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应萧很开心,内心的愉悦和得意一眼就能看出来。
宋亭宴笑了笑,垂下睫毛遮挡眼中复杂情绪。
他今天不想加班,在公司呆到六点多就回家了。到家后他煮了碗面,吃完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又钻进书房打开电脑。
他点开早已烂熟于心的游戏——本该由他们推出的——面无表情地过着剧情,心中只剩麻木。
门外乍然响起的敲门声让出神的他浑身一凛,心中腾起疑惑。
他们是一梯一户的房子,他天天早出晚归连邻居都不熟;也没有点过外卖,陆应萧应该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给他点夜宵;水电煤气都是正常的,也不可能是物业……
对未知的恐惧漫上心头,门外却没了动静。
从可视门铃看出,门口放着件快递。
他更疑惑了。他除了生鲜大件之外从不会麻烦快递员送货上门,而且他最近没有买过东西。
他确定门外没人之后,给快递消了毒,略带迟疑地拆开——
一箱死老鼠。
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同时胃里掀起腥风血雨。他跌撞到垃圾桶边,扶着茶几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得连生理性眼泪都出来了,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倒出,最后只剩下酸水。
他仰起头,像条濒死的鱼般,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泪痕在脸上凝结。
他渐渐地缓过神来,将垃圾袋扎好,又强忍着反胃感迅速封上快递箱。他一刻也等不及地下楼扔垃圾,重物落在垃圾箱中发出沉闷响声,他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等喉头的压迫终于消失,他已经没了力气,满身疲软地想要回去——
陆应萧站在他家单元门口目光锐亮地看着他,带着一脸的伤。
第72章
宋亭宴把陆应萧带回家, 才发现陆应萧有多么狼狈。
半边脸肿了起来,青紫伤痕显得无不可怖,嘴角和鼻下还有未干的血迹。黑大衣的手肘处已经被磨成灰白,背部都是灰尘和泥土。
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但好在未看到血块。
“怎么弄的?”宋亭宴从医药箱中找出碘伏, 却不敢对那片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皮肉下手。
陆应萧坐在沙发上, 轻描淡写地说:“想追你来着,结果没看路,被绊倒了。”
宋亭宴垂着眼睛半蹲在沙发前,棉签浸在碘伏瓶里一圈圈打转。
他从未见过陆应萧的这幅模样。陆应萧从来都是风光的、臭美的,连头发丝都要做到最精致, 哪有过这样鼻青脸肿、血迹斑斑的时候。
心脏的酸涩疼痛蔓延至胸腔的每个角落,他感觉自己被某种情绪灌满了。
这种心疼与自责、无力交织的痛苦, 他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他紧咬着嘴唇, 取出棉签给陆应萧上药。棉签小心翼翼触碰到斑驳皮肤的一瞬间,大滴的泪珠滑落下来。
他很久没哭过了,甚至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是为了什么。他在整个事业低谷期都没有过想哭想发泄的念头,却在此时哭得浑身颤抖。
他连棉签都拿不稳了,任由它掉落在地上。
陆应萧的受伤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压抑许久的委屈心酸喷薄而出。
他就这样看着陆应萧,想用目光描摹陆应萧的每一寸。他顾不得自己的形象了,有一瞬间甚至想让陆应萧永远活动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再也受不到伤害。
“哎哟,我都没喊疼呢,你怎么先哭上啦?”陆应萧也慌了,连忙给他擦眼泪,干燥温热的掌心覆上他的脸颊, “你不会晕血吧?还是……”
宋亭宴摇头,从身后茶几上抽出两张纸巾擦拭。他眼前一片模糊,陆应萧的身影在灯光和眼泪的折射下显得更加刺眼。
中午那条短信的“亲近之人”也许没有特殊指代,但他知道有谁了。
“那我自己处理,好不好?”陆应萧接过他手中的瓶瓶罐罐,顺便曲起手指蹭了下他滑落到下巴的泪珠,“宋总监太娇气,我还是不麻烦了。”
宋亭宴逐渐平静下来,即使身体还在发抖,“你自己看不到,我来。”
陆应萧还有心思逗他:“我之前就说去卫生间好了,是宋总监执意让我坐这的。”
陆应萧表面上是轻松带笑的,但背后的凝重阴沉宋亭宴一眼就能看出来。他自顾自触碰着陆应萧的脸,说:“闭嘴养伤。”
陆应萧疼得嘴角抽搐,却故作轻松地说:“遵命,宋总监。”
宋亭宴将棉签扔进垃圾桶里,陆应萧的脸上又多了几块黄褐。
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窗外已经月上枝头,深夜被棉麻窗帘遮挡,屋内的吸顶灯尽职尽责散发着温暖的橙黄光,却照不暖寒冷寂寥的气氛。
米白的布艺沙发被陆应萧坐得陷进去一个浅坑,沙发上摆着的玩偶掉下来落到宋亭宴脚边。
宋亭宴低头缓慢捡起,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溢出。
“别害怕,他们很快就不会来打扰你了。”陆应萧伸出手,细心地将他被泪水糊在脸侧的头发捋好别到耳后,柔声安慰道,“马上就结束了。”
宋亭宴将玩偶放回原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陆应萧,说的却是:“下次遇到他们,不要再和他们起正面冲突了。”
这下陆应萧怔住了。
宋亭宴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将陆应萧破败的大衣挂起。
陆应萧的声音突兀地在身后响起:“我今晚可以住你家吗?”
