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即将出发。”她说道。
这个时候没必要横生枝节,最好能维持表面和平。
黑塔如此,相必王宫也是一样。
“拉斯金子爵。”茉莉朝对方颔首,态度实属一般,但也不能吹毛求疵,断言她对贵族缺乏尊重。
颈侧的剑移开,压迫感随之消失。
拉斯金控制住摸向脖子的冲动,抬头看向对面的女仆,态度尽量克制:“陛下派我来不是挑衅,专为了解巫灵造访的意图。”
茉莉眼底闪过惊讶,终于认真审视对方。
想起岑青的吩咐,她没有隐瞒:“他奉雪域之主的命令,向王子殿下赠送礼物。”
拉斯金愣在当场。
礼物?
雪域之主?
送给第一王子?
“你所言属实?”他太过于震惊,下意识问道。
“在这件事上,我没有必要说谎。”茉莉抬起下巴,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谎言很容易被拆穿,尤其是关于雪域之主,难道不是吗?”
拉斯金并不愚蠢。
他清楚这件礼物的分量,更清楚事情一旦传开,会给王城带来怎样的影响。
他无法继续停留,必须尽快返回王宫向国王陛下报告整件事。
“请等一下,子爵阁下。”见拉斯金要走,茉莉开口叫住他,“殿下希望您能向国王陛下转达两件事。”
“什么事?”拉斯金顿住脚步。
“陛下之前做出承诺,理应尽快兑现。千湖领的任命书,一份更正后的地图,加盖国王陛下的印章。之前送来的那份存在错误,和文献上有极大出入。”茉莉毫不客气,揭穿戈罗德背地里的阴暗心思,“另外,陛下承诺给王子殿下的奴仆,最好在出发前凑齐。”
岑青的要求很合理,拉斯金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胡乱地点了点头,随即脚跟一转登上来时的马车,加速返回王宫。
目送他离开,茉莉正要进入塔门,忽然被黑骑士叫住。
“什么事?”她停在原地,以高出两级台阶的距离,平视对面的黑骑士。
“雪域之主给王子殿下送了什么?”米诺代表众人开口,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好奇,与几分钟前的杀气腾腾截然不同。
“一枚戒指。”茉莉没有隐瞒。
“戒指?”黑骑士们发出惊呼。
“上面刻有巫灵图腾。”茉莉又抛下一记惊雷,炸得黑骑士们头晕眼花。
镌刻种族图腾的戒指,巫灵王特地派人送来,任谁都能猜出这份礼物的象征意义。
在黑骑士的惊呼声中,荆棘女仆施施然转身,背影消失在黑塔门后。
这次没有人再叫住她。
米诺几人目送她离开,转而面面相觑,迅速交换意见。
“巫灵王,赫赫有名的铁血暴君,真是想不到。”
“难道是我们被流放得太久?”
“进入雪域,或许就能找到答案。”
“希望如此。”
“或许我们之前都想错了。”里贝拉靠在马背上,嘴里咬着一截甘草,是从卷丹手中讨来。
“想错了?”其余黑骑士看向她,眼神透出不解。
里贝拉拽出甘草,用指腹捏着转动,笑容颇有深意:“殿下的这次婚姻,很可能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黑塔中,茉莉回到岑青所在的房间。
推开房门,刚好撞见岑青离开窗台,走回靠近壁炉的椅子旁。
精美的水晶盒敞开在桌上,盒内空空如也。里面的戒指被岑青拿在手里,正对光细照。
指环呈亮银色,戒面雕刻巧妙,展翅的巨鸮依附在指环外侧,两只眼睛的部位镶嵌宝石,凝聚暗夜一般的色泽。
岑青很喜欢这份礼物。
无论材料、工艺、还是象征的意义。
最重要的是,它将带来的影响。
“主人。”茉莉走到近前,展开放在一旁的外套,仔细披在岑青身上,“您应该注意保暖。”
“无妨。”岑青嘴里这样说,但没有拒绝女仆的好意。
他坐回到椅子上,长大一圈的雪豹绕过他的脚下,在他腿边趴了下来。不同于之前的桀骜不驯,它变得很是乖巧。
非是个性改变,单纯为食物折腰。
岑青没有收起戒指,直接戴到自己的手上。
尝试过小指,发现不合适。食指和拇指也存在差距,戴上去有些别扭。
无名指刚刚好。
大概是命运使然?
