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只读了一句,楚蘅就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开始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一刻钟不到,楚蘅绕着书案踱步,双手举着那信,再次从第一行字开始看下去。
“晏空青已醒,安好无虞。”楚蘅的嘴角翘起,将信读出声来,声情并茂,“怕你担忧,我背着晏空青那师父悄摸告知于你,莫要太过挂心。听闻魔族近日不很太平,你又一贯善心,如果晏空青在,一定会千万叮咛你,不要伤到……”
“扯远了些,好吧,也并非无意扯到其他事上,只是万般言语,不知从何处说起,怎么说都惧你失落,怕你难捱。”
楚蘅收起笑容,继续往下读,“换心大成功,而弑心蛊难以根除,甚至呼吸晏空青所呼吸,与他共生共死。晏老头,即晏空青的师父,也无计可施,幸好这蛊从前除过一次,如今似乎变了异,倒并不危及生命。”
“不过,子母蛊虫之间存有感应,晏老头看得多了,便知其作用。如果蛊虫存在一日,晏空青的行踪隐秘便暴露于天光之下,索性将其封禁。”
读信的声音越来越轻,楚蘅不再乱走,坐在书案前,将信摊平在上,抚平边缘的毛边,往下看着。
柴应元的字有些潦草,许是着了急,后面的内容楚蘅需要读上两遍,才能彻底理解意思。
大概意识便是,晏空青体内禁制一下,记忆便会受其影响。倘若他日蛊虫突破禁制,子蛊为母蛊驱使,晏空青便会为背后那人驱使。
晏怀光将晏空青放于涿光山顶的一处灵气极盛的泉内,且每日都用灵力将其筋骨洗伐一遍。经此,前日晏空青醒来,谁也没有什么惊讶之感。
可后来,晏空青谁都记不清时,他们才面露惊诧,将自己的身份一一告知。
“嗯……所以,楚蘅,我也不是为晏空青说些什么好话,但这真的绝非他本意,他谁也不记得了。”
看完全篇,楚蘅垂着头默不作声,过了一会,他才缓缓抬头,揉着有些发酸的后颈,“还当是什么呢?谁也不记得了吗?”
当然不会有人给出回答,楚蘅自言自语,也并不需要什么答案。最后一句话带来的冲击远没有这封信的第一句话带给他的冲击要大。
从前楚蘅以为,性命一物,珍贵无比,虽不像仙山灵芝一般值得大费周章地将其护住,但也绝对不像虫蚁般任意就可踩在脚下。
但如今无数生命倏然离去,被轻易碾作泥土,他才惊觉,性命一物,好比仙山灵芝,琼阁佳酿,确实珍贵无比。
得知晏空青醒来后,楚蘅便突然不愿意继续待在秘境之内,最近养成的勤学苦练的好习惯也随之不在,只有那柄破空伴他从练武场到了寝殿,时刻不分,最后被他带在身上,随着楚蘅偷偷潜入了涿光山。
涿光山钟灵毓秀,一派生机盎然之象,灵力充沛,随处可见湿润的黑土中翻出有手腕粗的蘑菇丛来。同样是神界,涿光山却不似神宫所处浮玉山那般……方正。
楚蘅绞尽脑汁,才勉强找到一词来形容它。
此“方正”并非惯常意义中的那种“方正”,并不同为人圆滑相对。更贴切地来说,父神所建立的,统治的神界一千宫殿,不像是一处休憩之地,而更多的像是每人活着时所躺进的棺材。
每日,神族人在棺材内躺下又起来,从一个棺材内又走进另一处棺材,棺材相连,无穷尽也。一眼便望到了头,煞是憋屈。
相比之下,涿光山独具一格,空气中翻腾着的露珠像是海中的浪花,一朵朵扑在楚蘅脸颊与耳侧。没等他走到山脚处,睫毛之上便挂上了一层细小的水珠,一眨眼,便簌簌下落。
柴应元在山脚处的涿光山门口等候已久,见楚蘅到了,立马便迎了上来。
楚蘅同柴应元说到此事时,柴应元还觉得有些不妥,挣扎着并未同意。不过后来,楚蘅以理服人,说什么神魔早已握手言和,有字据为证。
楚蘅勾了勾唇,“再说了,我和晏空青好歹有婚书为证,我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夫君。这难道也不可以?”
