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啊。”臧六江瞧着那肉,脸上还是笑着,善良而又和煦。
“那便多谢了... ”陈峰忍不住,试探着伸手撕下一块肉来,他见臧六江并未有什么反应,便将肉塞进了嘴中。
卤肉已经凉了,可还是极香的,一块肉塞进嘴里化开一片咸香的肉汁,引得他口舌生津,连忙将馍囫囵塞进口中,就着肉咽了下去。
这样吃肉太香不过了,几个小兵终于忍不住了,纷纷伸手想要去撕一块肉。
几只手落在肉卤肉上,却听耳边蹭的一声刀鸣,一把长刀带着一道寒光竖劈而下,一声树木爆裂的脆声随着肉汁飞溅的闷响,吓得几人大叫一声,脸色铁青地看着插过卤肉钉在木头底板上的长刀。
臧六江望向一人,脸上仍是带着笑,开了口:“花把势。”
他又转向另一人:“膀大腰圆。”
再转向旁边那人:“吓破了胆。”
最后他看向了桩子,两道细长的眸露出小半黑仁,在火光下幽幽发着寒光。
“一句话,一场比试,比试过了,才许吃肉。”
“......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嚼着肉的老李看向一旁的臧永强,他仍是没听见的模样,撕着肉,吃着馍。
老李偷偷地一耸肩膀,人家分明没在怕的,就更用不着他来操心了。
“什么破肉,我也不惜的吃...... ”有小兵被臧六江突然拔刀的架势吓到了,可仍是嘴硬,想要收回手去吃自己的干粮。
臧六江骤然出手,一把捏住了那小兵想要收回的手腕,在小兵的吃痛尖叫里硬拽着他有些歪扭的手摁回了卤肉上。
“肉怕坏了,今儿,必须吃。”
第77章
现场安静了一瞬, 再榆木疙瘩的人也该清楚臧六江意欲何为,长刀落下的寒气还留在手指上,一时没人敢开口回话。
桩子好面子,被臧六江盯着心里发虚, 可又不愿轻易丢了面子, 他上下打量一眼臧六江, 又偷眼看看臧永强,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这才咬牙开口道:
“你有刀,我们又不使兵刃,凭什么和你打?”
“刀?”臧六江摊开自己空空的掌心, 无辜道:“刀在肉上,今儿这刀只切肉, 不切人。”
话到了这个份儿上, 桩子再不应就没彻底丢面子,他看了一圈四周畏畏缩缩的人,皆是眼色阴沉地盯着他看,见桩子目光投来便努努嘴,叫他别丢份的意思。
这群乌龟王八蛋, 摆明了要叫他当出头鸟,等着他去试试臧六江的深浅。
这会儿缩了头可是双份儿的丢人,桩子硬着头皮站了身, 嘴上还嘀咕着骂道:
“不就是比试,难道我怕你不..... ”
桩子口中的狠话还未尽,臧六江便猛一扫腿,桩子没有防备,被他一击正中膝窝, 两腿霎时没了力气,身子一仰便翻倒在地。
屁股摔得生疼,桩子一张方脸涨得通红,捂着屁股怒骂。
“你他娘的怎么偷袭!”
“此言差矣。”臧六江摇摇脑袋,学着余淮水常有的酸溜溜模样道:“战场上只谈生死,不谈偷袭。”
臧六江连起身都不曾便放倒了一人,一圈小兵脸上都不好看,臧六江仿若未闻,伸手一把抬起刀来。
桩子脸上变了颜色,还当臧六江是想借势杀人立立威,这种情况在那些混乱的军营里也时有发生。
虽说臧永强治下不曾有过,难保不会为了他的小儿子开这个先河。
“哎... 你干什么...... ”
桩子正欲出声制止,却见臧六江手起刀落,钝响一声切下好大一块肉来,用刀尖挑了递给桩子。
“说好的,一块肉。”
这肉吃得像挨嘴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臧六江又扬了扬刀尖,那块肉便在桩子的眼前起伏跳跃,馋的桩子眼睛都直了。
一把抢过肉塞进嘴里,桩子瓮声瓮气地,像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奶奶的,再来!”
“不成。”臧六江一挥长刀,仿佛厨子挥着饭勺:“下一位还要吃肉呢。”
这算给了桩子一个台阶下,气氛骤然便缓和多了,旁侧比桩子要壮上许多的大汉摩拳擦掌,第一个跳了起来。
“小子!跟我试试!”