岑青目光微闪,任由冰凉的指环滑过指尖,轻松滑落他的手指,在指关节后停住,完美契合,如同量身打造。
岑青举起手,凝视戒面图案,无声地笑了。
“国王陛下会很头疼。”
不是猜测,而是肯定。
戈罗德试图剥夺岑青的一切,榨干他最后的价值,结果却偷鸡不成蚀把米,被岑青利用联姻反将一军。
之前要回部分遗产,口子已经撕开。
有了这份礼物,戈罗德必须认真考虑岑青之前的话,正视他可能带来的威胁。
“讨好一名暴君很难,激怒他却相当容易。同样地,如果他喜欢我,一名暴君会对宠妃如何纵容,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岑青收拢手指,戒面反光映入眼底,于漆黑中泛起冰冷,“希望我们的陛下足够聪明,别被酒精侵蚀大脑,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殿下,要提防他狗急跳墙。”茉莉认真提醒。
“使团即将出发,就目前而言,他没有能替代我的人选。除非想放弃结盟,破坏这场联姻,否则他不会冒险。”岑青靠向椅背,单手探过桌面扣上水晶戒盒,指腹擦过盒盖上的图案,感受细微处的不同,心情越来越好。
“我有把握,他会如我所愿。”
事实正如岑青所想。
拉斯金子爵回到王宫,如实上报巫灵的来意,并转达岑青的要求。
戈罗德火冒三丈,当场大发雷霆。
“该死的,他以为我拿他毫无办法?!”
一把挥开怀中的美人,戈罗德摔碎酒杯,在王座前来回踱步,气势汹汹,仿佛一头困兽。
事实上,他的确对岑青毫无办法。
他猛然间发现,事情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似一颗雪球越滚越大。
他不可能对岑青如何,不能囚禁他,更不能杀死他。除非他想放弃结盟,不然地话,他的儿子注定有恃无恐。
替换联姻人选?
不提没有合适的对象,仅凭巫灵王派人送来礼物,这件事就是空谈。
“真是我的好儿子!”
戈罗德停止踱步,侧头看向王座。
阴森的视线描摹王座上古老的雕刻,脑海中浮现岑青的面孔,某一刻,与他逝去的妻子重合。
他用力攥紧拳头,锋利的指甲楔入掌心,引发一阵刺痛。
“你死了!”
“你已经死了!”
“我才是这个王国的主宰!”
“我是国王!”
戈罗德的声音由低变高,他开始大声咆哮。
他的情人蜷缩到王座背后,惊恐地看向他,抱着双臂抖个不停。
拉斯金下意识后退,声音惊动戈罗德,在猩红的眼睛望过来时,他不由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你说,你来告诉我,我才是国家的主宰!”戈罗德陷入莫名的狂暴,大手抓住拉丝金的衣领,力气大到能勒断他的脖子。
“是、是的,陛下,您是、您是主宰!”拉斯金艰难出声,在濒死的边缘痛苦挣扎。
禁锢突然消失。
衣领被松开的一刹那,他迫不及待想要逃离。
奈何他不能。
他只能小心地爬起身,战战兢兢地站在原地。因恐惧弓腰驼背,视线瞄向上首,提防戈罗德再次动手。
好在戈罗德没有继续发疯。
他转身坐回到王座上,双臂搭着扶手,手掌自然垂落。有血珠缓慢滑过指尖,染红王座上镶嵌的宝石。
经过漫长的心理建设,他终于开口:“我会答应他的请求。你传话给扎克斯,让他去为第一王子挑选奴隶。”
“遵命,陛下。”接到命令,拉斯金如蒙大赦。他没有片刻犹豫,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大厅,进入门后的走廊,如同在躲避洪水猛兽。
戈罗德坐在王座上,他的情人谨慎地靠过来,顺从地倚靠在他腿上。
国王陛下没有出声。
他又一次陷入沉思,猩红的双眼锁定虚空,眼底涌出无尽恶意,又在下一刻被迫熄灭。
大手抓住椅子扶手,手指用力,锋利的指甲在金属材料上留下清晰的划痕,凌乱深刻,一如他此时的心情,阴暗、暴虐,怒火无处宣泄。
他输了。
输给他的儿子。
岑青索取的何止是地图和奴隶,他在认真警告自己,任何妄图夺取他一切的举动都会招来报复,或早或晚。
珠宝,领地,他的王位继承权。
这一刻,戈罗德终于清醒认识到,将岑青送走是一个糟糕透顶的想法。
然而事成定局,无法更改。
