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蘅压着心口的怒火,努力不再乱想。晏空青一向知道分寸,在这样的大事上必然不会出差错。等毁了这逆天而为的法阵,再问个清楚不迟。
他观察着面前的状况,只见底下那些蛊兵似乎受到命令,发了疯似的要往台上闯。楚蘅叹了口气,将手一抬,打消了不动兵戈的幻想。
台下的潜卫纷纷接受此令。鸣羽率领百千骁勇善战的潜卫负责将这些蛊兵拦截,以控制为主,若是情况实在严峻,也可就地斩杀。
而潜卫内身法最为矫捷的芫华收到讯息后瞬间变幻身形,而几乎是立时,浓重的雾穿破黑夜朝堕天台翻涌而来。
“起雾了。”楚蘅道。
打斗的声响逐渐消失,晏空青的脸也渐渐被雾遮盖。
晏空青在魇魔幻境之外,想办法毁去七处阵法,而楚蘅进入芫华为乌川特别设下的幻境之中,试图从那些困住乌川的过往中找到些母蛊的蛛丝马迹。
乌府内院一声婴孩啼哭撞破雾霭,原本紧张的氛围终于舒缓不少,可紧接着的又一哭声却彻彻底底将众人的喜悦打碎。
乌家夫人一胎双生,本为不祥之兆,可众多医师均诊出其中一个是个死胎,终日不展颜的乌承这才打消了让夫人堕胎的念头。
生产时接生婆确实接出两个孩子,大的那个哭声嘹亮,小的手指被大的抓着,死无动静,却怎么也分不开。
“原以为后出来的这一个是个死胎,却不曾想,还是活了。但终究是个祸害,不可久留。”奇迹般存活下来的小孩眼睛只艰难睁开一条细缝,他听着自己的父亲乌承这么说着。
那夜府中几乎无人展开笑颜,直到夫人醒来后得知此事,于心不忍以性命相要挟硬要留下两个孩子,乌承不想失去妻子,又不愿背上不详的罪名,只好选择抹去小儿的存在。
自此,乌家诞下一子,名为乌川。而同时管家多了一个孩子,名为乌山。
时间飞速流逝,乌川渐渐长成,在父亲的指导下学着蛊术,脾性却与父亲截然不同,倒是像极了母亲,温文尔雅,对待下人也总是和颜悦色。
乌山则显得孤僻,自小遭受异样的目光,不被任何人喜爱,只能躲在空屋子里翻看着无意中发现的巫术秘本。
两个人越来越像,几乎一模一样,关于他们关系的秘密自然藏不住,乌家人心知肚明地共同将这事藏在风里,埋在土里。
在外面,少时便声名鹊起的是乌家独子乌川,在家里,得家主亲自教导的依旧是乌川。乌山是乌川的影子,见不得光。
“如今我让你衣食无忧,就是让你修习这种不三不四的技艺的吗?”乌承拿着家法,往乌山身上打去,毫不留情,毫不收力。
乌山倔着张脸,冷哼一声,“乌家自古以来便是巫蛊双修,到我这就是不三不四、不伦不类。您将自己的亲兄弟赶出家门,在蛊术上无所成就,得不到城主之位,难不成都是因为我吗?那些不详,那些诅咒全都是我带来的是吗?”
这话一出,乌承更是怒火中烧,手上的家法挥得更快,像是打算活活将乌山打死才痛快。
乌山咬着牙承受着,双目通红,下一秒就被乌川护在怀里。乌川的声音中尽是颤抖,“要罚就罚我吧,父亲。你这么打,小山受不了。”
“滚开,关你什么事!”乌山皱着眉,想将乌川推走,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乌川自小身体羸弱,经常性与药为伴。药汁独有的苦涩钻进乌山鼻腔,惹得他更想发火。
乌承见状简直要气晕过去,他忍下手中家法,命人将乌川带走疗伤。
后来乌山被关进别院整整一月,期间乌川常来,带着些糕点以及药膏。
“小山,别生气好嘛,是父亲话说得重了。”乌川隔着一扇门,对里面的人说,“他托我给你带的药膏,其实父亲也很后悔。你打开门,让哥哥进去。”
乌山冷冷的声音自门缝传出,他不觉得将自己关起来是后悔,也不认为从小视自己为洪水猛兽的人会好心送来药膏,“他巴不得我死。”
乌川没说话,过了会乌山又说,“也用不着你假惺惺,我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哥哥。你是你我是我,你喜欢蛊术,这样的人才配姓乌。而我哪哪都不符合,也是正常。”
外头没了声音,乌山竖起耳朵听了许久,接受了乌川离开的现实后自嘲一笑。
“笑什么?”