“但这山是晏老头做主,我还得请示一下。”柴应元当即退让,转而求其次。
“行吧,”楚蘅思虑再三,“那我后一句就不用说了,以免吓到老人家。万一他棒打鸳鸯,我一个人可招架不住。”
柴应元心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晏怀光可都知道,并且接受良好,总嚷着要见楚蘅。直到他用传影铃放出《神魔》后,晏怀光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话他没说,甚至他还坏心眼地没有告诉楚蘅晏怀光并不老这一事实,只表示理解,并让楚蘅按着柴应元所给的路来。
整座山看着很高,山顶尖尖处已经没入云中,一片仙气缭绕。但真正到了山顶,楚蘅才发现那些白色的并非仙气,也不是白云。
山顶与山下的景色又不尽相同,甚至说是有天壤之别。如果说,山下是仙境,那么山上便是普通村落。山下迷惑着来人却并无真实之感,而山上则让来人真正触及实地。
随处可见的小屋错落有致的排列着,阡陌交错,供人穿行。其中,最深处,一个最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旧的小屋,则是晏怀光所住之处。
楚蘅跟着从小屋面前走过,却并不见晏怀光。柴应元了然,“每到这个时候,晏老头就会去地里摆弄他的心肝宝贝,怎么叫都不会理人的。一个时辰后就会回来,先带你去找晏空青。”
“好。”
屋后果真有一处绿油油的园圃,楚蘅随意瞥了一眼,见里面一人鹤发童颜,另一人虽是黑发,可面上带着不少皱纹。
这一眼看下来,楚蘅心里便有了底,相必这便是晏怀光,看着就像隐世高人。
之后又折转几回,柴应元才终于停下。
楚蘅看着眼前,这才知道,自山下看向山顶,那一圈近似于白云状的东西竟然是温泉水里逃出的雾气。
柴应元将楚蘅领到那处后,便悄然离开,留楚蘅一人在雾气氤氲中不明所以,想回头问问却早已看不见柴应元其人。
楚蘅叹了口气,不知道柴应元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晏空青成了什么仙子,需得楚蘅找到他,才能通过考验?
他摇了摇头,将四周看了个遍。雾气朦胧里,楚蘅没找到晏空青的踪迹,只有哗哗的泉水声是其中唯二存在的实物。
楚蘅往前走着摸索着,小心翼翼,但越往前去,眼前越是模糊不清,脚下的路隐匿于雾气之中,楚蘅艰难地往前走去。
“这真的有人在吗?”楚蘅总算找到一条雾气稍微稀薄的小路,他沿着路走着,咬牙切齿,“如果真在这就算了,如果不在,我定要他好看!”
话音未落,楚蘅只觉得脚踝处一阵寒凉,像是被蛇缠住,他刚要拿出破空,却给了那蛇可乘之机,身体一下子向下倾倒。
“唔……咳……”被温热的泉水灌了一脸一嘴,慌乱之中,楚蘅只能扒住面前那物,趴在上面深深呛了口气。
泉中雾气更浓,楚蘅闭着眼睛。那蛇放过自己的脚踝,改而缠在他的腰间,威胁性极强,楚蘅只能慢慢寻找应对之策。
身前依靠的那物起初硬得像是木桩之类,等楚蘅缓过神来,细细触摸,他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木桩,倒像是活物。光滑中又有坚硬之感,起初冰凉,摸过几寸便热了几寸。
“还要抱多久?”
冷不丁一声响起,如同泉水与石壁碰撞产生的清冽泉音叮咚,荡进楚蘅耳中。
他一下子愣了神,反应过来后,反而将面前那物抱得更紧。他将头凑过去,拨开浓重的雾,心里一层层设想终于落在实处,他看清那人。
“轻浮。”晏空青拧着眉,仰头避开楚蘅的嘴唇,“抓住你了,稍后和我去师父那领罚,别想再逃。”
楚蘅眨着眼睛,眼睫上盛不住的水珠便一次性坠下,滑过他的脸颊,滴在晏空青裸.露的胸口。
晏空青眉头拧得更深,“算了,谅你下次不敢。你只用告诉我究竟在找什么就行。”
楚蘅似懂非懂,“晏空青。”
【作者有话说】
长途跋涉回家,所以明天也许不能及时更,有时间我熬个大夜写,在这里道歉哇。orz跪了。
第68章 涿光山上药泉雾起
晏空青审视的眼神落在楚蘅身上,可能是被他吓到,一时间竟也没有在意两人的姿势。
于是两人就保持这个一搂一抱的姿势对视着,楚蘅一动不敢动,生怕晏空青反应过来把自己推开,但心里那些奇怪的矛盾情绪丝丝缕缕地从沾湿的衣物里跑了出来。
晏空青从前不近活人,再次失忆后反倒是能和别人亲密无间地紧紧相贴,还真是出乎楚蘅意料,想到这他便一脸菜色。
“你不必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我已决定不带你领罚,但遗失的仙草需得全数归还。”
晏空青忽然开口,吓得楚蘅手上一抖,将晏空青的脖颈勾得更紧。手掌下的肌肤无意识地绷紧,楚蘅抬眼看着他,很是无辜,声音里带着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依赖。
“听不懂。什么仙草,不认识啊,你不要误会我,我会很难过的。”
晏空青刚要开口,听见此话顿了顿,“如果是误会,那我会向你请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懂。”
楚蘅弯着眼睛,有些好奇,“好啊,那你会怎么请罪?”