无论今后遭遇什么,他都必须承受,独自咽下这枚苦果。
第22章
清晨,第一缕阳光刺破雾霭,持续整夜的暴雪终告一段落。
风格外冷,呼啸着席卷城内,打在木头制作的门上,门轴发出危险的吱嘎声,门板爬上裂缝,随时可能倒塌。
金岩城北区,凌乱建起大片泥巴房。
这些房子低矮简陋,由泥块和木料堆砌,杂乱地排列在一起。房屋中间穿插曲折的小径,窄巷两侧挤挤挨挨,杂乱五章,完全和秩序不搭边。
大部分屋舍年久失修,门窗低矮简陋,墙壁脏污斑驳,棚顶出现裂缝和缺口。
严寒的冬日里,狂风不断,压在屋顶的茅草被风卷走,腐朽的房梁裸露在外,冷风不断灌入室内,住在里面恍如置身冰窖。
这里生活的全是奴隶。他们不分种族都被套上镣铐,一股脑塞进来,在鞭子和棍棒下艰难度日。
这里也被称为奴隶圈,极具侮辱性的称呼。
顶多容纳几万人的房屋建筑,硬生生挤进十几万,生活环境异常恶劣,奴隶们的健康状况也变得糟糕。
暴雪之后,泥巴房中总会抬出多具尸体。
数量最多的时候,直接超过三位数。
他们多数是被冻死,或是被抢走食物饿死。还有的是与旁人发生龃龉,被暗中下黑手,于沉睡中死于非命。
奴隶来自不同种族,互相存在仇怨不算稀奇事。
平静、祥和是奢望,残酷的欺凌和死亡才是这里的常态。
今日同样如此。
天光放亮,破烂的木门陆续被推开,包裹着麻布的奴隶接连走出房子。
他们佝偻着身体,脚步颤颤巍巍。之所以早起,非是过于勤快,而是不得不把死去的家伙拖出来,避免在房子里发臭。
“这次死的是山地人?”
“是几个混血。”
“大脚人。”
“还有长毛人。”
“这是个兽人?也是混血,大概有三到五种血统。”
“那边有个血族。”
“真是稀奇。”
“管好嘴巴!”
提到血族奴隶,众人讳莫如深,多数闭上嘴不再多话。
太阳越升越高,奴隶们陆续开始行动。
日复一日,他们重复着相同的轨迹,没有任何改变,未来的日子也毫无指望。
好在泥巴房不是更低等的窝棚,每天能领到少量食物,不至于和死去的倒霉鬼一样被扔上拖车丢去城外。
奴隶们表情麻木,动作却干净利落。
他们或抬或拖,带着死去的尸体,迈步走向停靠在路旁的拖车。
说是拖车,不过是几张长木板拼凑,再用绳子捆扎起来。
拖车前方隆起一个大雪堆,奴隶们走近时,雪堆迅速抖动,块状的积雪簌簌掉落,现出一头巨大的红毛疣猪。
这头疣猪异常肥壮,体型大得超出常理。
它身长超过两米,肩高超过一米。背部宽厚,覆盖一排浓密的红毛。脑袋上竖起针状的骨刺,鼻子嘴巴向前凸出,鼻孔两侧冒出弯曲的獠牙,尖端锋利,能轻易划开奴隶的肚子。
看到它,奴隶们不自觉双腿颤抖。
这头疣猪性情凶残,常会毫无预兆地发脾气。它很喜欢撕扯能动的活物,奴隶就是最好的凌虐对象。
“小心点。”
奴隶们心生忐忑,不约而同放慢脚步,行动谨慎无比。
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微不足道,血族不在乎泥巴房里死去多少人。
总会有补充,没必要为几个奴隶浪费力气。
他们不想死,只能告诫自己小心,放下尸体后以最快的速度逃走,避免被疣猪咬伤拖走,不幸沦为它的早餐。
奴隶的脚印散落在雪中,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在泥巴房和拖车间延伸,看上去十分凌乱。
多数人没有鞋子,只能用布裹着脚踩在雪里。受寒冷侵蚀,脚趾很容易被冻伤掉落,他们却习以为常。
车板上覆盖积雪,透白晶莹,像铺平的棉花糖。
洁白下压着斑斑血污,全来自死去的奴隶,既有自然死亡,也有被疣猪咬死,在痛苦中结束生命。
奴隶们动作迅速,尸体叠放到车板上,快速向后撤退。
可惜的是,他们依旧不够快。
几个男人落到最后,他们或许不该称为男人,更像是未长成的少年。
疣猪准备享用它的早餐。
可怕的嘴巴张开,从身后顶向目标,一个少年被獠牙划伤手臂,拼命在地上翻滚,侥幸活得一命,他的同伴就没这样的运气。
后者被獠牙刺穿胸膛,直接被串在牙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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