子舜连连答应,目光瞥向身边那人,“初老师,言卿这边我来守着就好,要是没什么事,您就先回去休息吧。”
毫不掩饰的逐客令让初时越脸色更难看了些。
于情于理,方子舜都是裴言卿的贴身助理,想要调走他并不现实,除非……
他垂眸不语,手指点击屏幕,快速地发出了一条消息。
不久方子舜的手机就振了铃,他慌忙接起来,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表情逐渐变得僵硬。
“初老师,我可能得离开一阵。”
挂了电话,他满脸不情愿地来到初时越面前,“言卿的经纪人联系我,说对接的节目那边突然需要他的详细个人资料,我得先去他家里找找,短时间内恐怕来不及赶回来……”
“没事,今晚我都在这里,你去忙吧。”
后者显得分外善解人意,仿佛导致可怜的小助理不得不暂时走开的罪魁祸首并不是他。
待无关人士都离开,他仔细清洗双手,换了身消过毒的陪护服进了病房。
床上的人还没苏醒,长发散在一边,紧闭着双眸陷在枕头里,一时分不清脸色和被单何者更苍白。
初时越先试了试裴言卿的额温,确定没在发烧,才拿起护士留在床头柜上的唇膏,用棉签蘸了一层,仔细涂抹在他干燥泛白的嘴唇上。
遵循医嘱,他直到次日早上才能饮水,如果不提前擦些油脂,按照平都三四月干燥得冒火的天气,一会准得裂口出血。
大概是胃里还疼着,即使在昏迷中,裴言卿的眉心也微微拧起。
初时越看在眼里,抬手想为他揉散,触及那粒没被洗去的朱砂痣时,动作又悄然停滞。
记不清多少次午夜梦回,少年温软的笑脸浮现在他眼前,眉间一点朱砂明艳如火,却始终是触不可及的镜花水月。
从未有哪怕一次像此刻这般,真实安静地存在着,任由他抚弄摩挲。
裴言卿睡着时显得很乖,总是清清冷冷的杏眸闭合起来,圆润的眼窝晕着浅淡的红,浓密的长睫抚着莹白肌肤,美得像只摄人心魄的妖。
指腹从前额一路下行,拂过秀挺的鼻尖,湿润的唇,光洁的下颌,最后停留在脆弱的咽喉处。
在那里,他能清晰感知到裴言卿的脉搏和温度,仿佛漂泊不定的孤舟终于驶到了驳船的港湾,几乎要溺毙在无言的温柔中。
不知过了多久,指下的喉结忽然动了动。
初时越收回动作,望着他长睫颤动,缓缓睁开双眸,眼神由迷惘转为清醒:
“怎么是你……在这里?”
“你助理有事先走了,今晚我陪床。”
前者拍了拍手边的行军床示意,“整夜我都会守在这,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不过喝水吃饭都得等到明天。”
或许是麻药作祟,尽管内心未必情愿,裴言卿暂时也没有板起面孔赶人出门的力气。
感受着胃里隐约的灼痛,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医生怎么说?”
“胃溃疡加外力冲击,引发了急性胃出血,至少得住院留观一周。”
初时越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撑着病床护栏的手指节攥得发白,“试镜的时候已经很疼了吧,为什么不肯放弃?”
“……因为我想要这个角色。”
声音很轻很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裴言卿澄澈的眸子里浸了夜色,被无尽的黑暗染进几分脆弱。
过往的种种经历早已让他明白,倘若不拼尽全力把握住想要的一切,所有的美好就会如指间流沙般消逝无踪。
“或许,你可以试着再信赖我一些。”
沉默良久,初时越忽然开口。
“诸如秦晔、萧旻之流,你的脚步不该被他们所牵绊,前行路上所有的障碍,都可以放心地交给我去清除。”
略显肃杀的话语,瞬间将两人间那层影影绰绰的窗户纸点破。
裴言卿手指捻磨着被角,轻轻抿住了唇。
即使初时越不挑明,戏里戏外的偶遇,熟悉的香水味,莫名倒霉的竞争对手,桩桩件件的巧合里,都无一例外地存在着他的身影。
悉心关照,贴身保护,风雨无阻……这些确实让人动容。
可过往的伤害始终那样血淋淋地横在眼前,不可否认,也无法磨灭。
“那么,初时越。”
相隔五年岁月,他终于再次直视着对方的眼神,平静地唤出这个名字。
“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相信一个曾经背叛、伤害过我的人?”
第27章
没了金丝眼镜的遮掩, 那双凤眸显得格外凌厉,在听到裴言卿质疑的刹那,更是眸色一深:
“如果那个人并不是我呢?”
他问得斩钉截铁, 自然无比,仿佛丝毫不觉得这是个有违常理的悖论。
裴言卿显然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回答, 怔愣了几秒, 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什么意思, 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另一个初时越?”
不知是不是麻药劲还没过,他浑身发冷, 头脑也眩晕得厉害,一时也想不出如何有力地反驳。
“根据史书记载,齐国逐风卫共二十人,均舍弃身份姓名, 以节气或时点为代号。”
初时越单手撑住床沿, 沉沉地俯视着他,“我的名字,便是十月。”
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被角, 裴言卿蹙起眉尖,他并不喜欢对方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刚想掀开被子避让,却忽然察觉到某些不对劲。
自己身上的衣服竟然早就不翼而飞, 只裹了层无纺布隔离服,稍微动弹,整个胸口就袒露无遗。
“我的衣服呢?”他感觉自己晕得更厉害了。
“你的衬衣外裤上都是血, 医生进行内镜检查时就直接脱掉了。”
初时越毫无起伏地解释。
裴言卿:……
既然避而不谈这条路暂时行不通,他只能忍着不悦躺回原位,身上越来越冷, 额头和脸颊也隐隐地发起烫来。
看来眼前这人真是病得不轻。
就算《佞臣》的确是基于史实改编,剧中的逐风卫也真实存在过,但仅凭初时越一句话,根本不足以让人相信他和这个几百年前的组织存在任何关联。
对上他明显不信且无语的眼神,初时越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粗重:
“看来,你还是不肯信我。”
“信你是穿越人,还不如信我是秦始皇。”
裴言卿耐心即将告罄,懒得和他继续争辩,侧头寻找起自己的手机。
恐怕下午自己发作得太厉害,方子舜事急从权,不得不就近为他找了家公立医院。
但谨慎起见,为防止有心人做文章,还是尽快联系转院来得稳妥。
手机就在不远处的床头柜,原本一伸手就能拿到,身上却提不起半点力气,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他费劲捞了半天,还是被人捷足先登。
“……还给我,我要联系崔医生。”
在裴言卿想象中,自己的语气应该很凶,但实际上配合绯红的脸颊和迷离的眼神,压根没有任何威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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