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损失。
“陛下,好久不见。”楚蘅翻身坐起,睁开眼看着天齐人皇。
人皇咳了几声,“孤身在高位,无奈之事数不胜数,君上莫要怪罪。”
“自然理解,今非昔比,这声君上我受不起。”楚蘅看他,“确定只是找我一人便可?捉了我,天齐是否便可无恙?”
“不错。”人皇不躲不避,正正回看。
“我有一件事,不知陛下可否为我解惑?”楚蘅换了招数。
“请。”
楚蘅支住下颌,微笑着,“请君入瓮这样的把戏于您来说太过小儿科,瞒天过海或是偷梁换柱,陛下更偏爱哪种?”
人皇说得云淡风轻,“兵法万千,君上又怎知此招不是扮猪吃虎、擒贼先擒王?”
“不对吧?”楚蘅口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停地将人皇这话分析个彻底。他索性盯住人皇,不再说话。
这是他从前演戏时常用的方式,全神贯注的只看着一个人,不用很久,心虚的、隐瞒的必会露出马脚。
从柴应元找到自己开始,这一切都显得蹊跷无比。
柴应元欲言又止,话里话外不愿让楚蘅进入皇城,再加上大规模的通缉却与之阵仗极为不符的悬赏银两,最后这样一个不缺吃穿的宫殿则更是加深了楚蘅的怀疑。
天齐人皇治理整个凡界,绝非无能之辈,而浮玉山一见,奈何桥一助,楚蘅心知,他也并非胆小怕事之徒。
或许不悔公子所要交换的从来不是人皇的性命与皇位,而能威胁到人皇的东西从来只有一个。
楚蘅笑道:“天齐百姓安居乐业,多亏了陛下治理有方。楚蘅自愧弗如,心甘情愿为陛下守住皇位。”
这话一出,楚蘅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人皇面上波澜不惊,可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早就将其暴露彻底,他佯装不解,“时辰到了,君上请吧。”
楚蘅也不问去哪,只是默默随着他走出这间宫殿,走过弯绕的朱红长廊,最后到了钦天监。楚蘅手指微动,而后踏了进去。
钦天监,对于凡人而言,应当是最接近仙之一道的地方。其内负责观察天象的官员全被遣散,里面空无一人,唯有占星台中央矗立的浑天仪还在转动。
“凡界自天地开辟以来便低神魔一等,孤不认同。”人皇张开双臂看着眼前的灯火,“凡人仅凭赤手双拳依旧可以拓万里疆土,神魔与凡人本就不该混为一谈。如今有人妄想以孤的子民要挟,为他垫出一道通天坦途,你说孤该不该应?”
自古难题,选一人或是选择苍生。楚蘅知道,面前这位一颗丹心只系苍生,“陛下明君之言,我早已知晓,而吾心明镜,愿为交换。天齐不可失去人皇,而凡界却不该多一个楚蘅。”
“覆巢之下无完卵,君上又怎么保证自己能够安然无恙?”人皇反问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蘅无所谓地说道,“况且,若是凡界只需一人祭阵,此人也不该是陛下。”
人皇闻言神情复杂地看着楚蘅,慢慢后退,“孤没看错人。”
楚蘅微微皱眉,来不及细想,下意识躲开了从四面袭来的暗器,不过刹那,他便感觉周身的灵力愈加稀薄,连挪动一步都艰难无比,而浑天仪越转越快,听着那声响,活像要炸开来似的。
最后一声荡平四周,浑天仪恢复了转动的频率,将楚蘅彻底圈在一个法阵之中。
楚蘅试着施法,却同凡人一般,毫无作用。
人皇抬手指向浑天仪的方向,“别费力了,孤的先祖曾得仙人指路。浑天仪下藏有一法器,以上神灵力开阵,阵法之内所有人使不出任何法力。整个皇宫,依旧在孤掌控之中。”
此话说完,另一位意想不到之人也走了出来,他依旧很不着调,粉发在此刻格外刺眼,“楚蘅,我知道你总是心软,总是觉得自己的命不是命,这样可不对。”
“你们要做什么?”楚蘅费力朝前走着,却被随身而动的阵法限制住了脚步,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来这之前,我早就给潜卫传了消息,若是见状不对,便立即闯进皇宫。”
柴应元一身灵力仅余些微,他耗尽所有,给自己和人皇换了个模样。
楚蘅看着眼前人皇变成的楚蘅,以及柴应元变成的人皇,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我可以帮你们,让我出去!”
