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江柳惊讶了,她认真盯着许书上下打量,忍不住暗笑。
这人看着是个书呆子,鬼心思也不比别人少,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叮嘱了句把道具放好,江柳这才双手环胸靠在墙边,阳光投射到房中,那座立式钟表的阴影正好遮挡住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上午有什么不对吗?”
许书摸不清她搞什么鬼,只好诚实交待,“大家都和原来一样,唯独任琳琳一直在念叨些台词,像是真的准备学戏了。”
说话间,二人视线也冲着台上望去,早在江柳下楼时,任琳琳便已经离开人群,默默爬上戏台走位,也不知在嘀咕什么。
许书望着江柳,悄声问,“昨晚上台的是黄毛和徐梦,你是不是怕他们也变成琳琳那样?”
这孩子挺聪明的嘛。
江柳对他印象有了很大改观,视线中掠过一抹光亮,“知道就好,等会儿你看住他们俩,我中午要出去一趟。”
去哪?
许书推了推眼镜,一句话还没问出来,就听到江柳的声音悄声响起,“时间快到了。”
他下意识看向表盘,上面距离中午只剩下了两格。
原本还在聊天的黄毛微微一晃,默不作声的站起身,还没等迈步就感到一头阴影压了下来,视线顺着那双高跟鞋向上一看……正是对上江柳探究的眼神。
“快吃饭了,要去哪儿?”
他挠挠头,“上午被闹得什么都没干,我想去东边那条路看看。”
那条路——正是昨日任琳琳失踪的地方。
张晓晨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纳闷,“奇怪,我怎么突然想出去了。”
“又要出去?”
与他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陈思的娇俏的嗓音,也不知她何时进来的,视线寻了一圈落定在张晓晨身上,“师兄有什么要紧事,连午饭也顾不上了?”
后者没来得及回答,已经被江柳顺势接上,“是我要出去。”
陈思抬步的动作微微一顿,借着低头的功夫遮掩住眼底担忧,再抬眸已经恢复正常,快步走进来拉住她,“姐姐是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忙带来。”
她一边试探询问,水光潋滟的一双眼上下打量,视线故意落在她指尖与小臂上,却没有点破。
这种攻心的方法竟叫江柳觉得有些熟悉,试探中暗示自己已经全盘知晓,通过眼神和语气很容易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最终自己交待出来。
但如此细微的表情出现在陈思身上,多少让那双干净的眸子沾了点妖异。
两人视线在半空交叠,谁也不愿相让,气氛顿时沉寂下来,直到钟声响起——
“我要见陈婆婆。”
江柳如此说道。
第8章 她有一定要上台的理由。
“我要见陈婆婆。”
陈思没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眼底情绪翻涌,在那一瞬间格外复杂,反倒叫江柳看不懂。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虽轻,却带着难以被人发现的固执。
陈思深知她的性格,就算自己不答应,江柳也一定会去做,哪怕会受伤。
而她最不愿面对的——就是这件事。
陈思与她对视半晌,忽地轻笑开,“姐姐总是这样,偌大戏园都没收拾完,就已经迫不及待请娘来观戏了。”
这语气配合上那无可奈何的表情,分明是在应付无理取闹的小辈。
一句话如春风细雨,瞬间将屋内的对峙气氛一扫而空,在场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唯独江柳一怔,微妙的看着陈思,心底升起了些无力感。
她长这么大,哪里被人用这种语气对待过?
陈思自己还是个小丫头,又是哪儿来的这么一身气场?
