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第一王子的日子简直像在做梦。
他们吃到生平第一顿饱饭,首次在温暖的房间中入睡,事情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得知要跟随岑青前往雪域,他们没有任何抵触。不需要管事挥舞鞭子,他们就争相撸起袖子开始干活。
荆棘女仆走出黑塔,对奴隶的转变略微惊讶,很快又心生了然。
尤其是曾在地牢中度过百年的卷丹等人。
“很容易理解。”
重获自由的一刻,除了对戈罗德仇恨,她们更加感激岑青,发誓效忠他,直至生命终结。
“这些人也是如此,没什么不同。”
保暖的衣物,能填满肚子的食物,珍惜的药膏。最重要的,让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这是岑青给他们的。
他们也将努力回报,尽自己的一切。
队伍集结耗费数日。
包括人员调度,物资清点,以及杂七杂八的事情,城内不得不单独开辟出一片营地,专为停靠车辆。
扎克斯不敢有丝毫马虎,凡事亲力亲为,意外扭转他的风评。
在贵族的评价中,他不再只是佞臣,也具有一定能力,勉强匹配得上他如今的地位。
“马车,粮食。”
“礼物的箱子,宝石、珍珠和皮毛全部分开。”
“战马的饲料,谁把饲料搞混了?”
“该死的,你们耳朵之间长的是什么,石头吗?!”
走在营地中,四处都是咆哮声,来自记录员、骑士队长、以及指挥奴隶的管事。
贵族们的马车各据一方,不同家族泾渭分明,很难混同。
这种情况在岑青的队伍出现时发生改变。
首批抵达的是黑骑士,也就是拉斯金三人目睹的队伍。
第二批是荆棘女仆,她们身后同样跟着地精,还有少数和铁木一样的奴隶,充任王子的仆从。
岑青最后出现。
他从黑塔走出时,恰好遇到大雪初停,天空开始放晴。
醒目的彩光坠下云端,光束漫射开,在地面投下水波状的光影。
梦幻场景持续数十秒,遭遇层云挤压,方才彻底消散。
“殿下,该上车了。”茉莉走在岑青身侧,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
岑青收回视线,迈步走下台阶,登上停在塔前的马车。
在他身后,黑塔外墙上的荆棘大面积剥落。
落地之前,无数荆条穿入窗内,搜寻城堡每一个房间,带走能移动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装饰物、家具、地毯和灯台。岑青的大床也被拆掉,床板、床柱和床垫分批运出房间。
如非情况不允许,荆棘恐怕会拆掉黑塔,在岑青未来的领地照原样重建。
“老巴克。”茉莉站在台阶上,操控荆棘打包行李,不忘召唤塔内仅剩的地精。
她连唤数声,几个佝偻的身影方才出现。
他们身材矮小,满脸皱纹。招风耳垂挂在脑袋两侧,像折断的扇叶。
“上去。”茉莉指了指荆棘编织的小车,车上有撑起的顶子,搭上兽皮就能保暖。
老地精们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也会被带上。
“殿下真的愿意带走我们?”
“当然。”茉莉环视这些牙齿几乎掉光的地精,严肃说道,“我早就对你们说过,殿下决定带走所有地精。”
“可我们已经老了,变得毫无用处。我们甚至拿不起菜刀……”
“停住。”茉莉立刻打断对方,重述岑青的命令,“殿下的意思很明白,不要存在任何怀疑。你们照顾他百年,一直兢兢业业,忠心耿耿。他即将离开金岩城,必然不会舍弃你们。当然,如果你们另有打算,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地精们眼眶发红,抬起胳膊用力擦去眼泪,朝着马车的方向匍匐在地。
“我们愿意跟随殿下,直至回归大地!”
“哪怕我们死去,骨头在土中腐朽,灵魂也会忠诚地守卫王子殿下!”
等地精们从地上爬起来,茉莉朝拖车的方向一指:“快上去,别耽搁时间。”
“先等等,我们还有老伙计。”老巴克放松下来,突然变得身姿矫健,走路都带着风。
他转身回到塔内,不多时,牵出一头同样老迈的豪猪。
这只豪猪几乎和他一样老,黑塔中的豪猪很多都是它的子孙。
它被养得很不错,年纪虽老,体格依旧强壮,速度和耐力保持良好状态。照样能拖着地精们长途跋涉,在雪地中日夜穿行。
“它可以拉车,能带上它吗?”老地精抓着豪猪刺,试着同茉莉商量,“我可以保证,它绝不会成为累赘。”
“茉莉,带上它吧。”岑青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推开车窗,听到女仆和地精的对话,目睹地精的动作,愿意满足他们的愿望。
“殿下点头,那就带上吧。”茉莉说道。
“感谢殿下!”
