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咏站在窗边,垂眼看着颜色鲜妍的花圃,发着呆。
自从回来后,他再也没回HS上班,盛少游不让他单独出门,每次出门,如果盛少游没空陪,那他身后必定跟着一列壮硕的Beta保镖。
回来后的第三天,花咏跟着盛少游搬到了离原本公寓三十多分钟车程的一处别墅,这是盛少游的家。
搬家后不久,某天晚上,盛少游脸上挂着彩回来。
花咏站在玄关处,无声地望向他,澄澈的眼睛里溢满担忧,却咬着嘴唇不说话。
盛少游收到了他的关心,知道花咏正犹豫着,想问但又不敢。
他怕忍不住开口问了盛少游怎么弄成这样后,又要问他到底跟谁打了架,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听到那个他不愿听,也再没提起过的名字了。
而只要听到那个名字,花咏便不必再追问为什么,不必再问盛少游,“你为什么打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原因。
他们都记得那一场没人再提,两人都特地遗忘,假装没发生过的灾难。——但假装遗忘的本身,就是一种铭记。
“晚餐吃了吗?”盛少游走过去,捧住他的脸,用蹭破了的嘴唇吻他的脸颊。
花咏一下僵硬起来。
躲开脸,向后退:“吃过了。”
“吃了什么?”盛少游捉住他的手,不让他走远,眼神炽热但很温柔:“空调打得太低了吗?怎么手这么冷?”
花咏的手并不冷,是盛少游的掌心很热,苦橙混着朗姆酒的信息素香气凑到鼻下,提醒花咏,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易感期将近的S级Alpha。
花咏的手被他牢牢攥着,脸被灼热的眼神盯住,好像正被人热烈地喜爱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颤动着眼睫凑上去,主动亲了亲Alpha的淤紫的嘴角,问他:“疼不疼。”
盛少游抓着他的手,按到心口,“不疼。”他好像在说,打架不疼,但心很疼。
花咏不由自主地冲他笑了笑,Alpha的手一下攥得更紧,“今天怎么肯赏笑脸?”
笑脸即刻绷住,他不笑了,但温和的笑意仍停留在眼睛里:“盛先生挂彩的样子也很可爱。”
盛少游啼笑皆非,拎着他的手腕凑到唇边吻了吻:“可爱吗?”
“嗯,很。”
时间好像倒退回了几个月前,花咏蹲在烤箱前,紧张地盯着他的小饼干,盛少游凑过去捣乱地吻他,他便抱怨:盛先生太黏人,而且不乖。盛少游:我很黏人吗?花咏立马轻轻笑了,说:嗯,很。
还说:盛先生,你要乖一点呀。
这情景,明明才过去没几个月,却已恍若隔世。
花咏回家后,盛少游再没和他分过房,两人每晚相拥着入眠,分享温热的怀抱,入睡后浅浅的呼吸,间或分担一些坏的梦。
花咏做噩梦时也非常安静,盛少游发现他做噩梦纯属偶然。
有一天,他偶尔半途醒来,察觉到花咏的手和脚冷得像冰块,呼吸比平时要重、要急,伸手一摸,背上全是汗。
他把他推醒,花咏便惊叫着坐起来,嘴里喊着“不要”。
他想表达的一定不是“不要醒”,而是别的、更深层的“不要”,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里溢满绝望,没有梦醒时的惺忪,只有清醒到尖刻的惊惧。
盛少游抱住他,感到前襟缓缓地被眼泪浸湿了。
怀里的Omega把头死死埋在他的胸口,像只躲避惊吓的鸵鸟,哑着嗓子问:“盛先生,我还忘得掉吗?”
