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不可能得到岑青宽恕,城破之日,注定是死路一条。提前逃亡也不可能,戈罗德不会允许。
近期御前会议,国王的威胁摆上台面。
每次召见群臣,王座两旁都会站着骷髅骑士。他们全副武装,拉下头盔的面罩。双手交握压着剑柄,剑身悬于地面,剑尖随时能朝向众人。
走廊内,王宫前,巡逻的守卫数量翻了一番。
走入王宫大门,就像锁链加身,空气中弥漫紧张的气氛。
贵族们敏锐察觉到,国王心中压抑着疯狂。一旦情绪被引燃,随时都将摧毁所有人。
在第一王子到来之前。
送信的骑士穿过走廊,来至王座厅前。
明知门内气氛紧张,他却无法止步不前,只能硬着头皮让侍从通报,得到允许后,迈步走入室内。
大厅内,戈罗德高踞王座,贵族大臣分立在台阶下。
墙上的高窗半开,却无阳光投入,也不见一缕风。
华丽的织锦遮挡住日光,使大厅内变得昏暗。墙上的雕刻浮现暗影,穹顶的壁画色彩刺目,血腥的场景压下,完全使人喘不过气来。
所幸血族不需要呼吸。
骑士的脚步略显僵硬,他竭力压制住慌张,走到距王座前台阶五步左右的位置,单膝跪地行礼。
“陛下。”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忐忑显而易见。
“又是什么糟糕的消息?”戈罗德靠在王座上,不期待听到任何好消息。从骑士的表情来看,他的预感绝对正确,又是一桩糟糕的事情。
骑士不敢抬起头,双眼盯着地面,咬了咬牙,声音紧绷:“第一王子,他的军队穿过巴隆侯爵的领地,正在逼近王城。西边、西边传来情报,魔族大军越过边境线,他们有数万人。还有北边,巫灵现身,不确定是否已经进入王国境内。”
话落,骑士的头垂得更低,额头冒出冷汗,汗珠缀上睫毛,模糊他的视线。
眼球一阵刺痛,他却一动不敢动,唯恐触怒国王。
大厅内一片死寂。
戈罗德没有出声,贵族们也是一样。
大家心中一清二楚,金岩城走向末日,速度快得令人绝望。只是没人开口,他们不能说出实情。
“真是没想到。”戈罗德发出低沉的笑声,声音沙哑,令人不寒而栗,“我的儿子来了,魔族来了,巫灵也要掺一脚?”
戈罗德没有暴怒,他目光阴翳,笑容冰冷,没人能猜出他此刻的真正想法。
巴希尔和扎克斯各自抬起头,审视国王的表现,面上不显,心已经沉入谷底。
国王越是冷静,情况越是不妙。
如果他雷霆震怒,像之前一样咆哮,证明自己还有操作的余地。他变得如此冷静,分明已经下定决心,那个决定一定无比疯狂。
他会带着所有人去死!
“告诉我的领主们,还活着的那些,不想死就来金岩城。守护我的王城,他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至于西边和北边,不必设防。以边境的兵力拦不住魔族。至于巫灵,北境在我儿子手里,没人能阻拦巫灵。”
戈罗德语气散漫,稍有些语无伦次,却让贵族们绷紧了神经。
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召集领主死守王城,和金岩城一同埋葬,这就是戈罗德发出的讯号。
虚假的承诺,花言巧语编织的谎言,他会拽着所有人一起去死!
“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戈罗德靠在王座上,目光扫视阶下贵族,声音中透出无尽冷意,“抓紧召集军队,尽可能守住这座王城。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在行动之前最好想清楚,你们都做过什么,我的儿子是否会大发慈悲,让你们的脑袋留在脖子上。”
在朱殷遇害这件事上,领地贵族还有辩解可能,王城贵族全不无辜。包括巴希尔和扎克斯在内,他们都在荆棘女仆的复仇名单上。
戈罗德的话既是提醒也是威胁。
千万别抱着侥幸,以为自己能逃过一劫。注定是死,不如奋力一搏,也许能有奇迹发生。
“明白我的意思吗,诸位?”
