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撒娇?”
“殿下白日对太祖母不是挺会的?”
“那是逢场作戏,那不一样。”
不过,郦羽觉得奇怪的是,姜烁对这世上不知怎么还有另一个自己这件事似乎显得不是那么惊讶。
姜烁这会儿沉默了一阵。
“其实,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从上元节那日父王突然离开后,我就经常做梦。”
“什么梦?”
“我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屋子,但屋子里有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像仙子一样的人。不管我如何撒娇撒痴,还是任性耍小脾气,他都不生我气。虽然他不太爱笑,可他笑起来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的娘亲。”
郦羽把姜烁送回府上,本想就此离开。但小孩却拉着他不肯松手。
“你穿了我府上小侍的衣服,就是我的小侍了,为何还要走?”
这简直是强词夺理。虽说按照原本的计划,郦羽确实是要来这肃王府的。
姜烁又道:“况且,你的目的不是什么都没完成吗?吗?只有跟着我,你才能再次进宫。”
郦羽看得出来,这小孩虽只有五岁,但平时在府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下人们见到他都不敢抬起头来。他一回家便像是重新重做,又端起了架子,动着嘴皮子便把底下的人指挥得团团转。
“都给我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这里以后就是沈公子的院子。沈公子是我父王的贵客,以后整个王府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都要听公子的吩咐,明白吗?”
这和郦羽从怀乐那儿听到的有些出入……怀乐说,他因为年纪小,所以下人们就经常偷懒。惹祸了,还不给他饭吃。
晚上,姜烁又命人去准备了几碟精致的小菜。郦羽却是真的饿了。他从昨天开始被郦峤关了一夜,早上虽给他送了餐,但还没吃两口自己就跑了……说到郦峤,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怎么样,我肃王府的厨子,比宫中的御厨手艺好很多吧?”
郦羽摇着头,“我又没吃过宫宴,我怎么知道。”
不过那炒笋片吃了几口,味道确实熟悉。
“父王说过,咱们家的这位是他千挑万选才找到的。说是味道最像以前我母妃府上的厨子。”
“……”
王府可比先前那知州府还要舒服得多了。郦羽很久都没有睡到过这么软的被褥。夏夜闷热,但这卧房前后通透,躺下便有一阵凉爽的小风袭来。
没一会儿,郦羽知道那习习凉风是从何而来。
沈侍卫又不走正门,而郦羽是开着窗睡的。所以他一翻身,就看到床边趴着一张人脸。
“您可让我好找,这两日您都去了哪里?看起来……好像世子殿下已经接受了您。”
郦羽一边披上外衫,一边按揉着自己有些刺痛的脑袋。
他便把自己遇到郦峤和进宫一事都告诉了他。但沈枫却在听到郦峤开始就脸色微变。
“殿下,王爷这会儿不在,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王爷已经来信,说他正在往京城赶来。”
沈枫顿了顿,似是犹豫片刻。
“还有殿下,至于那位……容我多嘴几句,他虽是您兄长,但您最好还是别太相信他的话比较好。”
郦峤虽然惹人厌,不过他从小到大倒不是个爱撒谎之人。郦羽刚想问沈枫为什么,忽然听到了敲门声。
于是沈枫立刻道:“您如今既已在王府,我也就暂时放心了。我要离开京城几日去接应王爷。但最近京城的确不太平。还请您……”
沈枫话没说完,门再次被人重重地敲了又敲。
“阿羽,你睡了吗?”
是姜烁的声音,郦羽应了一声。等再扭头看向窗外时,沈枫已经没了人影。
第51章 该打就打
“是不是有人来过?我好像听见有人在说话。”
小世子正在往郦羽屋里张望, 身旁的正是白天那个被他勒令换下衣服的小侍,怀里抱了个小枕头,看起来像是特意给小孩定做的。
“没有吧。”郦羽也装模作样地回头看了一眼窗户, “可能是风吧。”
姜烁一脸怀疑,不过他也没再说什么。而是绕过郦羽擅自进了屋。他在屋里借着投射进来的月光,来回巡视了两遍,还是找不到什么特殊的踪迹, 便干脆往郦羽的床上一倒。
郦羽眉头一紧, 看向那小侍, 小侍便双手把怀里的枕头呈上。
“世子殿下非吵着要来您这, 说是想和您一起……”
无论是哄小孩子吃饭还是睡觉, 都堪称是这世上最难办到的事情之一。小孩若愿意吃或睡还好, 不愿意, 那便是天塌下来也哄不好的。郦羽就有过端着饭碗追着不肯吃饭的怀乐,绕着村里到处跑的经历。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来的耐心。
但现在也没办法, 姜烁已经在他床上七仰八叉了。他从小侍手里接过枕头, 走过去, 把枕头塞到姜烁头下。只好同他挤在一张床上。
“殿下又是何必呢,自己睡一张大床, 不比现在两个人挤在一起舒服得多?”