地精们顿时眉开眼笑。
他们将豪猪带到拖车前,熟练地为它套上绳子。
几人动作熟练,干活时相当利落,仿佛一夕间返老还童,重新找回了青春。
从黑塔前往营地,需要穿过半座城市。
岑青靠坐在车内,雪豹幼崽趴在他的膝头,正呼呼大睡。
透过车窗能听见各种声音,人声、车轮声、脚步声、以及呼啸的风声。
从诞生至今,他从未认真看过这座城市。
今天也是如此。
“殿下,前面是主人的行宫。”
车辆途经一条街道,周围突然安静下来。嘈杂的声音消失无踪,似空间转换,闯入另一个世界。
“母亲的行宫?”
“是的,您就是在这里出生。”茉莉坐在岑青对面,犹豫片刻推开车窗,指向不远处的建筑,“她最后的时光也是在这里度过。”
岑青抬眸向外望去。
大雪停歇,风依旧冷,打在脸上像刮骨的刀子。
车外视野开阔,道路上没有行人,路旁的建筑一览无余。
那是一座火红色的宫殿,热烈、奔放,与金岩堡截然不同,仿若两个极端。
百年时间,宫殿失去主人,辉煌的色彩变得没落。
建筑门窗紧闭,屋顶覆盖残雪,屋檐悬挂成排冰棱。
庭院内杂草丛生,在冬日里枯萎,充满颓败的气息。院内喷泉干涸,大门上锈迹斑斑,随时像要倒塌。
“自从主人去世,戈罗德就借口封闭宫殿,迁走这附近所有居民。这里本该属于您……”茉莉声音微哑,少见她如此失落。
岑青打量着不远处的城堡,漆黑的瞳孔映入雪光,浮现琉璃一般的色泽。
他收回视线,纠正茉莉的表述:“不,茉莉,你错了。”
“殿下?”
“这座美丽的建筑属于我,而非本该属于我。”他回头凝视茉莉,声音轻缓柔和,仿佛在述说情话,“包括金岩城,以及血族王国。”
茉莉怔怔地看向他,有一瞬间,她想起了战场上的殷王后。
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她如同一团烈火,凡火光照耀处都将被她融化。
她的儿子则是另一个极端。
他如同月光,清冷剔透,柔和晶莹,似轻风捉摸不定。常会使人忽略光影下的危险,隐藏着致命的杀机。
“请原谅我,是我的疏忽。”茉莉低下头,语气郑重无比。
“没关系,亲爱的茉莉。”岑青单臂搭在窗口,侧头枕在手臂上,笑意清浅,使人如沐春风,“我今日前往雪域,终有一天将会归来。希望你能帮助我,让我能更快实现这一切。”
“是,殿下。”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加速前行,车轮滚滚,穿过空旷的街道。
地精的拖车尾随在后,年迈的豪猪焕发活力,跑起来精神头十足。
大团荆棘似黑云翻滚,卷着从塔中带出的物资,一团团压过路面,追逐马车向前移动。
道路两侧的建筑物光速后撤,火红色的城堡被落在身后。
建筑在视野中逐渐缩小,直至湮灭在灰色雾霭中,彻底消失无踪。
午后时分,岑青的车辆抵达营地。
按照计划,队伍会在日落时启程,踏着夜色奔赴王国北部边境。
血族不惧怕阳光,但更喜欢月亮的光辉。
队伍出发时,众多车辆排成长龙,骑士策马排成数列,浩浩荡荡穿过城门。
城头旗帜飘扬,浑厚的钟声响彻夜空。
巴希尔等贵族现身城头,一同目送队伍离去。不管彼此间存在多少分歧,如今事成定局,他们都希望使团此行能够顺利。
戈罗德没有露面。
直至规模庞大的车队穿过雪海,消失在夜幕之下,城头始终未见国王陛下的身影。
贵族们很失望。
对于戈罗德的肆意妄为,他们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回去吧。”
丞相巴希尔率先转过身,斗篷下摆被风掀起,现出一袭暗色长袍。
暗沉的布料刺绣金线,鲜明的对比冲击观者视野,带来一种奢侈的震撼。
大臣们走在巴希尔身后,没有更多交谈,一路沉默地登上马车。
车辆穿城而过,贵族们推开车窗,眺望金岩堡的方向,目光明灭,闪烁各种复杂的情绪。
片刻后车窗合拢,一切隐匿在黑暗下,藏入雪夜中,再不显露半分痕迹。
队伍前行途中,大群乌鸦出现在天空,黑云般压向北方,先一步前往王国边境。
与此同时,巫灵王也从暴风城出发。