盛少游毫无把握,却还是抚着他的背,哄他:“一定能。”
有人说,只有制造出好的记忆,才能把坏的那些盖住。但花咏亲密关系方面的记忆实在太坏,就像一张从未开垦过的白纸,第一笔便被深黑的粗长蜡笔填满了,以后任凭再涂上如何鲜艳的颜色,也都只剩下无限绝望的黑,白白连累想救他的蜡笔也都被弄脏。
盛少游曾以为自己会很介意。
在挑选床伴方面,他从不亏待自己,一向抗拒那些沾染过别的Alpha气息的Omega。
李柏桥曾点评,说他这方面的洁癖古板得怪异,像个从几百年前穿越来的,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封建遗老。
李柏桥说:如果有一天,少游愿意睡一个“不干净”的Omega,那连母猪都会上树了。
但盛少游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以他过去的标准看来,现在的花咏一定算不上干净。
但盛少游不愿意那么想,因为光用想的,他的心脏就像被捅穿了一样,发出难熬的剧痛。
他常常回想起,刚回来的那一晚,花咏抿着嘴,坐在床上,劝说般地看向他。那轻飘飘的一眼,哪一回,都能让突然回想起的盛少游,再次心惊肉跳。
花咏永远是干净的,可爱的,令人向往的。
他理应得到世界上一切最好的东西。
在盛少游心里,这朵素净的兰花,心和脸一样漂亮,他最纯洁、最天真,付出的爱情也很无邪。他曾被粗心的盛少游不慎弄丢过,但永远弄不脏。
在易感期来临的前一天,盛少游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抑制不住的热潮涌动着,因家中的兰花香气,这次的燥热比以往都严重。
他开完晨会,就离开了公司,让陈品明派人去接那个叫舒欣Omega,到机场等他。
那天晚上,花咏没能等到盛少游回家。
凌晨三点,空寂如死的房间内,还没入睡的青年人面容清冷到极致,他盘腿坐在床上,细白的手里握着一只花纹繁复的老式怀表,秀丽的脸衬着两颗寒星般的眼睛,脸上闪过一丝冰冷但诱人的笑。
“盛先生,你要乖一点呀。”他低声说。
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低垂的脸,白净昳丽的脸上表情寂寞又失望,像天边最孤独的一抹云霞。
他习惯于接受仰望,偶尔追逐却好像总是输。
第25章
“我等盛先生回来再吃。”
管家说,“您早饭也还没吃哪,再饿下去怕是要饿坏。”
“我不饿。”
“可少爷出了趟差,要好几天不回来。”
花咏手中剪枝的剪刀一顿,问:“盛先生的易感期到了,是不是?”
管家是个年长的Beta,闻言一愣,闭着嘴什么也没说。
花咏便笑了笑,随手把剪下来的花枝放到藤木编成的篮子里,又弯下腰拎着喷壶给花圃里的四季兰和木芙蓉浇水。
管家和两个佣人站在一旁,给他递工具,撑伞。盛少游不在,但他们对待花咏俨如对待家主,态度恭敬,一丝不苟。
因为这是盛少游唯一带回家的Omega。
他看起来很年轻,却极耐得住寂寞,平时在家鲜少出门,话不多,没事就看看书,种种花,偶尔离家也是为了去和慈探病。
盛少游从来没有提过花咏的来历。
对花咏,管家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有个久病的妹妹,住在全江沪最昂贵的私立医院。
管家猜测,花咏的出身大概很好。不仅因为他的家人住私家病房,还因为这个漂亮得万众瞩目的Omega,在面对殷勤的侍候时,态度礼貌但松弛,丝毫没有拘谨,一看就是个被服侍惯了的少爷。
照例,盛少游应该带着舒欣,找个人烟稀少的小岛度假。但不知道为什么,临行前,突然想到上一次,花咏闻到他身上有其他Omega信息素,眼睛瞬间变得通红。
盛少游犹豫了一瞬,最终让陈品明安排舒欣在机场地库等他。
一周后,盛少游重新回了家。
这一次,花咏没有哭,但也没说话,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望着他。大概因为盛少游离开后,江沪下过好几场雨,阴冷的光线让那朵沉默的兰花美得凌厉,像一柄透着寒光的剑,真正的刃如秋霜。
盛少游看得出花咏不高兴,但任凭他怎么哄也没有用,连曾经战无不胜的讲笑话、挠痒痒,都没起太大效果。
晚上,半梦半醒间。
花咏突然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脏。”
盛少游一下惊醒,心肝脾肺都吓得移了位,咬着牙说:“祖宗,是你不让碰!”
他还要他怎么样?不能永久标记,就得出家做和尚?
床好大,花咏离他很远,两人躺在一块,手和脚却都挨不到,盖着同一条被子,心里也仍旧空荡荡的。
“盛少游。”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语气平直地问:“一定得有「性」吗?拥抱、亲吻、同床共枕这些都不够?”
怎么可能够??????