这男人是武馆出身,自小便舞刀弄枪的,家里营养给的足,甚至比臧六江还高出小半脑袋来,是家长落难才为了军饷当了兵,一堵墙似的横在臧六江跟前,倒是魄力十足。
只是这份魄力只持续了两个来回,一回出拳被臧六江卸了膀子,一回出腿被臧六江踢了膝窝。
臧六江出手又快又狠,直捣人的痛处,虽说卸了关节还能装回去,可那瞬间的钝痛已经疼的男人失声叫了出来,腿窝一酸便应声倒下了。
那男人倒是懂得,抬手嘎巴两声就给肩膀复原了,只是揉了揉腿窝,脸挺臭地朝臧六江一伸手:“我不打了,给我肉。”
的确,这若是在战场上,光恢复关节这瞬间就够他死两个来回了,这还是他有意防备着的,却还是不抵臧六江的速度之快。
这一场是他输了。
这汉子爽快,臧六江咧牙一笑,两边犬牙像头狼般喜悦的獠牙:“肉好说,名字?”
“叫我老熊。”老熊是刚刚讨伐臧六江时骂他花架子的那一个,叫人家卸了膀子,便将那点偏见都囫囵吞回了肚子里,露出笑模样来:“小子好身手!”
一块肉塞进干粮馍馍里,老熊边咬边往回走,踹了一脚自己身边那人,满嘴嚼饭地含糊道:“别等了,赶紧上去挨揍吧?”
“滚你的!”被老熊踹了的男人与他关系不错,一翻身爬起来去夺老熊手里的馍。
这是老熊挨了打换回来的,自然不肯给他,两人跑着跳着绕了一圈,没抢出个结果来,那人便拿着馍,憨憨笑着到了臧六江跟前。
“好说好商量,刚刚我跟着骂了两句别的少爷,可没说弟弟你啊,明儿还得赶路,省去步骤,算我输。”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倒喝彩的起哄声,这圈小兵年纪不大,正是爱闹的年纪。
“苟哥!!泄气啊!!”
“老苟!和他对两拳啊!”
老苟姓苟,不过仗着年纪大些,别人也得管他叫一声苟哥,老苟这个腌臜人的名字也就只有老熊敢叫。
“诶!”老苟一瞪眼,对着一旁闹得最大声的小兵道:“被摘了膀子你给我安上?骂了人家,人家还给你肉吃,你就知足吧!”
这话说的实在有道理,老熊已经算是他们中的佼佼者了,在臧六江手下也不过两个来回。
若说桩子那回可能是他大意导致,那老熊就足够证明臧六江的确是有真本事。
老苟这一认输,便将刚刚的剑拔弩张全然化为了乌有,之后再会上来的也没人愿意真刀真枪地和臧六江打,毕竟还要赶路,谁也不想身上不痛快。
臧六江的脸上晦暗不明,似乎,是还想与人动手比试的模样,两人就这样僵持片刻,臧六江才笑开了切下一块肉来递给了老苟。
这便没什么意思了,臧六江心里清楚,臧永强的随军不是随便就能当的,这些人肯定有些身手。
可人家不愿意和臧六江动手,硬逼也只会是人家认输的结果,反正效果已经达到,臧六江也不再把这那块卤肉,将整块肉送了出去。
老李嚼着肉馍馍,两眼笑成两条弯弯的缝,对臧永强竖起拇指来:“将军,教子有方啊。”
臧永强不言语,不过老李看着他松懈下来的眉心,明白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兵片子就是这样,看不顺眼打一架便好得跟拜把子兄弟似的,何况还吃了肉,那关系便更好了,隔日登船有说有笑的,再不见之前那副搞孤立的模样。
尤其是桩子老熊那伙人,仿佛挨了臧六江两下打便生出了无数的好感,甚至上船时还替臧六江搬了行囊。
“六江老弟。”老熊搬着东西,偷偷上下打量臧六江:“别怪老哥多嘴,你个男娃戴什么耳环?打仗小心叫人剐了耳朵。”
终于有人问起自己的耳环,臧六江扬起两道眉毛,也没人问他,自己就说了起来。
“这是我媳妇儿给我打的,纯金的,瞧瞧上头这宝石,精品中的精品。”
“媳妇儿?”老熊瞪起眼来:“你才多大?就成亲了?”
臧六江露出个腼腆的笑来,嘴里却十足的张扬:“是啊,我们都生米煮成熟饭了。”
老熊:?
老熊:谁问你了?