未等她细想,陈思已经上前两步拉她坐下,先前的异样全然不见,神情完全平复下来,只剩下平日里的俏皮温婉。
“我明白姐姐的心思,但事情不急于一时,总归要把事情准备好吧。”
说话间,她视线似有若无扫过楼梯拐角,江柳心中一凛,在那一瞬间察觉到了什么。
陈思轻轻点了点她的手指,继续开口,“娘将排练事宜完全交付给你,自然也是相信你的能耐,姐姐已经做的很好了,继续排练下去,我相信娘一定会更欢喜。”
也不知为何,最后欢喜二字落的很重,听在江柳的耳中,犹如一道惊雷炸响,不可思议的抬眸望向陈思。
两人视线交织了短短瞬间,甚至都没来得及被人察觉,便已经分开。
江柳心中惊疑不定,却还是顺了她的心思,“那我便不为难了。”
陈思笑盈盈摇头,替他们布好饭菜,踩着钟声的点离开。
直至此时,一旁楞住的众人才缓缓回神,张晓晨一屁股坐在江柳对面,心里直犯嘀咕。
“她不让去你就真不去啊,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江柳一筷子打上他身过来抢糕点的手,无可奈何的耸耸肩,“既然是游戏,当然要遵守规则了。”
张晓晨不屑的撇了撇嘴,始终不相信江柳会这么安分。
……
半夜,江柳自睡梦中发出一声惊呼,猛然睁开眼——隔壁已经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动静,像是谁在穿衣打扮。
而她完全没有听见钟声,若不是……
她飞快低头看了看手指,伤口已经结痂,寻常掩在宽大的袖袍之中也不被人注意,除了许书外都没有知晓。
就在刚刚,一股剧痛席卷上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咬断,虽然只有一刹那,却也足够让她被唤醒。
她轻抿唇,扭头看了眼不知何时爬上床熟睡的陈思,利落翻身出门,正撞见隔壁出来的徐梦。
“江姐姐也醒了?”
在瞧见了江柳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轻松了些,惨白的小脸上也挂上了笑容。
嘘——
江柳在唇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如夜里的猫儿一般凑到她房中看了一眼,任琳琳正在床上睡得香甜。
徐梦发现她的脚步声很轻,如果不是自己精神高度集中的话根本注意不到,一颗心也紧跟着忐忑起来,屏住呼吸看着她动作。
“什么情况?老子又噩梦撞鬼了?”
也不知哪儿传来声抱怨,两人对视一眼,江柳率先动作,三两步打开了那扇房门——
“噫!”
在看清屋中场景的瞬间,就算是徐梦都忍不住嫌弃喊了一声。
画面诡异的令人发笑。
许书一身杜丽娘模样打扮,正掂着兰花指对镜梳妆——因为没有长发,所以看上去像是在梳着空气,偏偏本人还不自知,眼神中略带娇羞,像是一个即将出阁的新嫁娘。
也怪不得徐梦和黄毛反应这么大了。
再一看张晓晨,更是嘴张的足够塞灯泡,双手抱着枕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见二人出现,他终于回神,心中一喜。
“不是梦?他这是中邪了吗?”
江柳忍笑扶额,“你没听说过男旦吗?”
张晓晨看了眼许书,尤其瞧着那顾盼生姿的眼神欲言又止。
没等说什么,就听扑通一声——
江柳也不知用了啥手段将人打晕,扑上去就去扯许书身上的戏服,还不忘伸手招呼他们二人,“还不来帮忙!”
张晓晨踉跄了一步,结结巴巴看着她,“你……你要干嘛?”
哪儿有扒人家衣服还要人一起的?
戏服繁琐难穿,江柳手指本就不方便做这些,闻言没好气瞪了一眼,“你们去演杜丽娘,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若是她今日没醒,许书死在台上都没人能处理,将人从幻觉中喊醒说来容易,可做起来没人有十足的把握,一个不小心下手重了,那可真就玩完了。
张晓晨和徐梦这才跟上她的思路,一边上手帮忙一面皱眉,“你去就没问题了?几条命啊这么横!”
此时楼下已经传来咿咿呀呀的戏词声,想来另一名角色已经登场,江柳懒得解释,披着戏服就要往外跑,谁料一双手猛然拽住了她。
张晓晨抓狂的挠了挠头,带着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狠劲儿,“我来吧,你负责给我弄醒,老子皮糙肉厚的,不怕疼。”
眼睁睁看着个女孩靠自伤走剧情,那他还算不算个男人了?
他自以为这句话帅爆了,哪想面前没了动静,抬头一看——江柳正忙着系衣服,完全没搭理她。
张晓晨,“……”
等穿戴妥当,江柳才回头拍了拍他的肩,“我不会有事,安心。”
她有一定要上台的理由——亲眼看清那场大火。
话音未落,人已经飞快跑没了踪影,只留下那句安心在楼梯间回荡。
“草!”
张晓晨快被她气疯了,他难得大胆一次,怎么连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他啊!!!
“走走走,赶紧去看看。”
他顾不得别的,拽着还在发呆的徐梦就往楼下跑,若是去的晚了,谁知道那疯婆子能干出什么事!!
