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别扭,他先一步发现今晚的炊金阁静得出奇,没有笑脸相迎的礼宾员,没有豪掷千金的贵客,只舷墙边候着个船员打扮的人。
蒋鸷过去跟他说了几句,又折回来拢了拢戚缈的外套,收回手时似是无意勾扯到长长的帽绳,他轻拽了把:“走了,去船头。”
船头是甲板上观景角度最优的位置,戚缈如被牵引,紧随蒋鸷身侧过去:“你是包场了吗?”
“也可以这么认为。”蒋鸷停在护栏旁,侧身向戚缈伸出手。
戚缈抱着薯片的那只手紧了紧:“不用牵手了吧……我不晕船的。”
“糖。”蒋鸷依然摊着掌心,“想抽烟了。”
包装袋被抓得刺啦响,掩不住戚缈的难为情:“对不起,太急着见你了,出门时没带上。”
有些话果然还是当面听着更悦耳,毕竟说话人的真实表情不是任何固有数据可修饰,也不能仅凭一番想象可勾画。
蒋鸷笑了笑,手搭到护栏上:“冷不冷?”
“不冷。”戚缈也靠过去,每次背着纪家与蒋鸷见面都有种浑身发热的感觉,他难以描绘这种隐秘的兴奋和难耐的激动,越该压制的情绪越是凌驾于心虚歉疚之上,真到了炎夏时不知该怎么办。
“拉链拉上。”蒋鸷说。
“哦,好。”戚缈就把拉链拉起来,扯到顶端时禁不住抿嘴乐。
“笑什么?”
“没有,好像体会到了纪少爷的心情。”戚缈扒着护栏,“平时都是我盯着他加衣服、拉拉链、补作业……”
他杂七杂八数一堆,蒋鸷迎风听着,比听秘书梳理日程下属汇报工作还专心:“什么心情?”
“像被当成了小孩子。”戚缈说。
海风拂面,浪声窃窃,蒋鸷噤声不语,半晌道:“站我这边来。”
他搭在护栏上的左手拍了拍,戚缈虽不明就里,但还是依他的做,松开栏杆从蒋鸷右侧挪到左侧,走动时脚下甲板轻晃,他才乍然发现航船不知何时脱离岸边,慢悠悠地飘向远海。
继别墅园被抛落于倒车镜后,失去满船华灯映照的漆黑渡口也从可视范围内隐没,戚缈忘了原先说的不晕船,此刻将护栏扒得很紧。
并无晕眩,只不过天高海阔,深藏半日的低压情绪一瞬随风飘忽,他没察觉与身旁人蹭了尾指:“原来这艘船还能走。”
他回头张望快要看不见的岸边,又放眼眺向望不到头的前方,夜海辽旷,远星明灭,不知夜色褪尽后,海平线上会迎来多壮观的日出景象:“我以为它在很多年前就被禁止出航了。”
“那是你一直赋予它被禁锢的假象。”蒋鸷岿然伫立于戚缈的右侧,偏眸就能将那张漂亮侧颜锁进瞳孔,“它比你所想象的能跑得更远。”
夜潮起伏不定,只有蒋鸷的嗓音一贯沉稳,与他波澜不惊的黑眸一起,在戚缈的心腔淌了片温柔的海,尽数掩埋不被外人感知的迷惘与黯然。
手里的薯片包装又被攥得刺啦响,无垠天海与身后辉煌共织成一瞬的胆量,戚缈如受蛊惑,脚往蒋鸷的方向迈进小半步,被蒋鸷拎过的棉拖猫耳朵蹭上了对方不菲的手工皮鞋。
他清晰无比地看到被蒋鸷捕到眼中的自己,彼此近得不知谁的呼吸在犹疑,又不知谁的气息在勾引。
陡地,船身晃了一下,戚缈不自觉抬离地面的足跟落回甲板,胆量丢尽,他抓着栏杆,仿佛船舶发动机的震感传达于心。
“你干什么。”蒋鸷仍盯着他,平静地问。
“没,没什么。”戚缈别过脸看向海面,脑中掀了滔天巨浪,“我不知道。”
然而蒋鸷只说了两个字,巨浪扑落时戚缈就没再感觉疼痛。
“戚缈。”
似百骸过电,戚缈僵怔海中,恍惚想起这是蒋鸷第一次念他的姓名。
第27章
黑天之下,戚缈躲不能躲,刚才理智失控险些做出无法弥补的行为,接下来直面的是谴责是疏远,他都认了,反正他习惯把人生走向定位于极端悲观的发展,碰到何种下场大概都在承受范围内。
可还是奇怪地不想错过蒋鸷第一次叫他名字时的表情,戚缈盯着浮荡的海面犹豫分秒,还是转过头看向蒋鸷。
蒋鸷的眼神与平常无异,和晚宴的觥筹交错间、烟花做景的后视镜里,都是同样的沉静淡然,却直钻人心。
“戚缈,”看他发愣,蒋鸷又拨他心神,“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横竖没想到推测出现偏差,戚缈没等来行为宣判,偷偷缓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不解。
未过多思虑,戚缈直截了当道:“愿意。”
“你都没问我指的什么。”蒋鸷半旋过身侧倚在护栏上,灯光随他的动作流入他眼中,使得神色比刚才柔和一些。
他这样说,像是要给戚缈多一次回答或追询的机会,但戚缈仍是不打算寻根究底,只重复:“愿意相信的。”
“别人问你也这样回答吗,”蒋鸷说,“从不去质疑?”