小孩屁股三把火,说的是小孩子们火气重,身上比大人要热很多。不过说是挤, 但这床可比在药山村的那张大多了。
姜烁没有睡, 而是用着一双在暗中闪闪发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郦羽。
“我不热。”
“你当然不热, 热的是我。”
“父王教过我,心静自然凉。”
他反倒教起郦羽来。这几日的折腾,郦羽已经很困了, 更不没力气去哄小孩。便闭上眼睛不再搭理他。但烫得像火炉一样的小孩一直贴着自己。不过,他倒也就这么一觉睡到第二天,再睁眼,天是大亮,不过床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人是只有一个人,别的东西却不止一个。郦羽坐起来时,恰好无意瞥向窗户的方向。发现窗边站着一只大得出奇的鸟,正歪着鸟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郦羽。
郦羽被吓了一跳。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婢女一直在他屋门口候着,听到他的叫声慌忙敲门进屋。
但她也不能拿那鸟怎么样,“公子,这鸟赶不得,它记仇得很。除了王爷和世子的话谁也不听。惹它不开心了,还会啄人呢。”
倒是跟主子有几分相。郦羽平下心来,也不觉得那鸟看着可怕了。他问婢女:“怀……姜烁呢?”
“殿下在前堂用餐,您要洗漱了再去吗?”
罕见的,如果是姜怀乐,怕是睡到日上三竿都不愿意起。姜烁不但早早起床,甚至连他的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看这有几分凌乱的阵脚,这身衣裳想必也是半夜赶出来的。但尺码可比姜慎当初找人给他定得合身太多了。料子又凉快又轻便,晨风一吹,感觉身体都能飘起来。
他昨夜进府时还是一副下人打扮,今日倒有模有样。王府佣人见了这样一位玉立亭亭的公子,各个都不由得多看几眼。
包括正在埋头苦吃的姜烁,听到动静,目光便一直落在他身上,从屋外看到屋内。
然后像个小老头似的摇头晃脑。
“父王眼光不错。”
郦羽却想我跟他有个什么关系。他没理姜烁,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他对面。低头一看,面前摆着的都是他在药山村日思夜想的京城早点。
此刻,其实他还没有已经回京的实感。因为如今的情景,跟他过去两年所幻想的完全不同……但姜烁完全不给他静下来思索的机会。郦羽心情复杂地用了早膳后,姜烁就要他陪自己去学堂。
“……你才五岁,就要去学堂?”
姜烁认真地点点头,“父王临走前嘱咐过了,就算是他不在,让我也一定要好好读书。”
郦羽听了,不免讥讽了一句,“他可真会指派人,他自己小时候就不是个会读书的料,教起自己小孩倒是头头是道的。”
姜烁却道:“因为父王说过,我母妃也是五六岁时就去学堂了。”
很快,一大一小乘上了车。姜烁所读的“金鹿书院”,收了不少像他这样显贵世家子的书塾。说起来还跟他祖父有一些渊源。若郦羽当初没被选为太子伴读,多半也会来此处就学。
姜烁对书院很熟悉了,连自家的车都有专门停靠的地方。郦羽本以为自己得在书院外候着,没想到姜烁让他陪着自己一同进去。
“你跟着我就好,这里是允许书童同行的。”
“……殿下看我这年龄也当不了书童吧?”
“不管,我现在就要你陪。”
不过姜烁所念的书堂,都是一群比他大不了三两岁的黄口小儿。有男有女。说是读书,却是夫子摇头晃脑地带着一群小孩开始人之初性本善。而郦羽这样的“书童”在屋外有专门等候的区域,他独自找了个角落,百般无聊地坐下。默默忍受着其他书童的指指点点。
“你看那个人……”
“看到了,不像是个下人啊,也不知是谁家的郎君……”
“好像是肃王府来的?”
