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回去休息吧。”马婠婠见她理智还算清晰,不会做出什么危险举动,稍放下心来,发动车子,“有什么事就打给我,我晚上就回学校。”
闻言,孙瑾安没忍住,眼眶一热。
马婠婠见不得她这副样子,挥挥手让她赶快进去,她点点头,紧抿着唇看白色suv缓缓驶出停车场。
回到公寓。
早上的咖啡香气还未彻底消散,空气里漂浮着幽微的冷香。
身后的门传来上锁的声音,孙瑾安像是骤然被抽干了全部力气,靠着门缓缓蹲坐在玄关,脑袋轻轻搭在打横的小臂上,散落的头发完美遮住了情绪。
原来是她自己啊。
让夏阿姨淋了二十多年雨身心泥泞的混蛋。
……
不知过了多久,正午的太阳消失得无影无踪,代替的是愈发深郁的夜。
夜阑时分,墨池般的天幕中不见月色,浓稠的云聚集在一处,为溪市短暂秋日里的滂沱大雨蓄势。
几分钟后,第一道刺目的闪电划破夜空,照亮玄关深处蜷缩的身影,从窗外看过去,如同一尊灰白黯然的雕塑。
接踵而至的惊雷响彻天地,那身影岿然不动,依旧保持着寂然无声的静止,似是即便天空被雷轰出个大洞,也不能将她撼动半分。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两声细微的震动,单薄的身形才稍稍一滞,显露出人类该有的生气和……胆怯。
孙瑾安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只听到稀里哗啦的雨点在猛烈拍打窗户。
她动了动身子,发现使不上半点力气,浑身上下都是麻木而冰凉的,便慢慢将手脚舒展开,让滞缓的血液能够畅通无阻地运行。
半晌,才恢复一丝知觉。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发现看不清,就用手背揉了下眼睛。
第一眼看清的是时间。
凌晨两点。
如果飞机准点的话,十六个小时,夏沁伊应该是已经落地了。
解锁手机,果然有两条信息。
一条是视频。
落日余晖中,圣母百花大教堂,老桥和阿诺河如同中世纪的珠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广场上大卫像屹然而立,身后还有街头艺人们热情地弹奏着充满艺术生命力的曲调。
画面一转,甚至还有广场边流动餐车的意式披萨和牛肚包。
夏沁伊知道孙瑾安最喜欢日暮时分,金灿灿下的一切都是她的所爱。
于是抵达佛罗伦萨后直接去了米开朗基罗广场,特意拍下艺术之都的繁华与生命,算作告诉她平安落地的方式。
然而,在四分五裂的手机屏幕里。
这些古老的艺术和美食,都变成了一块块斑驳的碎片。
屏幕最下端已经花屏,她看不清第二条信息,只能小心翼翼地滑动屏幕,把它拖向上方还能显示的区域。
第二条是:「金乌不及你,晚安。」
换做之前,孙瑾安兴许会开心得在床上打滚儿,可现在她只觉得好不容易揉开的视野再次变得模糊起来。
似是窗外倾泻一般的雨势更猛烈了。
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让她感到庆幸。
庆幸她们之间有长达七小时的时差。
她不必在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夏沁伊的时刻,装作若无其事地去表达喜悦和思念。
否则与欺骗没什么两样。
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了,夜雨如同一场叫嚣着要杀人放火的小孩子,胡乱发泄一通之后悄然离去。
昏晦的天色渐渐明亮,被洗涤过的空气透过窗棂吹进来,带着清晨独有的泥土气息。
溪市已然进入新的一天,佛罗伦萨却还停留在昨日的深夜。
支离破碎的屏幕再度亮起,对话框内被编辑过无数次的字句被发送出去。
只有两个字。
「晚安。」
她定定地盯着屏幕,预料之中的没有回音。
一分钟后,似是终于挺不住了,残破不堪的屏幕彻底熄灭。
孙瑾安闭了闭酸胀的眼睛,放下手机,起身走进浴室,将淋了一夜雨早已湿透的衣服丢进脏衣篓,洗了个冷水澡,就去学校上课了。
一夜未眠,她安丝毫不觉困倦,反而异常清醒。
以至于马婠婠按着狂跳的右眼,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帮她请个假,一抬眼却发现她出现在食堂门口,当场呆愣在原地。
“你……”见孙瑾安若无其事地走过来,马婠婠上下打量着她,“没事吧?”
