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生,是我以前师弟。”宋亭宴站在杨澈身侧, 护犊子一样, “刚来, 我带他熟悉一下环境。”
陆应萧一言不发——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
即使那天嫉妒的烈火熏得他睁不开眼看不真切、即使男生出了校园褪去了那层纯情青涩,但他很确信,且不会忘记。
要不是男生的出现,他也不会在那个混沌的夜晚冒失地捅破窗户纸。
“但他更倾向于文娱产品那一块,所以之后应该不会留在我们分部。”宋亭宴多解释了一句, 是看着陆应萧说的。
陆应萧感觉自己很久没和宋亭宴面对面交流过了,猛地一对视, 心头一颤。
宋亭宴的眼底像安静清澈的湖面, 总在吸引他步入、搅动,掀起腥风血雨。
“我们公司搞研发也挺厉害的。”陆应萧笑了一下,声线平和,“欢迎加入。”
“你先去吧,让张哥带你转一转。”宋亭宴侧身轻声和杨澈说, 对不远处的策划比了个手势。
杨澈听话地走了,宋亭宴回到办公室,问:“有什么事?”
陈庭向前半步站在陆应萧身前, 说:“给你带了杯咖啡,这家的新品,蛮香的。”
陆应萧在陈庭背后翻白眼,怎么不雅怎么来。
他又觉得自己像被抓进政教处的高中生,忐忑不安地等待处分宣判。
“谢谢。”宋亭宴微笑着收下陈庭的咖啡, 视线探向后面的陆应萧。
陆应萧看到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好像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关系冷淡的人本就如此,人多时在环境的渲染下以为可以无话不谈,单独相处时就缄默得一塌糊涂。
“我来……问问你周末有没有空。”他想起刚才陈庭说的话,决定赌一把——宋亭宴同不同意是其次,至少能恶心到陈庭。
注意力转移到陈庭身上,好像就没那么害怕宋亭宴的拒绝了。
反正他也早已习惯。
周末的邀请被他捷足先登,陈庭有些急了,几乎在他话音落的下一秒便说:“我们周末打算去爬山,一起吗?”
宋亭宴显然误解了,脸上略带疑惑:“你,和他?”
“他”指的是陆应萧,但这个代词怎么听怎么疏离。
陆应萧暂时不纠结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赶在陈庭前面顺着宋亭宴的话头道:“对对对。”
宋亭宴抛出这么好的机会,他绝对不可能不珍惜。即使陈庭的邀请名单里绝对没有他,但他脸皮的厚度足以挡下陈庭对自己的暗箭。
宋亭宴说:“好啊。”
陆应萧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窗外深秋的阳光还算不上温和,刺得他眼睛眯起,眼眶渐渐酸涩湿润。
——我好想你啊,他想说,我们好久不见了,宋亭宴。
陆应萧晚上下班没再去父母家,而是驶上了那条烂熟于心的道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回家,害怕面对空荡冰冷的房子。
推开门,里面的潮味和灰尘扑面而来。
也就几天没回,家里仍旧有生活的痕迹。餐桌上的花瓶、茶几上的坚果、沙发上的卡通抱枕……
都是宋亭宴的手笔。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只希望这是一场梦,睁眼后宋亭宴仍在身边,笑着使唤他去预约好明早的红豆粥和蒸南瓜。
睁开眼,他冷静地脱掉外衣,在门口喷了些消毒喷雾,打开蓝牙音箱。
他一个人闲不下来,先把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他想隐藏一切宋亭宴留下的痕迹,却发现根本摘除不掉。
压抑的情绪在看到床头的那枚戒指时终于爆发。
戒指被摆在一块擦拭布上,随意和珍重矛盾地在同一刻出现。他弯腰试图拿起,颤着手,几次都没有成功。
精致的银圈仍静静地躺在绒布中央,泛着温润的光泽,似乎在等待他采撷,又似乎不愿让他触碰。
他有想要大叫、砸东西的冲动,想抓着自己头发将自己狠狠贯在墙上,想掀翻“失败者”的名号,想让破碎的一切恢复如初。
他最终还是放弃了,缓慢摘下自己手上的同款,轻轻放在宋亭宴那枚的旁边。
他坐到床边,两手交叉在一起,支撑自己摇摇欲坠的头颅。
喉结滚了滚,滑下那一颗发不出声的呜咽。
他不知道自己发呆了多久,又好像是睡着了,再抬起头时眼中从茫然到渐渐恢复清明,人也有了些许精神。
他将对戒小心翼翼地收进绒布盒里,藏在家中保险柜的深处。也许几年后、几十年后再取出来,说不定会成一段奇妙的回忆。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关上房间的灯。
时间还早,现在休息是一种浪费。他想了想,换上衣服打算出门逛逛。
他漫无目的,走着走着进了一家书店。
是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书店,里面人不多,安静的氛围反倒更适合现在的他。
他在书架上随便选了本书,朝阅读区走去。以他现在的状态其实根本看不进去,但也算是一种打发时间的方式。
整片木质的桌椅中,只有一个人坐着。那人的长发从背后滑落到颊侧,又被一双素白的手撩至耳后。
陆应萧呼吸一滞,大脑还没做出指示,心跳已经快得令他浑身发抖了。
他拖着如灌铅般的腿,想朝离宋亭宴最远的位置走去,回过神来却已经坐到了宋亭宴身边。
两人之间隔了一个空位,不尴不尬。
