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一夜,倒是不凉,手掌露在外头,一夜过去,竟也温温热热。吉兆在此,必能顺利抵达。”
大长老笑了一声,“是啊。”
第一缕日光照在楚蘅眉眼,勾勒出那双闭如柳叶般的双眸。
楚蘅心中之法有了突破之处,既然相生相克,此消彼长,所求之物往往等到不再需要之时,便会自动出现。
他不再一心想着攻克心法,而是沉下来,慢慢地将识海内乱成一气没有归依的灵力梳理整齐。身体有了发热之症,那些灵力顺着体内清晰的脉络流到四肢。
楚蘅以前看得“五行蕴化”,心里只想只知水克火,火克金,金又克木,却不知这些同自己有何干系。可如今他将这四字抛之脑后,终于得见一线天机。
算算时辰快到,楚蘅扫了眼识海对面早已关上的空间,睁开眼睛。
寝殿内异常炎热,一滴汗珠从额头滑落至楚蘅眼睫,坠在其上仿佛晶石。他眨了眨眼,那晶石便碎落一地。
楚蘅狐疑地从床上走下,光脚触及地面时却被烫得一惊。
无数思绪从他脑内滑过,许是一夜对于心法的研习,让他顺利地找到了诡异之处。
楚蘅以最快的速度套上鞋袜,往长老那处奔去。
若是刚才只是一念,这下便是深刻的怀疑。
五行之内,金克木,而被火所克。
落回身为魔莲,属木。铁棺属金,本应将落回死死压在里面。可楚蘅见过落回被火烧着的模样,又一而再再而三见到了本应死去的落回。
很不对劲。
抬眼望去,一千多条棺材放置于空地之上,两位长老靠在棺上,似是有些疲乏。
楚蘅疾步走近,却并未察觉丝毫异样,但他还是谨慎地传音于二位长老,“我怀疑落回会以自己为燃料,点火将这些棺材熔化殆尽。不要出声,传音于我。”
二长老抬起双眉,同样传音,“他疯了?”
他本就是个疯子。不悔公子将他送到这里,定有所图。楚蘅没多解释,“落回此刻还在里面吗?”
大长老醒过神来,看着楚蘅,眉头也不禁皱起,“在,整夜我们都不曾离开。”
二长老倒是想起什么,又摸了下棺材盖,手被烫得往后一缩,“怎么这么烫?”
三人对视无言,脸色纷纷一变,他们动作极快,将所有铁棺摸过一遍,发现仅有几条有一样的灼热之感后才暂时松了口气。
启程的时辰快到,抬棺的族人也结对来到,周围聚齐一堆人马。
开棺不是,就这么行路不是,楚蘅心里犯难。
幽冥内的大火久久不灭,在楚蘅心里燃烧至今。离甲尸骸全无,幸而乌川被不悔公子捉住,得以捡回一命。一息间,若干条性命从楚蘅指尖滑过,他毫无本领,根本抓不住他们。
但现在他有机会,可以挽回。他同长老传音商量,片刻后大长老吩咐着那些人将棺材抬起放在马车之上,二长老往面前的落回的棺材上又封上一层,也将其抬至马车之上,放在眼皮底下。
一切准备就绪,楚蘅沉默着,从袖口处拿出走前带来的天罡符、缩地符与避火符。
他的身旁站着两位严阵以待的长老,他的身后是数以千计的魔族子民。
楚蘅高声说道:“启程。”
而传音内容却与之相异,“开棺。”
第66章 吟唱声声诉其无悔
马车依旧平缓地向前行驶,穿过噬魂城的城门,行至化骨城内。
大街上空无一人,数千条黑色棺椁穿行而过,风也识相般卷起店家门口的幡布为此哭丧,而棺椁内活人气息浓郁,有人暗自等候,有人蠢蠢欲动。
马车上没人出声,没人敢轻举妄动,躺在贴满避火符的铁棺里的那些人都下意识闭住呼吸,不敢过分惊扰。开棺之令一出,在场众人纷纷提起眉头,全神贯注地等着。
楚蘅右手握着破空的剑柄,左手将符纸捏紧,只待棺材盖一掀,来一招先发制人,将落回死死按住。
说时迟那时快,大长老勾住棺材盖一角,同二长老一道忍着其上过于灼热的温度,将其推至地面,而后一把掀开。
而与此同时马车齐齐停住,驾驶马车的守卫纷纷将四周围了起来,保证落回逃脱不得。楚蘅几人跳下马车,与棺材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一阵灼热火气自内喷薄而出,扑面而来,裹在附近之人的脸上身上,带出的火星飘摇着落在路边的幡布之上,兀自燃烧。