盛少游觉得自己的耐心快用光了。
为了花咏,他够守身如玉的了。只不过,不想给太多解释或承诺,以免在自己还没想清楚的情况下,就被误会成已经非他不可。
但换做以前任何一个试图跟他作的Omega,盛少游一定早就翻脸了。但这是花咏,和别人不一样。
所以他好脾气地伸手抱他,放软语气哄:“别总是胡思乱想。”
花咏没再说话,转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表情和眼神都有些冷厉。
盛少游被他看得心里一刺,抱着他的手也松开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态度软化,索性背过身,蒙头睡觉。
父母的感情模式往往是孩子参考的范本。
上一辈兰因絮果的爱情结局,让盛少游从没想过要维持一段稳定的两性关系。况且,就算花咏对亲密行为已没有阴影,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盛少游也根本不敢给他永久标记。
但见惯了酒池肉林的盛少游知道,自己是不可能永远甘于和花咏谈柏拉图式的恋爱的。
但为了花咏,他可以暂且忍耐欲望,甚至愿意没事找事,独自去熬那该死的易感期。
盛少游没谈过恋爱,也不会爱人,但正在逐步学习中。他愿意试着去理解、迁就花咏,却不明白为什么花咏就是不能理解他。
黑暗中,望着眼前Alpha宽阔的、拒绝沟通的背影,花咏抿着唇一言不发。他知道,几天前,盛少游和舒欣一起出现在机场。
想到盛少游在易感期约了其他Omega,还离开家,去海岛度了七天假,柔软的唇线变得平直,彻底冷了下去。
凌晨四点,江沪市最高档的纯独栋别墅小区中,花香四溢。
这晚,吹了一夜的西南风,循着风的方向嗅去,那阵不属于这个季节的花香,正来自别墅群中占地最大的那一套。
盛少游的花园里,的确栽着许多花,但哪一株也没有那样奇异的香气。——浓烈的兰花香味源自别墅三楼主卧。
卧室中,盛少游在一阵躁动中醒来,鼻间缠着浓烈到令人心悸的兰花香。他心惊胆战地伸手一捞,捞着一条垂软的手臂。
“花咏。”他叫他。
但无人应答。
房间内馥熏过头的兰花香气,叫人嗅着便心惊,盛少游脸色大变,惊惶地开了灯,果然见那面容苍白的Omega满额是汗地闭着眼,毫无知觉地侧脸卧在床榻上,嘴唇抿得很紧。
“花咏!”他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但好在有应对的经验,抖着手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抽出一支注射器,又拆出一个盛放着淡蓝色液体的安瓿瓶,掰断后,把针头伸进去,抽满药液。
花咏的手掌冷得捂不热,掌心里全是黏腻的汗,淡青色的静脉浅浅地浮在手背上。
盛少游捏着他的手心,翻过手背,缓缓地把金属色的针尖扎进血管里。花咏很娇气,怕疼,醒着的时候打针总疼得下意识直躲,针扎进血管里时,他会忍不住发出懒软无力的哼鸣,又黏又腻,好像合该从他狭窄的鼻腔里哼出来,也只有这么笔挺漂亮的鼻子,才能容下这绵绕娇憨的声音。
但今天,花咏一动不动,苍白的脸颊抵着枕头,长密的睫毛死气沉沉地垂着,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盛少游给他打完针,忍不住伸手去摸他毫无血色的脸。心里很后悔跟他赌气。要是入睡前他没生气,还是抱着他睡,就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常了。——高危的亲密行为,加重了花咏的信息素紊乱,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
医生说,像花咏这样的病人,家属需要格外留意。但凡哪一次发病时,没能及时发现,得不到及时处理,就会没命。
花咏第一次发作,是在回家后的第二天中午。
他吃着午饭,突然失去意识昏过去。
盛少游这辈子没闻过这么悲烈的兰花香气,像生命尽头的回光返照。这个倔强骄矜的Omega非要在最后关头,把腺体里残存的所有信息素都释放出来才肯罢休。
盛少游被他吓得魂飞魄散,第一时间把人送去了和慈。
......
深夜,急救室的走廊上人来人往,时不时传来低泣,听的叫人心慌。
“还没脱离危险期。”负责与家属谈话医生露出忧心忡忡的严峻表情。
盛少游出门急,睡衣都没来得及换,脚上还穿着居家拖鞋。
他人生鲜少的几次狼狈,都是因为花咏。
急救室浅蓝色的帘子合着,医生们摇晃、重叠的影子投在薄薄的帘子上,各种陌生机器运行的声音,嘈杂地交织在一起,听得盛少游心烦意乱。
不知又过了多久,医生们三三两两从急救室走出来。
“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平稳,但还需要住院再观察几天。”指挥抢救的那个主治神色疲惫,却到底松了好大一口气,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扫着盛少游,叮嘱道:“家属不能掉以轻心。还有,治疗期间,亲密行为是绝对不允许的!你们都还年轻,以后还准备要孩子的吧?”
盛少游一愣,没想清楚,话便已经脱口而出:“要的。”
“那就是了。”医生恐吓他:“你是Alpha,脑子一定要清爽,得拎得清!自己的Omega要疼着,宠着,想要他将来为你生儿育女,这个时候就一定得忍住,再那什么也不能冲动,听到没有?”
盛少游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痛苦,想了想,无法辩解也不想自揭伤疤,只能点头应下:“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他其实每天都在忍,忍得血管都要爆炸了,也从没舍得越过雷池半步。
但医生怪他,他的Omega也怪他。
他们让自认为站在人类基因进化巅峰的盛少游,感到挫败,好像他是全世界上最失败,最不会疼伴侣的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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