他又开始懊恼,觉得自己的行为在宋亭宴眼里会显得太刻意了。
宋亭宴好像没有发现旁边坐了人,仍旧自顾自地翻过一页书,垂眸看得认真。
挑高房顶打下来的灯光明亮柔和,周围被整墙的书架和落地窗包裹,空气中油纸的香味干燥温暖,还有一缕隔壁咖啡店飘来的醇厚。
心上人在台灯下半侧着头,像上帝雕刻的最完美漂亮的作品。
陆应萧猜宋亭宴看的是英国文学——宋亭宴向来认为英国作家比美国作家写得更细腻——想知道具体是哪本,但又不敢去问。
目的性太强,一眼就能被看出来。
他又后悔没有坐远一些,那样还能正大光明地看宋亭宴。
他强迫自己看书,在翻开书的一瞬间,手机被胳膊推到地上,发出不轻的响声。
他手脚都僵了,生怕惹到宋亭宴。而宋亭宴只是抬眼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做自己的事情。
庆幸和失落同时袭来,他弯腰,宋亭宴劲韧的腰、圆润挺翘的臀部、被西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套着黑色棉袜的一截脚踝一览无余。
他被宋亭宴惹得心乱如麻,迅速捡起手机坐正,却又忍不住偷偷看宋亭宴的反应。
他发现宋亭宴对自己的态度就是冷处理,想让自己知难而退。
他苦笑一下,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又把宋亭宴逼得太紧了。
横竖看不进去书,他打算在书本的遮掩下偷偷刷一会股票,突然旁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声音:“有纸巾吗?”
陆应萧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没敢回应。
宋亭宴又重复了一遍:“陆应萧,你有纸巾吗?”
陆应萧感觉自己像个收集癖,一点点提取宋亭宴和自己的每一句对话、每一组遣词造句,到最后拼接成一块破碎的、欺骗自己宋亭宴还在身边的遮羞布。
他将宋亭宴这一声“陆应萧”在脑海心尖回味了一遍,强装镇定地转头:“怎么了?”
宋亭宴也很平静:“我擦一下手。”
陆应萧记得宋亭宴有随身携带纸巾的习惯,但是没多问,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手帕纸,说:“你都拿去用吧。”
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太碍事,他伸长胳膊,滑稽地将纸推到宋亭宴面前。
宋亭宴没接,指示道:“一张就够。”
陆应萧这才发现宋亭宴指腹上被划开了一道不短的口子,血珠从肉里渗出来,饱满又瘆人。
“怎么弄的?”陆应萧立刻抽出一张纸,也不顾宋亭宴同不同意,直接叠起来缠到他的手指上,“疼吧?”
“被书划到了。”宋亭宴已经收回了手,指节微微曲起,显然是不想再和陆应萧有接触。
陆应萧心脏像被绞紧了一样,为宋亭宴的不小心,为两人来之不易的交流,为宋亭宴对自己的排斥疏离。
他又想,反正坐在这里也是惹宋亭宴烦,干脆起身还书,出门去了药店。
他买了盒创可贴,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以宋亭宴能接受的方式拿给宋亭宴。
他回到原位的时候,宋亭宴还在,他看了一眼,宋亭宴的书还是刚才那页。
他这次直接坐到了宋亭宴身边,一边观察宋亭宴的态度,一边犹犹豫豫地开口:“贴个创可贴吧,不然容易感染。”
宋亭宴把书倒扣在桌面上,说:“你怎么这么吵。”
陆应萧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了。
“给我吧,谢谢。”宋亭宴摊开手掌,食指上的纸巾已经被他拆掉了,伤口开始结痂。
陆应萧试探着说:“我帮你贴。”
宋亭宴其他手指蜷了起来,默认的意思很明显。
陆应萧小心翼翼地拆开、小心翼翼地贴上,恨不得将动作延长一百倍,让时间就停滞在此。
宋亭宴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指,没有看他一眼。
他原本以为两人还能再温存一会,没想到贴完之后宋亭宴直接起身,当着他的面把书放回书架上,转身走了。
宋亭宴的动作太流利,他愣了一下,想去追人,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今晚的收获也不少,凭着刚才看到的那一眼,精准找到了宋亭宴的书。
他直接结账,书店外仍然热闹,道路两侧的树被缠上明黄灯条,已是一片秋冬的温馨气息。
他想感受宋亭宴残留的温度,翻开书,却直接翻到了宋亭宴之前看的那一页。
书页之间夹着一片精巧的银杏叶,如他脚下千万片金黄一般。
第67章
周六来了八个人, 到达目的地已经快中午了。
陆应萧没想到陈庭的朋友能有这么多,但好在除陈庭外和其他人关系也都还行,也不会在宋亭宴面前显得自己太不合群。
他们开了两辆车,宋亭宴坐的是陈庭那辆, 他已经三个小时没见到宋亭宴了。
下车后先去的民宿, 陈庭订了四间房, 拿到房卡要分。
陈庭的意思很明显,想和宋亭宴住一起。陆应萧看他径直走向宋亭宴,心里冷笑一声。
在陈庭将房卡递给宋亭宴的前一秒,他朗声道:“陈总监,我想和你一间房。”
他本来也担心宋亭宴不和陈庭这样的熟人住一起会不会不自在, 但看宋亭宴和其他人都能聊得起来,心中顾虑消除, 直接剑指陈庭。
陈庭显然没想到他会半路出手, 在原地滞了一下,“你确定?”