“没有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啊,蒋生。”戚缈也侧过身面向他,他记得蒋鸷之前也问过他类似的话,如果这是蒋鸷在意的事,那他便认真答,“我的情绪反应不在周围人的顾虑范围内,所以我相不相信某个人或某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但我说相信你,这句话不是廉价的。”
“我只对你说过。”戚缈放轻音量道。
蒋鸷看了看他,说:“好。”
航船飘到距离渡口岸边不到一海里的位置就停下来了,整座乐园既璀璨又孤独地浮在黑寂海面,但即使什么都不做,戚缈偶尔朝不见踪影的岸那头投一眼,也感到没来由地高兴,只觉套在颈上的锁链好似被锯断。
“还好断电的那晚船没有驶离渡口,”戚缈延迟庆幸,“否则就得呼叫救援了。”
“不会。”
“嗯?”戚缈看向蒋鸷。
“没有特意吩咐的前提下,船不会启航。”蒋鸷说,“我有分寸。”
思维也如船停滞,好半天戚缈才猛然醒悟,抬头震愕地看着蒋鸷:“所以那天是你让人拉闸了吗?”
“嗯,”蒋鸷的脸往海的那边偏了偏,光又从他眼里溜走了,“船是我的。”
戚缈静了静,仍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中,他看着蒋鸷泰然自若的面孔,问:“为什么啊。”
“我谨慎惯了,合作前会考量被投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蒋鸷坦荡道,“也包括你,你是我背调过程里的插曲,我要弄清你是向着纪明越还是纪望秋,如果是前者,我会往深了查你。”
戚缈不再看他了,低头瞧着怀里的薯片:“所以你现在弄清了吗,蒋生。”
两人熟了后,通常戚缈带上“蒋生”这个称呼,听在蒋鸷耳中都是撒娇或无奈的语气,这回他却挑出些低落和埋怨的意味来。
蒋鸷不想说自己宁愿没查清,手指搭在栏杆上无声敲了两下,模棱两可道:“先放过你吧。”
“……哦。”
暂时被解除嫌疑,戚缈并不感到舒畅,他低垂着眼睫,很难不去联想,今晚带他远离陆地,也是考量的一部分吗?
如果答案是确定的,那这包百忙中抽空买的薯片也是吗?
自由通行的感应卡和响彻北蚺山的烟花也是吗?
除此之外,尾戒无色钻的温度、仅他可见的日程动态、消炎药膏旁用于止痛的椰子糖,全都是考量的一部分吗?
可这样零散的、看似无关联性的、使他这被调查本人都快沉溺其中的桩桩件件,又是为了考量什么,考量他是否贪得无厌吗?
戚缈有些难过地想,那蒋鸷确实猜对方向了,他被挖出了欲壑,还得是对方才能把他填满。
“怎么了,”蒋鸷伸手过来,轻扯了下他垂在胸前的帽绳,“坦白完了,现在后悔相信我了吗。”
“没有。”戚缈任由他扯着帽绳把玩,觉得自己跟被逗弄的狗崽似的,他突然想起曾经在酒吧外的那次见面,要是他这会脖子上戴的是那根与迷你皮带似的choker,那蒋鸷估计就直接把它当小狗项圈拽了。
“没有后悔,”戚缈泄气般认了,蒋鸷给他的好太多,有几分真意也好,以假乱真也罢,都是他至今最无瑕的体验,“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蒋鸷松开他的帽绳,手搭回栏杆上。
相对无言,两人吹了会海风,蒋鸷问:“还要继续吗?”
“什么?”戚缈抬眼。
“还要不要继续,”蒋鸷看着他,“你想做的事。”
一时间未反应过来蒋鸷指的是哪件事,也可能是没有具体指代的模糊统称,戚缈双目放空地对着蒋鸷的薄唇想了想,歪身看看拍在船身上的夜浪:“船还会继续往前跑吗?”