楚蘅抬起破空挡在身前,这才没有被热气灼伤。剑气一出,还未大展拳脚的火星全都偃旗息鼓,消失殆尽。
只听得惊讶之声,落回自棺材内坐起,一手撑在脸侧,嘴唇发白,盯着楚蘅,“不错啊,还以为你一直那么天真,看来是我眼拙。”
“废话真多。”楚蘅吐出一句,而后朝着两位长老示意一番,便将手心的所有符纸通通作用于落回身上,“这次绝不会让你得逞。”
符纸泛起红光,在落回头顶转悠不停,将其困于这一方寸之地。而避火符则将其身上所有可能出现的火点永远隔绝在内。这便代表着,如果落回想要燃烧自己,那最后死去的也只有他一人。
以一敌多的情形并未出现,这倒是有些出人意料,落回不但没有什么狂暴的举动,反而冷静无比,没丝毫挣扎。
此时此刻,棺材内成了他唯一可以活动的场地,落回不在意地捻起肩头越来越多的火点,不怕烫地将他们拢在手心,“楚蘅,你说的没错。”
落回身上的外袍已经有了卷曲之状,空气中弥漫着发丝烧焦的糊味,多了便有些令人作呕。
从噬魂城内赶来的魔族守卫已经做好准备,架起马车带着棺材驶离此地。
楚蘅不知所云地睨着他,“说你是恶鬼,还是说你天真?”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落回的心尖,他痴痴笑了许久,才继续说着,“说你天真,哦不,这叫蠢笨。”
“蠢得让人心疼。”落回总结道:“知道我要做什么又能如何,你阻拦不住。”
都不用楚蘅说些什么,旁边早就着急的长老们实在忍不住打断这话,“满口胡言。”
“不管你,你们要做什么,这一次我都绝不会让从前的惨状重现。”
他们想做之事无非与蛊虫有关,如今阵法一设,这批蛊虫便毫无用处。如若被吞心城人拿到手,那么破解蛊虫指日可待。
不悔公子怕是慌了,于是就让落回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些蛊虫消灭。
落回身上的火势愈演愈烈,楚蘅不管不顾,同长老一道将其遏制,出现一回便熄灭一回。然后楚蘅看着他毫无血色的脸,说道:“不会让你死的,太便宜你了。”
“算算日子,我也在幽冥过了千万年,也给你们魔族带来取之不尽的灵力和福报。怎么如今我想死都成全不了?”
说完这话,落回一下泻了力,他最后看了楚蘅一眼,而后整具身体都慢慢植物化。许久不曾见过的幽冥魔莲甫一出现,便引起巨大波动。
长老们反应良好,只是摇头叹了口气。
可那些忠实的魔族人却并不这么想着,毕生难以见得的幽冥魔莲竟是这般模样,渴求不及的灵力就在眼前诱惑他们,像是毒药。
“圣花,是圣花。”有人乱中说了一句,而后场面便有些无法控制。
几乎所有人都拜服于幽冥魔莲之下,马车无法行进,纯铁棺椁被落在一旁。无可奈何之下,长老们施法将其阻挡在外,这才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一股烈火自魔莲内不讲道理般吞噬着花瓣和触须,避火符无法生效,怎么施法也无法将其熄灭。
楚蘅看着魔莲被火烤得卷曲的触须,停下了手,“死有什么好的?你伤我一回,我便伤你一回。凡事必有代价,暂且不论。我只想问,你竟从未悔过,甘愿为他做到此地?”
“自那日遇见公子,便再没悔过。”
落回几乎被火吞噬,棺材开始熔化,被烧成橙金的铁水流满一地。落回说了这最后一句后,便开始吟唱。
自火中发出的动听低吟穿透空气,钻进在场众人耳中,悲凄又圣洁。
像是得了某种召唤,所有的棺材同一时间开始颤动,里面的族人发出呃呀的痛苦呻吟,混在落回的吟唱声中,成了一种别样的和音。
“不好!”
两位长老登时感觉不妙,迅速前去查看。
骚动的中蛊之人,逐渐找回理智的守卫,纷乱的思绪在声声浅唱中不断清晰。
一声号令千余条蛊虫,只要声音不息,棺材内的蛊虫便一直不得安生。
楚蘅走上前去,不顾烈火,和落回离得很近,“原来如此,是在等他吗?”