看着臧六江与旁人谈笑风生,臧永强心里那根弦松了松。
臧六江刚接过大当家的担子时,手段之血腥让臧永强这样的沙场老手都有些不适。
那时寨子里人员冗杂,有良善逃难的灾民,也有日子过不下去的市侩,良莠不齐的人品,很容易便风吹野火般将坏性子散到整个寨子里。
那时臧永强刚被召到京城,特意书信一封告诫才十五岁出头的臧六江不要服软,要手腕够硬才能服众。
臧六江手腕的确够硬,书信到手,一批坏心不改的烂人当夜便血洒寨门。
臧六江够狠,哪里犯事剁哪里,因偷盗赌钱抢劫剁去了手指脚趾的不下二十人,再犯再剁,直到手掌秃秃再做不得乱为止。
有强抢民女的,照例,该剁哪里剁哪里,剁下来的腌臜东西一包塞进烂人怀里,一道都赶下山去。
如此血腥的铁腕铁拳,难免惹人记恨,便在那段时日里,妄图杀掉臧六江取而代之的人不计其数,臧六江手下的亡魂也愈发多了。
后来臧六江觉得厌烦,甚至有一段时日直接开始杀人,不走剁手指的弯弯绕了。
林大头那时还不亲近臧六江,虽说那些人可恨,可也有些罪不至死,他看着日日沐浴鲜血的新当家觉得心惊,托人去山下找了先生,书信一封要臧永强回来看看。
那一回臧永强便明白了,臧六江看着随和,可他的性子里缺了些为人的人性,像一匹什么都不忌惮的疯狼,他的獠牙越尖厉,对旁人便越危险。
自那以后,臧永强便开始搜罗各式兵书,一并拿回去要臧六江看,还加了林大头这么一个副手来时时看着臧六江别再随性做事。
心沉静,性情自养。
这样生生磨了几年,臧六江似乎是改了,不再随意伤人杀人,可只有臧永强清楚,臧六江会不计后果只计痛快地掺和进一些事中。
王爷的事是,皇帝的事也是。
可那样的臧六江如今却因为那个书生参了军,还压抑着性子与人交好。
成了臧六江的软肋,也成了捆着臧六江的缰绳。
这艘船直去东南,载马的船沉而重,他们要在船上宿个两夜才能到岸。
只是这沿路,是分毫的好风光也无。
远处是一望无际的海,一道海线分割开水天,似乎世间万物一片平坦,而回过头来却是人间炼狱。
臧六江从未见过海,这一路借着天光,便能瞧见一路的沉船碎木,甚至偶尔有浮尸飘过,借着水波挡在船前。
那船家也只是看了一眼,用长竹竿挑开便继续赶路,显然是已经见多了。
臧永强与臧六江在船头坐了一天,看着岸边毫无生机的破村残屋,漂在水中、搁浅岸边的尸首,两人一路无话,只将一切尽收眼底。
“生死,了了而已。”
臧永强开了口,他的胡须被海风吹的有些凌乱,可他的目光却始终停留在海岸以后的破败村屋上,似乎是想将这些惨剧牢牢记在心里:“为兵为将,不能只存私心。”
“爹明白,你儿时吃了太多的苦,做事做人,总有存了私心不妥当的地方。”
“可爹想要你明白,这天下百姓,你若想守,就得了无私心。”
“他们不是你建功立业的垫脚石,明白吗?”
臧六江脸上沉沉的,望着那烟云笼罩似在悲泣的荒村,缓缓地点了点头。
余淮水为何要守护的天下,此刻在臧六江的眼前找到了答案。
“别转了。”傅聪被在屋里来回打转的傅明绕的头晕,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脑袋,他伸出脚来,在傅明必经路上绊了他一个踉跄。
“又不是你去考,你跟着这么着急有什么用?”
傅明瞪起眼来,竖着四根手指,差点戳到傅聪脸上去:“四日,还有四日!我怎么能不急!”
“还有,你还好意思说我?你嘴角都生大疮了,喝你的败火茶吧!”
傅聪讪讪地抿了一口热茶,朝一旁的小坛道:“你去,让那个配药的老头配点不苦的茶来。”
小坛张嘴,一把嗓子砂纸似的叫了两声:“不成啊少爷,我嗓子说不了话了...... ”
“你这又怎么了,这家里上下都跟着着急病倒一大片了,还有没有人正常些...... ”
傅聪被小坛这动静吓了一跳,将整壶败火茶赏了她,看看四下没了旁人,这才跟傅明继续道:“前几日我与你说送礼的那件事,你办的怎么样了?”
“送礼?”傅明愣了一瞬,连忙点头:“自然办了!我找人给宫里那些洒扫的小太监塞了银子,把肯定把沿路扫的干干净净!”
“不是这个!”
“哦哦!对!还有,我还找了几个嘴甜的,打算要他们经过淮水的时候夸两句,要他宽宽心!”
“蠢啊!”傅聪一拍巴掌,正欲怒骂,却被自己扯破了嘴角,连忙捂嘴闷闷道:“我是要你贿赂... 考官,懂吗,考官!”
“...... ”傅明瞪大了眼,指指自己,半晌才疑惑道:“贿赂考官?我?”
“大哥,殿试的考官是皇上,贿赂皇上,不成吧?”
第78章
“我不同意!”
入夜, 沙滩上的军营中燃起了点点灯火,巡逻放哨的兵队在夜色中圈巡,不远处,兽皮抻开支出的一顶营帐内传出了一声暴喝。
一向好脾气的老李没了笑容, 与坐在帅案后的臧永强对瞪。
底下一圈跟着臧永强的副手也都面色无虞, 有些甚至面露诧异, 不敢相信刚刚臧永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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