乌山头一抬,却见乌川翻窗而进。
“成何体统,让家主知道肯定要骂你,到时候又来打我。”
“原来你担心我啊。”乌川按住乌山的手,强硬地将他身上的衣袍扒下,慢慢涂着药。
乌山背后一抖,“没,我只是怕被打死。”
“哦,那你别动,小心伤口发脓然后蔓延全身致死。”
乌山便立马定在原地。
画面一转,又过了几月,乌承因为城主之事愈加烦心,每每见到乌山便想到不详之兆,又得知乌山依旧偷学乌元的巫术,最后一气之下将乌山赶出了家门。
在幽冥摸爬滚打的那些日子,乌山无一日不恨,他不明白,一个人的命运在未出生时为何就已经注定。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心安理得地将所有坏事全都归咎于自己身上,得了别人尊敬又满足了那可怜的虚荣之心。
他曾在朝不保夕时得见乌家里的欢声笑语,也曾在耳边那些恶诅频频诱惑之下生出报复之心,如今乌山在幽冥内站住脚跟,得了魔莲助力,再出现在吞心城时,便是用他引以为傲的巫术屠了乌家满门。
他双目通红,脸上沾满鲜血。他盯着幽冥内流泪的乌川,看着曾经的天之骄子只能仰仗自己而活,心底产生了久违的痛快。
“乌山,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怎么下得了手,那些都是我们的亲人。”乌川脸色发白,神情恍惚,方才乌家血流成河的样子就像一场噩梦。
“你该问问他们,是否有一刻觉得我是亲人!你关心他们,在乎他们,那我呢,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乌山将桌上的药碗全都挥倒在地,一字一句,为幼时的自己怒喊。
乌川只是痛惜地看着他,不明白短短几年,他们两个怎么就成了这般模样,“我快不认识你了,小山。当初我以为你离家是想变得更好,原来是我想太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乌山闻言嗤笑一声,在内心感叹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打得好一手离间计,却并不想解释什么。他并不在意,继续熬药,将乌川绑在幽冥中。
乌川很多次想要离开,却都被乌山发现。久而久之,他也不再反抗,乌山真的这么以为,直到那柄被乌川藏起来的匕首朝乌山袭来,下意识间,乌山握着匕首反制,却正合乌川之意。
乌川握住乌山的手腕,引着匕首,洞穿了自己的身体。
不知名的感情扭曲他的内心,乌山红了眼睛,疯狂地喊着乌川的名字,近乎癫狂。从小到大,他感受过的温情不多,如今却一道随着乌川的死亡消失殆尽。
“你就这么恨我,我做错了什么呢,哥哥。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才是对的。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得不到……”
幽冥内的恶诅应声而动,闻见了乌山内心的痛恨与不平,他们吸食着这些,在黑暗中生长,在乌山的耳边鼓吹。
“既然你不愿意活着,那我替你,我来做乌川。”
乌山将乌川的面皮撕下,安在了自己的脸上,他对着镜子,勉强地扬起嘴角。
自此,乌山在世间不复存在,他学蛊术,学医术,以乌川的身份走遍大江南北,却没有一刻停下寻找复活之法。
直到此刻,旁观的楚蘅才知道,此乌川非彼乌川,救治晏空青的、为楚蘅指点迷津的、一心想开万木回春阵的这个人,从来都是乌山。
第94章 魂消雾散弑心蛊灭
楚蘅深吸一口气,看着幻境内的这一切,内心五味杂陈。
幻境还在继续,弑心蛊的源头还未曾揭晓,楚蘅定下心神,看了下去。
那之后的很多年间,乌山每天都会为自己卜上一卦,楚蘅听不见所卜为何事,只能通过乌山得到的卦象和他的表情来判断。
卦象明显否定,乌山那一日都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而更奇妙的是,无论占卜多少次,卦象从来都只有一个。
终于有一日,乌山团坐于床上,手上摆弄着符篆,旁边是卜卦的器物,他嘴上振振有词,似乎换了个问句。
而这次的结果明显有所不同。
乌山念着卦词,先是不解,而后忽然狂笑,“万物皆归于一,死生生死不是固定的状态,或许真的会有办法。”
这日过后,乌山整个人都变得不太一样,他学着去活着,恍惚间,楚蘅真的从他身上看到了那个乌川的影子。
等待的日子中没有一天是白白费去的,乌山设下圈套,引落回入局,又趁机将其救下,得了个最最忠心的伙伴。而他也因此与魔莲的关系更为密切,这也无形中为他的日后谋划打下了基础。
神界有一上神,声名显赫,连深居幽冥的乌山都有所耳闻,但他没想到,自己会见到那位上神,也万万没想到,上神与他幽冥一见,竟然造成了自己日后千年的执著,也为自己带来一丝希望。
梵天上神本体为莲,体内的莲心中却长久受恶虫蚕食,危及生命。