“是的,陛下。”
贵族们一起弯腰,深埋目光,掩饰自己此刻的情绪,不对任何人泄露真实想法。
戈罗德变得意兴阑珊,他随意摆摆手,命令众人退下。
大臣们不敢久留,鱼贯退出王座厅。
他们失去攀谈的兴趣,脚步匆匆走出城堡,各自登上马车。
车辆驶离王宫,急速穿过城内。
车厢始终门窗紧闭,没有传出半点声音。沉默、压抑,正如这座走向末日的王城。
死寂的气氛中,唯有花街依旧热闹,与王城的现状格格不入。
虫人经营的酒馆中,酒鬼和寻芳客络绎不绝,抛洒的金币堆积如山。
近段时间以来,造访花街的都是贵族和骑士,以及被强制留在城内的附庸族群。
贵族和骑士不再遮遮掩掩,公然亮出身份。附庸种族肆无忌惮,他们大把撒出钱币,每日里寻欢作乐,醉生梦死。
如同最后的疯狂,没有人去祈祷明日。
巴隆侯爵战败的消息传来,贵族们没有哀悼和忧伤,反而更加疯狂地涌向花街,他们压根不去想明天,肆意消耗最后的时光,形似癫狂。
正午时分刚过,泰姆的酒馆已经爆满。
每一张桌旁都坐满了人,桌子上,漂亮的男女衣着轻薄,他们在旋转、欢笑、抛出媚眼和飞吻,换来大把钱币。
“酒,更多好酒!”
“尽情跳吧,美人!”
“这些金币都是你的!”
叫嚷和口哨交织,声音混乱嘈杂。空气中弥漫酒气,充斥着堕落和绝望。
店主泰姆站在柜台后,目睹店内的乱象,始终一言不发。
他放下擦干净的酒杯,把柜台交给伙计,独自绕过酒柜进入楼梯下的暗门。
“这座城正在死亡。”
“快了,就快了。”
“陛下就快到来。”
随之而来的,是虫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泰姆加快脚步,穿过狭窄的走廊,来至另一扇暗门前。
他握住门把手,把木门推开一条缝,随即弯下腰,放出藏在口袋里的信鼠。
小巧的信鼠无声落地,熟练地用后肢站立。它从泰姆手中咬走一块干肉,藏进自己的颊囊中,其后背着泰姆的信钻出门缝,消失在酒馆后巷。
虫人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转身返回酒馆大堂。
走出楼梯暗门的一瞬间,寂静被喧闹取代,浓郁的酒气冲入鼻端,入目是泼洒的金币,旋转的舞裙,以及疯狂的酒客。
群魔乱舞,如同死亡来临前的最后疯狂。
信鼠离开酒馆后巷,快速钻入地下,悄无声息离开王城,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比起之前送信的同伴,它不需要跑得太远,仅仅两天时间,就遇上占星师操控的骷髅。
这是一群骷髅骑士。
他们骑着骷髅马,身上的铠甲五花八门,式样老旧的能追溯至数千年前,部分铠甲簇新,分明带有巴隆侯爵麾下骑士团的纹章。
信鼠顺着马腿爬上马背,站在骷髅马头顶。
骷髅骑士眼底跳跃暗火,套着护甲的手抓起信鼠,分出一骑调头折返。
穿过一座山梁,居高临下,能望见一支庞大的军队。
军团分不同方向行进,潮水般撕扯,频繁分离汇聚,浩浩荡荡,覆盖大半平原,规模和气势都相当惊人。
骷髅羽人在天空飞翔,大群骨鸟振翅盘旋,掀起一阵热风。
巨鸮穿云而过,为首一人身形高挑,织金斗篷华丽异常,在烈阳下熠熠生辉。
骷髅骑士策马奔下山脊,直冲行进中的骷髅木,将信鼠和信件一同呈给占星师。
奥尔加取下虫人的书信,看清上面的内容,当即召来一只骨鸟:“交给陛下。”
骨鸟咬住书信,拍打着翅膀升高,追逐前方的巨鸮。
岑青听到声响,回头望去,就见骨鸟被一条荆棘缠住。荆棘女仆取走它口中的信,检查过后才递给岑青。
她们从不信任任何人,包括占星师。
岑青接过羊皮纸,打开后浏览一遍,对情报内容没有任何意外。
金岩城注定陷落。
他会亲手打开那座城的大门,持剑走进王宫,让篡位者付出应有的代价。
“传令全军加速前进。明天日落之前,我要看到金岩城的大门。”
“遵命。”
荆棘女仆调转方向,驾巨鸮飞过大军上方,传达岑青的旨意。
“陛下命令,明天日落之前,兵临金岩城下!”