孙瑾安笑了笑,嗓音有点嘶哑,“嗯,有点饿了。包放这,我去打饭。”
马婠婠无意识地点点头,双眼望着她的背影,眉头皱得像是要将还在秋末里拼命挣扎的蚊子赶尽杀绝。
孙瑾安买了一杯豆浆和两个包子回来,坐在马婠婠对面吃。
除了眼睛里有几条显而易见的血丝外,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马婠婠挠了挠头,到现在还是想不通到底是什么情况。
总之是跟夏沁伊有关,也跟季桐有关。
具体是什么,昨天在机场的时候,孙瑾安似乎想要尝试着告诉她,却开不了口,于是她便知道还跟未来发生的事情有关。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居然能让孙瑾安在瞬息之间受到那么大的打击。
没错,是打击。
仿佛她犯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导致全人类毁灭了似的。
不过好在目前看来,她的状态还算稳定,还说三天就能调整好,应该不至于是什么不可挽救的过错。
马婠婠这么安慰着自己,右眼终于不跳了。
吃完早饭,马婠婠把餐盘放在回收处,跟孙瑾安一起走出食堂。
“妈妈。”
临到路口分开时,孙瑾安忽然开口。
马婠婠脚下一顿,左顾右盼,就差上手去捂她嘴了,“不是说好别在学校这么叫嘛?让别人听见不怕被抓进研究所啊?”
孙瑾安无奈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以前马婠婠是因为怕别人误会找不到男朋友,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孙聿在一起的事跟那个世界的未来轨迹重合了,潜意识里开始对孙瑾安的来历变得格外敏感起来,生怕一不小心出现变故,她就会突然消失。
但这些马婠婠不会对孙瑾安提及,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心理负担。
马婠婠斜她一眼:“有事说事。”
被雨清刷过的秋日透着凉爽,天空不见一丝云絮,轻轻吹来一阵风,带着些微不经意的凉意,昭示着冬天即将降临。
孙瑾安扬了下唇,神情看似不太正经,淡褐色的瞳仁里却透出一抹认真,“如果我跟夏沁伊分手,你会不会觉得很为难?”
马婠婠:……???
……
另一个时区。
古老的酒店套房里。
不知是因为时差,还是女朋友不在身边,夏沁伊一向浅眠,今晚却睡得格外不安稳。
被雷声惊醒的时候,天都还没亮。
她起身靠坐在床头,缓了一会儿神,待心跳恢复到正常速率,伸手去捞柜子上的手机。
五个小时前的回复,应该是刚睡醒就看到信息了。
清淡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纤白的指骨轻划几下,发出一段日常的文字,之后划掉还没来得及响起的闹钟。
反正也睡不着,夏沁伊起床洗漱,打算吃完早餐提前去美术学院做准备。
作为全球第一所美术学院,世界美术最高学府,其文化背景和艺术价值皆尤为深远,特别值得亲眼来看一看。
夏沁伊穿过柏树路,随手拍了几张学院里的照片发给孙瑾安,问她寒假有没有兴趣出国旅行。
只不过,信息发出去很久,都没有得到回应。
晚餐时,夏沁伊谢绝了同行人的邀请,一个人坐在餐厅角落里打视频电话,许久都没有接通。
现在国内应该是午休时间,怎么会没人接?
况且,早上的消息也没回复。
夏沁伊迟疑片刻,还是拨了电话过去,听筒里却传来关机的通知。
一种莫名的慌乱感袭来,漂亮的眉毛略微蹙起。
“我说怎么不见人,原来是跑这躲清静来了?”
闻声,夏沁伊抬眸看向来人,见季桐不知何时站在她桌旁,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透明餐盒,是这家餐厅的招牌甜点。
晚上的聚餐地点离这不近,季桐显然是特意跑过来买的。
至于是给谁的,自不必说。
不等夏沁伊说话,季桐已经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对面的椅子上,下巴点了点她指骨托起的手机,“跟女朋友电话报备呢?”