乌山从未见识过这种虫子,误打误撞以幽冥魔莲之心替换,竟然真的有了些起色。梵天的身体日渐好转,回了神界。
而乌山日日夜夜研究着手上的长虫,以亲手培植的魔莲为实验,耗费万千心血后终于练成子母蛊,取名弑心。
含情之心,绝情之心,通通当弑。乌山满意地观察着弑心蛊,若有所思,不过片刻,他停下思考,毫不犹豫地割开手臂,引母蛊入体。
最安全的地方莫过于自身,如今如今乌山的眼中只有冷血,他擦去手臂上的鲜血,承受着剧烈的疼痛,可他看着面前数以万计的子蛊,放声大笑。
楚蘅看着歇斯底里的乌山,不可置信。
母蛊在体内翻搅,惹得乌山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他所习的医术让他毫无所惧,乌山一罐罐饮下药汁,像感受不到任何苦一般。
而母蛊不怎么作乱的夜晚,乌山则将眼光放在神界,他凭着同类之人的直觉,一眼看出明舜的心思,轻而易举和他达成了交易的关系。
明舜为他找来神界藏书,乌山从中得知了两大禁术的存在。而乌山则负责将魔界大小消息传递过去,明舜也知晓魔界内有人心生反叛,二者在旁门左道上竟然有种异常的默契。
“只要我不死,就有复活乌川的机会。哥哥,我从来都不像现在这样庆幸那把刀是握在我的手中。”夜里的风吹起他的鬓发,白鹤飞向竹林深处,乌山嘴角扬起,“万木回春阵,终于要成全我了吗……”
“看完了这些,不知道你可还满意?”乌川蓦地转过身来,那张面皮慢慢脱落,那双眼睛更加锐利,像鹰爪似的狠狠抓在楚蘅身上。
楚蘅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硬着头皮回看过去。
眼前的幻境有了碎裂的征兆,乌山估计早已察觉,却依旧等着楚蘅看完这一切。
如果说一开始的楚蘅毫无所知,那么在听见乌山自言自语的最后一句话后,他便已经幡然醒悟。
“魇魔幻境,乌山,你反应得够快。”楚蘅说道。
乌山看着周围的景象,稍稍有些遗憾,“非也,这样的梦境我不知道见过多少次,早就不在意了。不过,我从来没见到过乌川的脸。这次也算是得偿所愿了,多谢。”
“你这个恶心的疯子,养不熟的白眼狼。”楚蘅一想到面前这个口口声声要复活哥哥的人,实际上亲手剥去了乌川的脸皮,就止不住感觉恶心,“你根本不在乎乌川,从来都不。”
“我?”乌山指着自己,“我杀了所有人唯独留着乌川的命,因为他曾经至少是真心对我的。这还不叫在乎?”
“那你的母亲呢?她拼命留住你,让你诞生,这又算什么?就因为没有处处站在你这边,为你说话,就成了你出幽冥后必须要除之后快的敌人吗?”
乌山沉默许久,“乌承将我赶出家门时,她说过一句话吗?我宁愿她没保下我,那样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的爱,我的恨,就都与她无关了。”
说到后来,乌山有些发狂,几乎是吼了出来,“谁让她倒霉,生下我。我就是个疯子,养不熟的白眼狼,又怎么了。有谁教过我应该怎么做吗,从小到大,见到我的人都不会把我认成乌川,你知道为什么吗?”
楚蘅心里隐约有了答案,但他实在没有开口的勇气,反正乌山最终还是会说。
果不其然,根本无需楚蘅多问,乌山自己就说了出来,“穿的衣服不一样,吃的东西不同,他所学的是公子的礼仪,而我所能学的不过是如何讨好家主。明明长着一样的脸,可就是哪哪都不一样!”
楚蘅无法感同身受,可鼻头依旧一酸,“你能在吃人的幽冥活得风生水起,难道不证明了你的能力吗?那些人瞧不起你,视你如天灾,你完全可以凭本事让他们闭嘴。什么鬼的不详,都去死吧。”
乌山闻言一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别天真了,楚蘅。你大可以天真,但我不能。这样的天真,只会加速我的死亡。”
楚蘅皱着眉,还要再说什么。
乌山没了耐心,不愿再说,他凝聚自身灵力,击破迷障,幻境碎裂。芫华恢复人身,转身飞下堕天台,与潜卫一道制住蛊兵。
楚蘅看着似乎没什么变化的堕天台,又往远处看去。天将亮,大雾中依稀可以看见远处六根顶天的灵柱,他们依旧存在,甚至还有了变大的趋势。
晏空青并未找到毁阵的方法,那为今之计,只能从乌山身上下手。
可楚蘅想着幻境内那一番话,又结合乌山种种行为,明白了此阵若想达成复活乌川之果,必然要以乌山之命醒阵启阵,为此,人不可杀。
堕天台上,乌山周身的护罩还未被击破,他不再多说废话,割破掌心画着血符。
晏空青飞身上台,与楚蘅对视一眼。不必多说什么,两人各自唤出法器,使全力朝乌山那处攻去。不知那护罩上使了什么术法,两人合力却只是蹭掉些皮罢了。
“不行,还是不行。这力量太强,究竟从何而来?”楚蘅对晏空青说道。
“看不出来,但若是破不了,阵恐怕就要开了!”晏空青脸色发白,“我试了很久,按理说以他如今的身体,绝对没有此等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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