“不,若是失败,凡界需要一个绝对的力量护着,君上贵为魔君,叱咤四海,当之无愧的第一人选,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人皇同柴应元齐齐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祭台走去。
全都错了,彻彻底底的错误,楚蘅终于意识到,此局依旧是请君入瓮,是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亦是擒贼先擒王。
他攥紧拳头,狠狠往浑天仪上一砸。鲜血迸出的下一秒,断恶嗜血而生。楚蘅察觉不到丝毫疼痛,握紧了刀柄,又往掌心一划。
只是本体幻化而成躯壳的断恶一吸够了新鲜的血液,便变得与本体一般无二。它在漆黑的夜中冒着红光,阴恻恻的样子,楚蘅毫不犹豫地朝前斩去。
占星台前一人路过,楚蘅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呼吸一滞,可赤红的灵力朝前奔腾不息,无法停止。
楚蘅内心祈祷,整个人定在原地。几秒钟后,才松了口气。
断恶的刀风刮在法阵之上,并未造成任何威胁,而正要往祭台走去的晏空青蓦地停下脚步,他转头看向这边。
楚蘅想叫他的名字,反应过来时却发现自己嗓子发紧,连呼喊都没了声音。
晏空青看向一片黑茫茫的占星台,熟悉的声音果然只是幻听。
“怎么?”珊珊赶来的不悔公子也随之望进来,无果后又看着晏空青。
“没事,祭阵要紧。”
他们并未停留,快步朝祭台走去。
楚蘅看着两人的背影,琢磨两人的对话,忽然就笑出声来。
还真是愚蠢至极。
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人,游刃有余的是他们,自以为手握权力走一步算一步,却傻得可怜的是自己。
骗局从不止一个。
可被骗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个。
他这个从异世而来的闯入者总是被排除在外。
第86章 祭台错杀促阵大成
楚蘅瘫坐在地上,靠住了浑天仪的底座,想抬手却无法,最后闭上双眼。
还是太蠢。
他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明知此次入皇城绝对不能全身而退,为何不能再三思索,做好万全准备?
明知前方骗局扎根,为何偏要以身入局?
自以为高明、将所有人的想法捏在掌心,最后还是失败。
柴应元两次规劝的话语在此刻突然有了特定的意味,楚蘅回想着,回想着,眼眶猛地一酸。
他故意露出马脚,极力劝阻楚蘅远离皇城,在楚蘅下定决心后又假装无奈,实际上却是正中柴应元下怀。
楚蘅的侠肝义胆与心软多情成了柴应元一举成功的利剑,反过来将楚蘅钉牢在这个为他精心准备的安全屋内。
而晏空青,楚蘅遥望远处,祭台上的风光尽收眼底,为着晏空青建立起的万丈高的信任之塔此刻突然有了晃动的预兆。
楚蘅扶住基底,借力站起,稳住自己摇晃的身体,随之他毫不犹疑地割破左手手臂。血珠自伤口处滴滴滚出,楚蘅一睁不眨地看着祭台处。
谁都不能为楚蘅做出决定,尤其是这样一个几乎毫无坏处的决定。古往今来,凡有此意者,其留下的债必然难以偿还。
“既然陛下愿意为了天齐牺牲自己一人,那我自然会保证凡界以后千年万年无虞,两不相欠的交易,如何?”
不悔公子笑看“人皇”,语气不容置疑,在看见“人皇”背后的“楚蘅”时,他的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金色的面具仿佛也翘起了嘴角。
“人皇”稳重无比,丝毫没有即将成为祭阵者的慌张,“孤一切均准备妥当,还请二位移步祭台中央,开阵。”
“楚蘅”并不多说什么,他尽量避免同其他人的眼神接触,只跟着“人皇”的脚步,踏上台阶,站在了祭台中央,伸手摸了下面前的盘龙柱。
不悔公子盯着“人皇”,缓步跟随,在走进以雕花盘龙柱为中心的五角祭台后,突然开口,“且慢。”
“人皇”与“楚蘅”不可避免地呼吸一滞,动作也随之暂停。“人皇”故作镇定,“怎么?”
晏空青站在祭台上,不用多说什么,便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弑心蛊,放在“人皇”面前,“让它存活在你的身体内。”
不悔公子满意地朝前走去,阵法即将完成而导致的对于危险的不敏感性以及对于晏空青的信任致使他轻易便落入圈套。
他踏进距盘龙柱一米的包围圈内,而后面上表情猛地一变。他动作迅捷,反应极快地想要后撤,却早就失了先机。几乎是同时,他转头死死盯着面无表情的晏空青,咬牙切齿,“晏空青!”