座狼在雪地中奔跑,巨鸮翱翔于天空,巫灵们拱卫雪域的君主穿行在风中,前往迎接他的新娘,雪域未来的王后。
嗷呜——
座狼仰头长嗥,巨鸮发出唳鸣。
巫灵的队伍化作疾风,似一柄利刃插入雪原。
蛮荒部落和日渐壮大的乱军都是闻风而避,唯恐挡了巫灵的路,落得尸骨无存,死无葬身之地。
第24章
金岩堡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
戈罗德喝得酩酊大醉,宠臣和美人环伺在侧,恭维和谄媚声不绝于耳,令他陶醉其中,很快变得飘飘然。
酒精蒙蔽他的神智,夸张的赞美充斥耳畔,使他想不起为自己的儿子送行。
或许他清楚,只是刻意忽略。
送岑青前往雪域,驱逐朱殷唯一的血脉,金岩城内不再有黑发王族。
终于得偿所愿,他在畅快大笑。
哪怕岑青的威胁始终存在,至少这一刻他是开心的,完全能开怀畅饮,欢庆自己的夙愿达成。
王后左娜出现在宴会厅,安静地坐在戈罗德身旁。
她没有理会邀宠的美人,冷漠地端起酒杯啜饮。似不经意看向王座,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睫毛轻颤,遮挡住一抹别样的冷光。
戈罗德,没有人会永远得意。
包括你,也包括我。
在戈罗德拥过一个美人,獠牙刺入美人的脖颈时,左娜倏地从位置上起身。
她不发一言,挺直脊背走出宴会厅,远离这场掩耳盗铃般的欢庆,也远离她的丈夫,再没有回头。
黑暗笼罩大地,荒原上骤起冷风。
狂风呼啸刮过,碎裂遍地残雪。
雪片和碎冰肆意飞舞,被冷风卷着扶摇直上,恰似白色瀑布倒悬,在茫茫雪海中连起大片帷幕。
血族使团的队伍一路向北,中途经过多座贵族的领地,皆未做停留。
依照和巫灵约定的日期,他们必须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否则很容易被暴雪困住,延误会面时间。
盟约对血族至关重要,关系到能否切断乱军的后路,剿灭王国的心腹大患。
扎克斯的确存在私心,但他和巴希尔一样,认为必须铲除乱军。既然付出巨大代价,就要斩草除根,绝不容许他们死灰复燃。
队伍出发第十日,突然遭遇一场暴雪。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雪幕无边无际。
疾风冲击车队,石块和碎冰肆意翻滚,噼里啪啦打在车厢上,折磨人的声响不绝于耳。
旗帜被风撕扯,骑士抓握不住,不得不暂时放倒。
队尾的车辆陆续被掀翻,车轮陷入及膝深的雪中,一时间动弹不得。车队发生分离,似长龙被斩断一截。
多个车厢倒扣在雪中,捆扎的绳子崩断,大大小小的箱子散落遍地,上面压着鼓鼓囊囊的袋子,部分袋口敞开,撒出带壳的大麦和小麦。
风力持续增强,呼啸声异常刺耳,似怨灵在凄厉嚎叫。
战马和驽马发出嘶鸣,接连人立在半空,脖颈和背部包裹一层白霜。
赶车的奴仆被缰绳带飞,艰难地从雪中爬出来,全身沾满碎雪。
几个奴隶躲闪不及,小腿被车轮压住,膝盖以下无法移动。等他们被救出来时,腿骨断成数截,双脚变得软塌塌,注定沦为残疾。
意外接连不断,队伍士气低迷,恐慌的情绪在蔓延,情况变得很不妙。
“不能再走了!”
“我们会被埋在这里!”
“需要找地方避雪!”
罗伯特和赖利策马穿过队伍,斗篷在身后翻飞,现出镶嵌铜扣的腰带和腰间的佩剑。
他们双手抓住缰绳,说话时鼻前萦绕白雾,眉毛挂上晶莹的白霜。
出发这些时日,两人大多数时间都在马上。即使穿着保暖的内衬,斗篷也很厚实,仍抵不住严寒侵袭。
血族体魄强悍却非真正不死。
如果暴风雪不停,他们会在白色中迷失,永远走不出这片雪原。
咔哒。
伴随着轻响,一辆车厢门打开。
扎克斯探出上半身,和两人一样穿着厚实的斗篷,头上还戴着帽子。
他眺望整支队伍,目击众人狼狈的模样,意识到情况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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