“三哥……”吟唱声停,落回喊了一声。
楚蘅原以为这只是他回光返照,弥留之际的呓语,但等身后一道罡风冲他而来时,他回头看见来人。
“不悔公子。”楚蘅说。
不悔公子接过飞旋的折扇,一副面具,一身白衣,“别来无恙。”
楚蘅将灵力灌满右手,扬起破空,飞身上前。
破空自半路同折扇摩擦出火花,楚蘅倾身靠近。
晏空青心口被戳穿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他浑身沸腾着,不管不顾地同他对上,“你最好祈祷自己无恙。”
“不自量力。”不悔公子笑着说。
两股灵力在空中纠缠又碰撞,不悔公子并没有怎么挪动位置,只靠着一个侧身便躲去了全部攻击。楚蘅自侧空翻身至他背后,立即提剑刺去。
两人靠近的那一刹那,一道苦涩的气味钻进楚蘅鼻腔,他皱了皱眉,重新盯着剑尖落处,却只是和不悔公子的右臂擦过,将他的外袍割开一道口子。
不悔公子只一挥扇,楚蘅便连连后退,被匆匆赶来的两位长老抵住才勉强站稳脚跟。
“那边稳住了,一起上。”
“嗯。”
燥热的空间内刀剑声不绝于耳,大长老拿出自己的法杖,横在胸前。二长老赤手空拳,楚蘅拿着破空,默念心法的同时,将灵力注入破空。
三人一道,总算有了些胜算。原先并不出手的不悔公子也将折扇打开,每条扇骨上方都有一柄尖刀,他不再逗猫似的躲来躲去,而是主动进攻。
楚蘅仰头躲过袭来的攻击后,翻滚蹲伏在地。
大长老和二长老只能起一个牵制之效,不知来人修的是什么法,其内力浑厚无比,难以完全胜过。
这么下去,谁都落不着好处。身后的火势越来越大,落回在短暂的停止后不知为何又开始了吟唱。
楚蘅心念一动,转身朝落回而去。
水可克火。
手里坚硬的长剑忽然变成水柱状,楚蘅心一横,反手握着它便朝落回刺下。意料之中的,不悔公子反应及时,将其打断。
楚蘅同两位长老趁此齐齐进攻,不悔公子的气息被打乱,手上的动作也没了章法,被长老连轴的进攻打得措手不及。
楚蘅见机一个扫腿,找到最佳的位置,握着变回原形的破空,奋力朝着他心口刺去。
一道嘶哑的叫声响起,楚蘅看着自己手心不知何时变成水状的破空,又看着已经看不出样子的落回。
短暂的兴奋和第一回杀人的恐慌交叉着攻击着他,楚蘅抽出破空,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不悔公子似乎也有些震惊,直至站着被长老打倒在地,右手小指也因此被截断,掉在地上,血水流个不停。
直到落回彻底说不出话,不悔公子才找回神智,疯了似的想要拿回落回的灰烬。
还好有长老兜底,不悔公子没能带走落回,也没能摧毁蛊虫,只不过最终还是被他逃脱。
楚蘅久久回不过神来,他看着自己的颤抖的双手,闭着眼不敢再去看那一地的尸灰。
索性中蛊之人最后还是按照计划被送至吞心城,楚蘅跟着前去,最后转道回了血月宫。
这一回过去,不悔公子元气大伤,怕是有段时间不能再出来作乱。
楚蘅这回只一个人待了一日,便又能同别人说说笑笑。
那些以前接受不了的事情,似乎逐渐在一日日磋磨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天真烂漫自岁月消逝,楚蘅也杀了人。
他将心法全部掌握后,去往练武场的次数越来越多,没人知道他在里面是怎么练的,但楚蘅的灵力法术确确实实以入至臻化境。
从神界的传书也悄然而至,楚蘅看了第一行字,便失手打倒了桌面上的茶杯。
晏空青醒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八考试,更不了了啊orz
第67章 一信一愿一声一念
楚蘅往那边瞧了一眼,然后双手捧着那信,站了起来。信纸边缘生了些斑驳,被攒得皱起,那些字委屈地挤在一块,看不清字形。
唯有首行九字,清清楚楚,楚蘅只扫过一遍,便记了下来。
“晏空青已醒,安好无虞。”
也许是这几日沉浸于剑法心法之中,楚蘅闭门不出,以至于反应极慢,一下子就不知道应该要做些什么。
醒了。
醒了!
晏空青已经醒了。也就是说,他再没有性命之忧,不会吐血,不会咳嗽不停,也不必忍着苦涩饮下一碗碗难闻的药汤。
无数言语争先恐后地从他的脑海里冒出,但楚蘅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举着那信走到秘境出口,被风吹得一惊才又走回到书案边。
桌上的茶渍半干不干,早已渗入木桌内里。那一处被染上灰褐,像是木工抛光打磨时故意忘了这一块地方,让人难以忽视。
楚蘅盯着那处看了眼,蹲在书案旁,从一空白书内撕下一页,揉成团,在那处上下擦拭几次,总算是让其不那么突兀。
茶水只剩下浅浅的杯底一圈,颜色已近浅褐,洒入墨台内,同乌黑的墨混在一处也不甚违和。
楚蘅的手不受控制地将墨台中多出一倍的墨水倒回至茶杯内,等瓷白的茶杯内壁沾上一层黑色,他才恍然发觉,又将其倒了回去。
“楚蘅,凝神。”楚蘅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道。
幸而这法还有些管用,否则楚蘅还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将这信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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