宋亭宴这才意识到这个顺手的动作有多么不妥。
但陆应萧为了他而伤成这样,人也已经带回家了,现在赶走确实有些不太道德。
他顿了一下,而后继续动作自若地在玄关内嵌衣柜中挂好大衣,才说:“我去给你收拾次卧。”
等陆应萧已经穿上他的大码睡衣、洗漱完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些草率了。
他总想和陆应萧保持距离,却总忍不住和陆应萧接触。
不仅如此,他只要一天没遇到陆应萧,他就强烈地想找机会让陆应萧看到自己,哪怕只是擦肩而过的一眼。
他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从前淡漠凉薄的性格早已改变,取而代之的是对感情的强烈渴望。
他不知道该不该从陆应萧身上汲取,但他只有在面对陆应萧时像变了个人般,任性又自私。
分手的这段时间,他好像一直在证明一个命题——陆应萧是最契合他的人。
“我去给你切点水果,就当是还医药费和房租了。”陆应萧又穿着他的睡衣在他面前晃,却因为尺寸不合适系不上扣子,胸前大喇喇地敞着。
宋亭宴微低着头移开目光,说:“不用,你去休息吧。”
陆应萧已经自顾自地拉开他家冰箱,翻找半天取出一枚橙子,“这种不容易烂的水果放在阴凉处就好了,少吃冰的。”
宋亭宴从陆应萧手中抢下橙子,即使已经尽力躲避,两人的手还是触碰到一起,“你手都脱臼了,别再逞强了。”
陆应萧让出厨房位置,“我不弄你就不吃。”
宋亭宴洗着水果刀,道:“管我这么多。”
陆应萧没了动静,宋亭宴以为他回房间了,心里嗤笑这位的脆弱,慢条斯理收拾好水果刀和案板。
等他端着切好的橙子转身,却猝然对上陆应萧深邃的眼神。
千丝万缕的、晦暗不明的,像座能吞噬一切的寒潭。
陆应萧大概确实是累了,斜着身子倚在墙边,眼皮耷拉着,脸上不愿做出任何表情。
平时嬉皮笑脸的人如果骤然面容冰冷,那一定是心情不好。
而陆应萧只要心情不好,必然会有人遭殃。
宋亭宴觉得应该是自己刚才那句话触碰到陆应萧的敏感地带了,装作没看见陆应萧的异样,径自将果盘摆上桌,说:“来吃点?”
陆应萧晃晃悠悠地直起身,说:“我不吃,我去躺会。”
宋亭宴也无话可说了,心中开始思索和前男友的独处方式。
他收拾完盘子后也无事可干,家里多出个人,他总觉得不太自在。
他想关上主卧的门,却又显得太过刻意。最后只能先关了灯,躺进被子里刷手机。
一切图文都变成模糊色块,他根本看不进去。
脑海中充斥着陆应萧今晚满脸是伤的模样,又忍不住后怕如果伤到头部会怎么样。一会又想听陆应萧在次卧的动静,想陆应萧是否也像自己一样心乱如麻。
他闭上眼,任由思绪飘远。手机掉落在枕边悄无声息地息屏,他无力去管。
他想睡了。
也许是一晚上神经过于紧绷,他很快就意识模糊,各种零碎片段从脑海中跳出,要给他搭建一个梦中的世界。
门口隐约传来脚步声,他以为还在梦里。有人靠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用力将自己从梦里拉扯出来。
与此同时,他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立刻清醒了,身体僵硬。
陆应萧躺到他旁边,没进被窝,动作幅度极小,估计是怕吵醒他。可陆应萧的拥抱却是那么大胆,他怎么可能不醒。
他只能装睡,等待陆应萧的下一步动作。
陆应萧的手臂越来越紧,这种束缚不是占有与掌控,纯粹是一种患得患失的、表达爱意的行为。
宋亭宴此时做什么都不恰当,又担心陆应萧失控做出某些无法挽回的行为,电光石火间做出决定,竭力慵懒地发出一声轻哼:“嗯……”
陆应萧立刻松手了。
宋亭宴一睁眼便是陆应萧结实的胸膛和凸起的喉结,头埋在陆应萧身上实在不好受,只能先推搡开陆应萧,说:“你怎么来了?”