岑青的命令被忠实执行。
贵族和骑士抓起挂在胸前的号角,接连吹响。
苍凉的号角声直冲云霄,战旗飘扬,坚硬的马蹄踏碎大地,滚滚犹如奔雷。
半人马、矮人、侏儒和地精加速前行,大车经过处,掀起大片烟尘。
占星师释放黑光,骷髅大军如潮水翻涌,白浪湮灭大地,向血族王城碾压而去。
第111章
日暮时分,热风席卷大地。
金色日轮缓慢下沉,火云穿梭天空,醒目的赤红压向大地,血染一般。
金岩城内,巡逻士兵穿过大街小巷,驱逐藏在路旁的乞丐和窃贼,从阴影里抓出逃犯,将他们统统投入监狱。
士兵队伍经过时,总是伴随着嘈杂的声音。
吵嚷声、咒骂声、求饶声、武器穿透血肉的裂帛声、以及骨头断裂的声响,种种声音掺杂一起,组成一曲混乱黑暗的乐章,尖锐刺耳,令人不寒而栗。
夕阳的余晖落入城内,暴力和血腥无所遁形。
乞丐在逃跑,几人拼命挣脱束缚,利用矮小的身形钻进小巷。
他们藏进墙壁间的缝隙,只差一点就能逃出生天。不想破风声从身后袭来,眨眼时间,锋利的箭矢洞穿他们的胸膛。
乞丐顿觉心口一凉,来不及感受剧痛,一股巨力袭来,他们被拽出藏身处,接连扑倒在地。
“真是麻烦。”
脚步声响起,沉重的铁靴敲击石板。
几名士兵走入小巷,站在乞丐头前。
乞丐的意识逐渐模糊,士兵的说话声像隔着一层蒙布,听上去有些失真。
“死了?”
“或许是装死?”
“试试看。”
“狡猾的垃圾。”
见几人不动,一名士兵抬起脚,踩上乞丐的头。坚硬的鞋底用力碾压,听到骨头碎裂声,确认地上的人不是在装死,才大发慈悲移开自己的脚。
“死了。”
“也好,倒是省得麻烦。”
“牢房里都塞满了。”
“让奴隶运走尸体,留在这里会发臭。”
士兵们语带轻蔑,对生命的逝去不屑一顾。
说话间,巷口突然传来一阵声响,一支游骑兵穿街而过,掠过众人眼前。
这支队伍骑着高头大马,马具配备齐全,战马头部、脖颈和背部还有护甲。
为首的骑士身材健硕,穿戴的钢甲工艺精良。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擎起一面旗帜,青铜旗杆足有手腕粗,顶端飘扬贵族的战旗,家纹是一头凶猛的剑齿虎。
“罗宛公爵的骑兵,已经是第三批。”
“贵族老爷的军队都在集结。”
“据说第一王子要打来了。”
“王城能守住吗?”
“不知道。”
“巴隆侯爵战败,仅仅一天,城堡就被攻破。那支可怕的军队战无不胜,还有谁能挡住他?”
提起即将到来的战争,士兵们都很悲观。
不怪他们丧失斗志,就目前传回的战报,岑青的军队连战连捷,一路摧枯拉朽,没有任何人是这支大军的对手。
子爵、伯爵、公爵、侯爵,死在他手中的贵族不计其数。
巴隆侯爵最为特殊,他的地位相当重要,他是国王的忠实拥趸,常年把守通往金岩城的门户要道。
如今领地失守,侯爵本人战死,他麾下的军队要么死,要么投降,金岩城失去最重要的屏障,骷髅大军随时能长驱直入,攻破这座古老的王城。
“我不知道这种局面还能维持多久。”一名士兵肩扛长矛,看向巷口路过的游骑兵,声音低沉,情绪中满是悲观,“也许要不了几天,我们就得走上城头,面对那支可怕的军队。”
“操控骷髅的占星师,来自雪域的强悍种族,心怀仇恨的北境贵族,转投第一王子的领主,”他的同伴一项项列举,越说越是绝望,“还有黑骑士和第一王子的女仆。那些可怕的女仆,她们差点杀死国王!”
百年前,戈罗德遭遇刺杀,险些命丧王座厅。荆棘女仆闯入王宫,用血染红这座城堡。
这件事严重损害国王威严。事后,王宫严令所有人闭紧嘴巴。
然而,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影响始终存在,不可能彻底抹除。
众多血族仍记得当年那一幕,鲜血沿着王宫前的台阶流淌,宫廷骑士被黑色荆棘缠绕,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女仆们冲进王宫,不顾一切扑向戈罗德,可惜被过国王的骑士阻挡,刺杀最终失败。
参与刺杀的女仆没有死,她们被关进地牢,自此不见天日。
血族王国谋求和巫灵联姻,岑青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作为交换条件,她们被放出地牢,随第一王子前往雪域。
现如今,又随岑青一同归来。
她们的恨意从未磨灭,更随着岁月加深,牢牢刻入心底。
一旦王城被攻破,黑色荆棘涌入城内,势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如同百年前的延续。
几名士兵站在巷子里,等到游骑兵全部走远,他们才走出巷口。
其中一人看向道路尽头,低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逃跑。”
“不可能的。”另一人摇头,单手握紧枪杆,小心压低声音,“如果真能逃跑,你以为那些贵族还会留在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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