郦羽却在听着这帮孩子用着稚嫩的声音琅琅读书,便不由得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那个时候一切都还很简单,每天只要在学堂上不闯祸,祖父就会对他笑脸相迎……就连姜慎也还不是什么肃王,只是喜欢跟他作对打架的死小孩一个。
但一想起那时候的姜慎,郦羽又觉得心里莫名其妙。怎么就能跟他……整个一上午,郦羽都在这种一会儿平静,一会儿又尬到恨不得脚趾抠地的状态中度过。
直到姜烁来找他,表情虽和平时一样,但郦羽看了又看,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小孩头发又细又软,也不知道剃没剃过胎毛。他掀起小孩的头发,发现他额头肿了个大包。
“你摔倒了吗?”
“嗯。”
姜烁嘴上应着,却把头垂了下去。郦羽发现渐渐地发现他不只是额头,连脸也有点肿。
“自己摔倒的还是有人推的你?”
“……我自己摔的。”
郦羽知道就是小孩子之间看似没事的小打小闹才藏着很大的隐患。就好比他当初跟姜慎,他被姜慎气得跳脚时,是真的想一口咬死他的。
于是很快,郦羽不由分说地拽着姜烁找到那几个躲在树荫下玩的小孩,发现居然有昨日那当众被母亲扇了一巴掌的燕国公世子。
面对郦羽的质问,那小胖子还鄙夷地瞪了郦羽一眼。
“他就是自己摔倒的啊,今天也是,昨天也是。自己摔倒的关我屁事?”
郦羽算是明白了,看这情景并非只是昨日在太皇太后面前的那出矛盾。姜烁这小孩,平日里就口无遮拦,恐怕早就跟这群小孩积怨已久。所以昨日才故意演了那么一出戏。
而姜烁也一脸早就习惯,并且无所谓的样子。他只轻轻扯了扯郦羽的袖子。
“阿羽,我们走吧。这附近有家摊子的冰酪很好吃,父王以前经常买给我,你去买给我好不好?”
郦羽望着他似乎越来越肿的脸。
他弯下腰,抓着姜烁的肩膀,“小殿下,我再跟你确认一句,到底是你自己摔的,还是有人推你的。”
这会儿,姜烁和郦羽对视,却不说话了。那几个小孩见他还不说话,笑得更嚣张。
小胖子尤其神气,“哼!昨日我母亲同我说,你父王都已经死了,你还没有母妃。什么肃王府世子?你现在就是个没人管的,连个靠山都没有。看你以后还得意什么!”
说罢,又叉着腰,对其他几个小孩指手画脚。
“你们都听仔细了,以后没本世子的吩咐,谁都不许跟姜烁玩,知道吗?”
但郦羽就很耐心地等着他。过了许久,那几个小孩见着无趣,打算转身走时。姜烁突然指着人开了口。
“是他们推的……他,还有他和他。”
不只有那燕国公世子,另外俩小孩那一身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世家的小孩。
于是郦羽拽了拽袖子,果断上前依次扇了那仨小孩一人一巴掌。
小孩们大概是懵了,也竟忘记了哭。愣愣地看着郦羽。郦羽扇完人,脸上也没有什么波澜。直到小孩反应过来嚎啕大哭。
但他不管不顾,牵起姜烁的手就要走。
“走吧,小殿下,我们去吃冰酪。”
“啊等等,阿羽,不回来了吗?可是一会儿先生还要教书…父王吩咐我在这里……”
郦羽却道,“在这种破地方有什么好学的,回头我教你。”
不只是什么冰酪,郦羽努力回忆着当初姜慎带着自己去的那些地方,二人花了一下午,把云京城几乎吃了个遍。
此时,姜烁这个看起来过于成熟的小孩才终于有个小孩的样子。玩了一下午,他也不觉得累,脸上一直染着兴奋的红晕。
“父王也这样带我逛过,从早上开始吃到晚上回府,他还把我架在脖子上。好高啊……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父王忙得很,陪我的机会也很少……不过阿羽,你懂得也好多哦。你以后能不能一直留在我身边?”
郦羽却反问道:“他们在书院,是不是经常像今天这样欺负你?”
沉默片刻,姜烁轻轻点了点头。
“原来不是这样的,因为父王现在都不来接我回府了……”
不过老实说,对于以后留不留在王府还是个问题。根据沈枫昨晚给出的消息,姜慎已经找到了怀乐的下落。可是……就算真是自己生出来的。又到底哪个是真的?怎么会突然大变活人多出来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
想到这些郦羽就头痛,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真要突然有两个……只要他们都是“人”,好像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他觉得自己遇到的离谱之事已经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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