“……今晚不能了,再远的话要申请航线。”蒋鸷说,“以后可以。”
戚缈点点头,没再说话。
“没别的事了么。”蒋鸷又问。
这回戚缈摇摇头,说没了。
蒋鸷看了他几秒,转身进入驾驶舱,没多久便返回他身旁。
航船再度启动,沿原路线向渡口驶回,当海岸出现轮廓,戚缈迟滞地感受到海风冰冷得钻骨,心脏也似被浪潮泼湿一片。
他低头观察着与他一同搭在护栏上的蒋鸷的左手,在船身再一波晃悠袭来时,他顺势滑过去轻轻碰到了对方的尾指。
跟那晚在别墅二楼的无光卧室里,是相同的温度。
骤地,蒋鸷窥破意图般捉住他的手腕,稍用力一拽,把戚缈圈到身前来:“刚才还说没别的事,怕冷直说。”
戚缈就又顺着蒋鸷的台阶下,往后退小半步,脊背隔着几层衣服挨进蒋鸷的胸膛里。
都怪棉拖让人站得不稳,戚缈心想,嘴上依旧讲礼:“谢谢蒋生。”
航船将两人送回灯光暗淡的渡口,蒋鸷又驱车把戚缈送回别墅园两百米外的那杆路灯下。
下车前,蒋鸷瞧了眼被攥得皱巴的薯片袋子:“抱这么紧却不吃。”
“我出来前刷牙了。”戚缈解开安全带,“带回去慢慢吃。”
“别藏到过期了吃坏肚子,”蒋鸷打趣,“又不会只有这一包。”
“我不是笨蛋,蒋生。”戚缈笑笑,摸上门把扯了扯,回头看向蒋鸷。
蒋鸷这才按下了解锁键。
那晚回去纪家,戚缈特地反手把薯片塞宽大的外套帽子里,看起来两手空空地进门,戳在玄关柜前又想到,他应该大大方方拿着才对,这样要是碰上了他们问跑外面干什么去了,他可以说是去给纪望秋买薯片了。
不过他私心还是想把薯片留着自己一个人吃,虽然蒋鸷说不会只有这一包,但第一包总归是特殊一些的。
存着这个想法,戚缈到底没把薯片从帽子里抽出来,弯腰正欲拎拖鞋,才发现拖鞋就在自己脚上穿着。
“……”戚缈直起身,鞋底在地毯上蹭了蹭,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晚跑出去时有多心急。
客厅里只有保姆在擦地,说纪先生他们还没回来。
戚缈松了口气,白紧张了,他回房间脱掉外套,站在顶灯下环顾一圈,最后把薯片藏进衣柜里。
戚缈眠浅,但不影响入梦快,然而今晚蹭着枕头辗转数次,一闭眼就是那片倒映满船灯影的夜海,睁眼就是蒋鸷敲在他后背的有力心跳。
近凌晨两点时,戚缈听到走廊上的脚步声,随后纪望秋那边门开门闭,于是那些晃荡在耳畔的海潮声和心跳声都随被这道关门声打碎了,只剩白天纪明越对纪望秋说的,那句连厚重的实木门板都挡不住的“联姻”。
时间秩序再次失衡,戚缈失眠将近整宿才沉沉入睡,乱梦里有人抢他的薯片,他踩着站都站不稳的棉拖追着那群人跑,错过了床头柜上的振动闹铃。
醒来已天光大亮,戚缈先去检查衣柜里的薯片,确定它很安全。
后来在餐桌上戚缈才从纪望秋口中得知,那天晚归是因为纪向桐连夜做了个手术,情况暂时稳定。
换平时戚缈准得对此无动于衷,这次却异想天开,纪向桐的现状还没到向外界公布的阶段,那是否证明行桨的状况暂且还能稳住,而所谓的“联姻”就当是一纸空文。
再说纪望秋还在读书呢,联什么姻,多影响学习。
戚缈这样安慰自己。
新学期的课排得很诡异,周四那天只有两节晚课,住宿生过来教室都一副在寝室躺了一天不修边幅的模样。
戚缈也稍比往日懒散,抽一缕心思看“Z”发给他的渡口落日。
戚缈:好喜欢看,蒋生。
Z:认真上课。
戚缈: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有课呢。
对面直接丢来一张课表。
戚缈:你真的把我查得好深哦[晕眩]
左手边纪望秋身上清甜的香水味直往鼻腔里钻,这股香气有点接近于蒋鸷陪他在江畔吃完的那个蒙布朗的味道。
被香味捻得脑神经都在发软,戚缈飘飘然地,自认神秘地向蒋鸷说了实话:其实那天在船上,还有一件想做的事。
第28章
大概是不想影响他上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戚缈才同步收到蒋鸷的消息,让人不禁怀疑对方是否为了回这条信息设置了闹钟。
戚缈本以为蒋鸷会问什么事情,没想到对方省去好奇心,直接问他打算什么时候。
说得就像见面的主动权掌握在他手中,明明公务冗忙连发朋友圈都没空配文的人又不是他。
距离上次分别已有半月,戚缈按了按压在大腿的书包,拿捏不准说个什么时间合适,确切地说,是找什么时机合适。
隔壁纪望秋的香水味绵绵不绝地往戚缈鼻子里送,他闻着就想吃蛋糕,自从蒋鸷不让他吃纪望秋的剩饭,他就改过来了,但他的胃容量短期内没适应过来,这才没多久就感觉饿。
20/4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