夏沁伊瞥一眼她放在桌上的甜点盒子,淡声道:“最佳口感只有十分钟。”
季桐眉尾一挑,“我才刚坐下你就赶人,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夏沁伊不语。
季桐被她这副疏冷的态度气笑了,“我告诉你,出国前我碰见小学妹了,我可是答应她要好好看着你,绝不让你被这些野花野草勾搭走了。”
夏沁伊骨相本就出众,不笑的时候气质冷淡,但仔细一看,却能从眉眼中看出拒人千里的疏冷里,藏着几分恋爱滋养出的性感。
两人在机场见过?
夏沁伊本不想跟季桐太过亲近,听到这话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怎么没听你提起?”
只有提起小学妹,才愿意多跟她说几句话是吧?
季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义正言辞道:“提了还怎么猝不及防替她捉奸?”
夏沁伊懒得跟她闲扯,径自问道:“她还说什么了?”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夏沁伊谈恋爱的样子。
可真是……令人惊喜。
季桐饶有兴趣地端详着她的神色,眼里满是揶揄的意味,夏沁伊任她打量自己,一双漆眸平静地盯着她。
季桐无奈笑道:“登机时间就那么短,还能说什么?再见了呗。”
夏沁伊略微点了下头,“嗯,再见。”
话音落下,她敛眸重新将视线落在手机上,俨然一副“好走不送”的姿态。
季桐:?
“嘶……夏沁伊。”
“我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小学妹都不吃你醋了,你怎么还……真打算跟我保持距离啊?”
夏沁伊淡道:“订婚后,你也跟其他人保持了距离。”
季桐一噎,“那能一样?那些都是之前的暧昧对象。”
“怎么不见你跟婠婠苏妤谭思南她们保持距离呢?我跟她们不一样吗?”
夏沁伊白腻的指尖在屏幕上划动,找到马婠婠的电话,而后才抬起头看着季桐,不疾不徐道:“不一样。”
季桐:……
如果不是夏沁伊的眼神太过淡漠,说话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她差点都要怀疑夏沁伊是不是暗恋过自己。
然而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至于到底哪不一样,无论季桐如何追问,夏沁伊都不曾透露半点。
最终,季桐顾及着甜点的最佳赏味期,只能愤然离去。
临走前还不忘摇头轻叹。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景青最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居然是个无敌恋爱脑?
比起自己,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
三天时间。
一眨眼就过去了。
新买的手机在口袋里发出震动声,孙瑾安将行李箱推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朝客厅走去,另只手接起了电话,听筒里传来马婠婠的声音。
“收拾好了?”
“嗯。”
“租房合同已经签好了,几点过去接你?”
“现……”
孙瑾安路过岛台,唇边刚溢出一个字,便被硬生生地吞回喉咙,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地停下。
“明早吧。”
这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期限。
再多一天,她都怕会因为舍不得而反悔。
过了今晚,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她。
电话里,马婠婠似是叹了口气,“你已经三天没跟沁伊联系了,不怕她突然回来,你就走不了了?”
这三天,孙瑾安除了上课就是找房子搬家。
马婠婠负责按照她的嘱托应付夏沁伊。
先是说孙瑾安的手机摔坏了,一时联系不上也正常,后来买了新手机,她又说孙瑾安生病了怕她担心不敢告诉她,再然后就是病还没好,但是不严重,让她放心。
可那是夏沁伊,她怎么可能骗得过去?
其实孙瑾安也知道骗不过去,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全球高校艺术展,夏沁伊能够代表景青去参与,无疑是校园履历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何况,夏沁伊本就值得拥有一个完美的未来。
无论是工作,还是感情。
孙瑾安松开行李箱的把手,坐在岛台旁的椅子上,视线落在台面重要的橙红色玫瑰上。
“不会,最近暴雨,佛罗伦萨的航班几乎都停了。”
“最早,也要两天后。”
马婠婠似是在过隧道,声音有些空旷,“信息不看,人也不关心,天气状况倒是一清二楚。”
孙瑾安沉默不语。
马婠婠也没再多劝。
自从孙瑾安说她要跟夏沁伊分手后,她没少问,也没少劝,但不管怎么问,她都没办法得到一个准确的回答。
她只看得出,每当她劝一句,孙瑾安原本澄澈明净的眼眸就会黯淡一分。
三天下来,俨然变成了痛色。
“那我明早七点来接你,你今晚……好好睡一觉。”
“嗯。”
“那我挂了。”
“好的……妈妈。”
“怎么?”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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