手上装着弑心蛊的木盒滚落在“楚蘅”脚下,晏空青皱着眉头,为自己并未察觉到危险而暗自抱歉。
“楚蘅”终于松了口气,他的指腹还留有柱子表面的花纹印记,那是开启法阵的密钥。
为了不让二人生疑,柴应元建议人皇以楚蘅的身份开启只有皇室子弟才能开启的护国大阵。意料之中地,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了即将祭阵的“人皇”身上,而一旁的“楚蘅”只是好奇地擦去了盘龙柱上的灰尘,自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此阵法不愧为先祖留下的宝物,只见几道闪光欻欻朝着两人而去。
两人都不是能够等死的人,即使身上法力被暂时抑制,施展不出,仅仅以他们多年修炼而出的极高的反应力都能躲过几回攻击。
“楚蘅”定定看着眼前的瓮中之鳖,“入此阵者,犹如温水煮青蛙,反抗、失败最后举手投降,别再挣扎。”
不过半晌,两人便被牢牢捆在盘龙柱上,动弹不得。
瞬息之间,局势逆转。
“楚蘅”站在阵法之外,仰天长叹,“先祖在上,孤终究没有让你们失望。”
以这一张脸说出的这句话足以将不悔公子和晏空青的内心击碎,不悔公子笑了出来,“好计谋。那这位是?”
柴应元将自己身上连通人皇身上的伪装全部撤下,他冷笑着,“拿凡人做刀,烹牛宰羊,你可真是死不足惜。”
人皇恢复了本来的容貌,找回了暂时藏起的皇族的骄傲与不屈,“你千不该万不该,拿孤的子民相要挟,孤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他们之前。”
一声哼笑从不悔公子鼻腔溢出,“一介凡人,妄想于我作对,你确定后果你能承担得起吗?”
人皇并不介意多说什么,“死到临头还要嘴硬,孤既然坐得了万人之上的天子之位,便有能力承担所有。”
柴应元好歹见多识广,听见不悔公子口中之言时心里一紧。他将眼前的阵法重新看过,连同两人被绑缚的手脚,确认他们并无逃出的可能后,惴惴不安的心才安然落下。
不悔公子被阵法压得连连吐血,像枯败的花一样,缺失了生气。
柴应元放下心来,他看着晏空青,语重心长,“小晏哪,你是不得已才跟着他的,等事情结束,你就和楚蘅好好的,大家都好好的。”
晏空青眼睫一动。
柴应元见晏空青并不说话,眼神异样。他顺着那目光往人皇那边看去,只见一条血红的长虫爬出木盒,在地面上蠕动。来不及提醒,柴应元一头脑热,脚步先于脑中意识,挡在人皇面前。
下一瞬,蛊虫如他所愿,钻进柴应元的身体。控制不住的痛呼自口中发出,柴应元垂首却只能看见剩余的一截尾部,不过片刻,蛊虫就已经扎入心间。
“上神。”人皇扶住柴应元的后背,声音带着嗔怒,“如此小人!”
柴应元按住人皇的手,摇摇头。他看着嘴角含笑的不悔公子,又将目光转回至晏空青身上,却失望的发现他脸上并无任何波动,似乎这样的场景,在他眼中,早就习以为常。
蛊虫带来的钻心疼痛使得柴应元无法集中精力去思考,他不明白,晏空青究竟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不悔公子手上,以至于如今不得不为了不悔,与柴应元对立。
“空青,别害怕,事情就要结束了,到时候再也没有人可以钳制你。”柴应元捂着心口说道。
可惜面前的晏空青丝毫不为所动,他眼中仅仅闪过一丝迷茫,但就像星辰飞逝那般,划过并不留痕。
而不悔公子以仅余的一分力气命令道:“晏空青,拿他祭阵,快!”
在几人惊诧的目光下,晏空青嘴唇动了几下,随后一阵剑鸣声响彻夜空,破空凭空而出,朝着身怀弑心蛊的柴应元而去。
若是问柴应元是否后悔在困住楚蘅时花光所有灵力,柴应元会回答不后悔。
皇城之内的禁军早就被不悔公子控制住,如今再无转圜的余地,电光石火间,人皇也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飞驰而来。
柴应元闭上眼睛。
“不要!晏空青,不要。”
想象中的痛苦并未及时来到,反倒是一道熟悉的喊声,让柴应元再度睁开双眼。
楚蘅的断恶及时挡在了破空面前。
楚蘅拖着发软的双腿,终于赶到,“别这样,你会后悔的,你真的会后悔的。”
“开阵,晏空青!”不悔公子呵道。
楚蘅的左手上几乎看不出一块好皮,纵横交错的刀口爬满手臂,多余的鲜血一路从占星台滴到祭台之上。
楚蘅却顾不上什么,他的嘴唇乃至整张脸都极度的苍白,粗重的呼吸声盖住他的耳朵,“别让蛊虫控制你,你是谁,你不记得了吗?”
晏空青凝眉看着楚蘅的手,半晌开口,“杀。”
犹如晴空霹雳,楚蘅妄想以一人之躯挡在柴应元身前,却被破空灵巧躲开。剑尖没入肉身的那种声音放大在楚蘅耳边,灵柱自天而下,震开所有法阵。
60/69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