陆应萧仍是躺着的,身体绷成一条直线,“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宋亭宴刚睡醒,轻笑声化在浓夜里又酥又软,“又不是没看过。”
“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陆应萧的鼻音有点重,“如果今天是你先撞上的他们……”
宋亭宴打断他:“那我绝不会和他们打架。”
陆应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想给他们一点教训嘛。”
“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算什么?”宋亭宴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陆应萧脸上的伤,“疼吧?都肿起来了。”
陆应萧倒吸一口凉气,温热掌心攥住宋亭宴微凉的手指,“谁叫他们欺负你了。”
宋亭宴不安地想抽出手,却被陆应萧越攥越紧,“谢谢。”
谢谢你没有插手我的任何工作,谢谢你坚定地站在我身后。
陆应萧给他足够的尊重,他却无以为报。
他还是担心自己无法给足回应,他从来不是个会提供情绪价值的人。
“我小时候跆拳道黑带呢,可厉害了。”或许是黑暗柔和了两人之间的锋芒,陆应萧得寸进尺了些,握着宋亭宴的手,带他一点点抚摸自己的脸庞,“这点小伤算什么。”
宋亭宴只觉得手下皮肤滚烫,像覆在火炉上。
他挣扎着想要逃出熔炉,就听陆应萧轻声道:“宋亭宴,我们……”
第73章
制作组后续进行得异常顺利, 所有证据移交法院处理,提前发布的游戏下架,网络舆论扭转,一时间制作组原本的游戏预约人数爆满。
宋亭宴直到亲自敲完公告的最后一个字、发布出去后, 才长舒一口气, 心中终于有了尘埃落定的实感。
这些天的奔波、焦虑、心惊、无力, 也终于成为昨日诗篇。
“老大,太爽了。”制作人兴奋地和宋亭宴击掌,丝毫没发现宋亭宴略显拘谨的动作,“终于打赢了这场翻身仗。”
宋亭宴和他碰了碰手,笑道:“休息一下吧。”
制作人招呼道:“今晚我去订个包厢, 请大家好好搓一顿。”
员工们都在欢呼,宋亭宴笑了笑, 先行回了办公室。
手机里躺着陆应萧发来的祝贺:恭喜, 尘埃落定了。
宋亭宴斟酌半天,打下:谢谢。
他放下手机闭了闭眼,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潮湿黏腻、欲言又止的夜晚。
他知道陆应萧想要复合,也在等待陆应萧将那句话说得完整。可陆应萧却再无下文,勇气终究被懦弱掩盖。
他才惊觉, 感情中的掌控者一直是自己。
陆应萧在等他首肯,而主动权交到他手上时,他却犹豫了。
他会是一个合格的爱人吗?他会不会又让陆应萧失望?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分别了。
那天两人的对话就此而止, 两人沉默地肌肤相贴。
柔软的蚕丝被对于两具火热的身体来说过于厚重,而他们似乎都感受不到炙热,交缠在一起,彼此粗重绵长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们都想从对方身上汲取些什么,都不敢把希望寄托在对方身上。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回复会浇灭陆应萧聊天的欲望, 没想到陆应萧又发了一句:不打算庆祝一下?
宋亭宴说:晚上和他们吃饭。
陆应萧发了个明白的表情:是要犒劳犒劳,太辛苦了。
宋亭宴输入框中的“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还是删掉了,打下:嗯。
陆应萧估计是觉得无趣了,说:那你工作吧,不影响你了。
宋亭宴慢吞吞地把手机抛在一边,脑海中思绪万千。
面前的显示屏上密密麻麻地挂着诀歌新服务器的代码,一串串白字化成模糊光点,最终在眼前散成刺眼白光。
他根本看不进去。
他很累,最近的工作量已经超出身体负荷,他明显感到自己吃不消,有时候甚至心脏都疼得厉害。
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挥霍的资本,无法再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
这也是他之前看不顺眼陆应萧的原因,因为他很嫉妒陆应萧年轻气盛、一身冲劲。
这次的游戏偷跑还不算棘手,他却已经觉得耗尽了自己的所有精力。他不敢想象再过五年十年会怎样,也许只能无奈退居二把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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