……
清醒着坠入火海的感觉很不好受。
江柳边忍受着窒息地眩晕,边想方设法瞪大了眼往火海深处看,集中思绪落在火焰的最底端。
刹那间,皮肉被灼烧的气味,面前呛人的烟雾,还有那肆无忌惮的火苗几乎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最深处的一个身影。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江柳顿觉浑身冰凉。
“嘶!”
指尖伤口上剧痛传来,正所谓十指连心,把江柳即将沦陷的神智强行拉回,眼前火海刹那消失不见,只余空旷的木制地板,仿佛还残留着方才人影的轮廓。
疼痛再次消失,摇摇欲坠的江柳被人一把扶住,张晓晨几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嘴巴一张一合,江柳却一句也听不清。
她的耳边只不断回荡着一句话——
“快离开。”
……
她这一失神就足足一个小时,整个人仿佛麻木了一般,安安静静坐着也不说话,可是把大家吓了个半死。
张晓晨急得团团转,醒来发现自己戏份被排练完的许书也满脸懊恼,江柳轻轻眨了眨眼,终于冒出来一句话,“楼梯。”
“什么?”
徐梦最先听见这声呢喃,江柳这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的可怕。
“先喝水。”
许书手快倒了杯茶过来,一双眼紧张的盯着她。
江柳一口气干了才觉缓和不少,又重复了一遍,“楼梯。”
“什么楼梯,被吓傻了?”
张晓晨紧张兮兮靠过来,嘴里不留情面,可语气中的关切却没法作假。
江柳瞪了他一眼,站起身活动了下发软的四肢,“跟我来。”
第一天大扫除的时候,大家对戏园的布局也算有所了解,除了常规的一二楼外,院中还有个不大的仓库用来储存道具。
本以为就这些房间,谁知江柳打开手电在楼梯口一阵摸索,竟然真的发觉了一处隐秘的钥匙孔。
“这里竟然有门!”
徐梦惊呼一声,脸上的激动随即又凝固下来,“可是钥匙在哪儿呢?”
这突然的发现让原本还在担心江柳情况的众人纷纷惊讶,顿时顾不得其它,焦急的看向江柳,期待着她能有什么办法。
江柳没吱声,视线在徐梦头上打量许久才拔下来一只银钗。
这还是当时陈思送来的首饰,如今倒是成了撬锁最合适的物件儿。
脑中回想着陈思下午的那个眼神,手上动作却丝毫没耽误,众人只听见咔哒一声轻响,一道不知隐藏了多少年的暗门无声开启。
“咳咳咳。”
没等看清里面情形,呛人的灰尘漫天飘扬着,江柳拉了拉衣领挡住脸,抬手挥了挥,在手电筒的光芒中,终于看清了此处的布局。
一间不大的小屋,应该是当时建造的储物间,一张稍大的床都未必能放得下,却被人装扮地非常雅致。
靠墙的一侧是满满当当的书架,她吹了下上面的灰,看清了封皮的字迹,正是他们所排练的《牡丹亭》。
“像是有人居住啊。”
许书皱眉捂着嘴,环视一圈下了定论。
书架上都是戏曲相关的内容,靠里的地方有一方书桌,上面凌乱摆放着些纸张,也不知就这么放了多少年头,早已陈旧不堪,没等拿起已经虽成一片片。
这里木头被焚烧的味道非常明显,显然并没有如戏园外面般被人修缮过,当然,也可能是根本没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快找一找有什么线索!”
张晓晨性格最是冲动,举着手电四处乱晃,不大的房间顿时被几人挤得满满当当。
只有江柳没动,手电晃了一圈后,视线落在桌面的相框上。
照片上两个女孩巧笑嫣然,姿态亲密。
其中一人她记忆尤甚,相信在场的另几人也是如此。
“江姐姐,这里有本相册!”
徐梦的尖叫声从身后传来,兴高采烈的捧到了江柳面前,与桌上乱糟糟的纸张不同,相册被人妥帖的收藏在箱子里,一看就是被人格外珍视的东西。
抖落尘埃的同时,也将一个特殊的故事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第9章 “她们是一对儿啊?”
在老大爷的故事中,他们所有人都将重心围绕着火灾和闹鬼两点,唯独忽略了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个天才般的班主呢?
既然只是伤了腿而没断命,怎会放弃自己钟爱一生的戏曲离开戏园,从此杳无音信呢?
时间太久很多线索无处考究,直到江柳在火海深处瞧见那个挣扎的身影,才恍然发觉了一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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