陆应萧知道陈庭不会在众人面前和自己撕破脸,笑道:“对啊,我还挺想和你多相处相处的。”
“那就我们两个吧。”陈庭妥协,“房卡都在这边, 你们自己安排,先去房间休息一下。”
陆应萧有时候很嫉妒陈庭这种风度,在陈庭的衬托下, 他更像下水道里阴暗的老鼠了。
他偶尔也会替陈庭惋惜,如果陈庭喜欢的不是宋亭宴,陈庭和对方应该会有一个很好的结果。
中午他们在民宿周边吃的饭,吃完后直奔景区。陈庭要照顾太多的人,陆应萧看着陈庭和别人谈笑的背影勾了勾唇, 那宋亭宴就由他来代为照顾吧。
宋亭宴不常运动爬山,走得不快,陆应萧就装作腿脚不便陪他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走着,脸上挂着小人得志的笑容。
陈庭偶尔会装作不经意地往后看一眼,陆应萧就光明正大地瞪回去。
可即使他在宋亭宴身边三百六十度晃荡,宋亭宴仍然跟看不见似的,偶尔会轻微皱一下眉,估计是嫌他太闹了。
宋亭宴今天里面穿了件黑色高领羊绒衫,修饰出修长的脖颈,再往上是冷白的下巴尖、干净温和的下颌线,和那张姣好的、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庞。
宋亭宴很少穿深色的衣服,偶尔一次,衬得他像个精致的王子般清冷又高贵。
陆应萧拢了拢自己的冲锋衣,觉得今天的穿搭还是草率了。他又觉得宋亭宴的低马尾扎得好看,手欠地想去拽一拽、玩一玩。
最终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黑巧克力,举到离宋亭宴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补充一下体力?”
宋亭宴奇道:“你在跟我说话吗?”
陆应萧尴尬地嘿嘿一笑,拿近了些,“你收着吧,我去给他们也分一分。”
宋亭宴说了声谢谢,拆开包装。陆应萧盯着他含化的动作,喉结滚了滚。
他也想尝一下宋亭宴口腔中浓醇的巧克力味。
他觉得如果是之前,或者两个人还没在一起的时候,他可能真的会去强吻宋亭宴,然后嬉皮笑脸地挑衅逗弄。
但现在不敢。
爱人的离开让他变得小心翼翼,时刻担心哪一步做错,被宋亭宴再次推入深渊谷底。
他舔舔嘴唇,问宋亭宴:“甜吗?”
宋亭宴看他一眼,惜字如金地点了下头。
他已经很满足了,心情都好了不少,又顺势拿出一包威化饼干,“我看你中午没怎么吃,等会要没力气了。”
他带了满满一背包的零食水果牛奶,就为了找到机会给宋亭宴吃,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塞宋亭宴嘴里。
而宋亭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他的手,说:“你挡到我拍照了。”
陆应萧感受着手侧微凉的触感,用力地想要将它刻在脑海里。
宋亭宴的取景框中,秋日的山路色彩丰富得像幅油画。树是绿的、橙的、红的,镀上晴天暖融融的明黄,前面的游客踩着无限延展的画卷,步入湛蓝的云端。
陆应萧在宋亭宴身后探头,也想在宋亭宴的照片中留下一点痕迹。而宋亭宴拍完便锁了手机,侧头睨他。
他便老老实实又走回原位——平行于宋亭宴的五米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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