“随你。”晏空青并无所谓,但垂眸看着楚蘅时像是忽然发觉两人距离太过相近,向后退的同时说了一句,“你先将我放开。”
楚蘅挑起眉头,嗯了一声,却并不动弹。过了会,晏空青像是实在忍受不住,握住着楚蘅的腰,就把他往与自己相反方向拉远。
“别……”楚蘅轻哼一声,双手双脚麻利地将晏空青牢牢缠住,埋在晏空青颈间,深吸一口气,胡诌道:“有话好好说,我怕水,我会死的。”
不是怕水,也不是会死,楚蘅心里脑里乱作一团,只是很想很想,以至于无比贪恋他身上的每一丝温度和气味,纵然不那么熟悉,纵然多了些陌生。
晏空青身上不知是什么味道,清新淡雅,并不浓烈,也不刺鼻,和从前吃过的糕点有些相似之处。楚蘅不由地闭眼蹭了蹭,唇瓣虚虚地擦过晏空青的颈侧。
头顶上没了声音,晏空青沉默许久,随后气急败坏地丢下一句,“胡搅蛮缠。”
楚蘅轻笑一声,睁开眼睛,却在看见晏空青肩颈处时,嘴角霎时下落。那处生长的红色长纹无比显眼,看得楚蘅心里一痛。
他伸手往那处摸去,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楚蘅被翻转过去,双手被缠上一圈银蛇般的绳索。身体的肌肉记忆让他背后一僵,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眼前。
楚蘅咽了咽口水,“你要做什么?”
晏空青不做解释,只默默施法将楚蘅挪至身旁半米处,一副不愿沟通的模样。
楚蘅舔了舔唇,有些失落,他刚要再说什么,就见晏空青闭上双眼,于是只好收回眼神,不再吭声。
只有一人记得过去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这也难怪柴应元说到这事时有些难以启齿。巨大的落差感也差点将楚蘅淹没,让他不得呼吸。
楚蘅暗自骂了晏空青一句,这人忘了所有,怕不是也将自己的温柔一并忘去,如今只剩下彻彻底底的坏脾气,一碰一炸。
越想越气,楚蘅索性又往外边挪了挪。泉中热气升腾,蒸得二人身上脸上都出了些细细汗珠,谁也没再开口。
楚蘅跟着待了不知道几个时辰,最后实在是有些待不住。
呼吸滞塞、头昏脑胀的感觉撞击着他即将崩溃的心理防线,他不得已开口说道:“咱们究竟为什么要在这里呆坐着?我承认是我偷的,能不能走了,去师父那领罚,或者去哪里尽随你意。”
“快了,还有半刻。”
不知过了多久,楚蘅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战栗软软地靠在泉边,眼皮松松垮垮怎么也撑不开,整个人像是没骨的游鱼慢慢往下滑去。
身旁晏空青像是说了什么,但楚蘅无暇顾及,意识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耳朵里像是被灌满了水,听见的声音也隔着水流,不清不楚地传来。
“你们真是胡闹!”一人气急败坏,语速极快,“楚蘅不懂,柴应元你也不懂吗?晏空青现在不记得他,对谁都抱有敌意,万一出了什么事,你难辞其咎。”
“我以为晏空青看见他便会想起来点,是我做错了。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胡来。”柴应元懊恼地说。
“罢了,再说说你。你在想什么?那药泉是旁人能受的住吗?先不论他是不是窃贼,就算是,你难不成就让他生生被带着毒的药熬晕?”那人又说,“为师就这么教你待人的?”
“徒儿知错。普通人在药泉里可以待上半个时辰,我想当然,没想到他只撑了一刻钟。”晏空青低声说道。
“那你今日疗伤泡够两个时辰了没?”
“还未。”晏空青回道,“师父,徒儿有一问。”
“嗯。”
“他晕倒时,身旁有一柄剑相护。”晏空青迟疑片刻才继续说着,“观其模样,正是破空分身其一。前几日,我问过您,识海对面封闭的那一处是怎么回事,您语焉不详,只让我自己找。昨日识海里出现了许多虚影,只有声音不见其人。”
“如今那人出现在我面前,师父能否告知,究竟为何?”
声音不再响起,楚蘅的耳边也出现了短时间的空白,片刻后,被称作师父的人叹了口气,“你自己的情,自己解。总求一个干巴巴的答案做什么?”
柴应元也学着那人的话,有些幸灾乐祸,“可怜的小空青啊,连你的本命剑都知道护着他,你自己却什么都忘了。抓紧解吧,也只有楚蘅才会这么傻傻地不计较。”
晏空青没说话。
不知道别的昏迷的人会是什么感觉,楚蘅像是同谁大战了八百回合一般,剧烈的头痛伴随着肺腑的阵痛引得整具身体散了架似的没了力气。
身体上的虚弱伴随着的是精神上的极度亢奋与混乱。
忘川惊鸿一眼,此后日夜相随,并肩而立的那些日子像是走马灯一般在楚蘅脑海里一晃而过,各个样子的晏空青,生动无比,怎么都比如今这位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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