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月华渐渐被林榆感染,话也多起来:“后院有白菜,晌午炒一盆白菜。家里还有肉,不过奶奶应该不许吃,现在还不是最忙最累的时候……”
从孙月华的话语中,林榆更加了解贺家。乡下人吃不起肉,能三天吃一回,都算是小康之家,平时能吃肉的只有贺康安和老两口的老来子贺长顺。
只有最忙最累的时候,才会让他们二房一人吃一片,听上去是犒劳的意思。实则是给牛马加餐,让牛马更好的服务。
“你们都在地里忙活,那大房呢,不是应该他们做饭?”林榆问。
话说完,见孙月华垂下眼帘,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些话日复一日堆积起来,就堵在嘴边,不知道该从何处说。林榆不再问了,大约猜出大房在找借口偷懒。
到了家,果然不见大房的人,郑彩凤带上儿子儿媳孙子“窜门子”去了,只有老两口在家里。
赵春花拿出两颗鸡蛋放在孙月华面前:“晌午蒸一碗,小安想吃了。”
鸡蛋对农户来说珍贵,在镇上一个蛋就能卖两文钱,穷苦人家都不舍得吃。林榆把背篓卸下来,看一眼鸡蛋故意道:“就一个,还不够两个孩子分。”
家里又不止一个孩子,小溪和贺康安一样大的年纪,贺康安长的膘肥体壮,小溪却瘦巴巴的。
赵春花没好气看他一眼,“一个哥儿吃什么鸡蛋!长大了又不能出钱又不能出力!”
这老太太真是,林榆皱眉。他把孙月华的草倒在一个筐里,搬进灶房切草的角落,那里放了一把柴刀,林榆一边剁草一边道:“大嫂,咱晌午把那几只螃蟹烧了吧?”
孙月华对他笑一眼:“馋了?等我把灶火烧起来,放进火里烤,小溪也喜欢吃螃蟹。”
林榆腼腆,螃蟹他只摸了七八个,只够他们几个人吃,再多的没有了。那几只螃蟹虽然个头不大,但肉质还算饱满,也算的上是开荤了。
草剁碎了,林榆放进木盆里端到后院。草里掺了一些玉米面,还没靠近,鸡鸭鹅就凑过来,林榆打开圈门,鸡鸭畏惧人又成群跑开。
他把草碎倒进槽里,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搅散开,转身关上圈门,鸡鸭又争抢扑过来。
回到灶房,林榆帮孙月华把白菜洗干净,凑近灶台一看:“大嫂,阿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孙月华把白菜下锅,油刺啦一声,她摇头:“娘他们不回来,都在地里吃,一会儿我们给送过去,上午拔完草,下午要去旁边的田继续翻土。这两天下雨地里湿,正是适合翻土的时候,再过几日出太阳,泥土容易板结。忙的时候都不回家吃。”
锅盖掀开,热腾腾的鸡蛋蒸好了,孙月华往鸡蛋羹上面淋上一滴酱油,随即端出来不再看,再看就该馋了,林榆却对着鸡蛋羹若有所思。
灶台里的螃蟹烧好了,青壳螃蟹变成红壳,火烧的螃蟹带着原汁原味,林榆拍拍灰拿出来,有些烫手。这时候,正好贺康安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嚷嚷饿了。
林榆眉眼一动,嘴角牵起一抹狡黠。他拿着螃蟹走到外面,撬开螃蟹壳,露出里面一点黄和雪白的蟹肉,林榆咬下一口,对着灶房声音拔高:“阿嫂你快吃,这个螃蟹肉好多啊,比猪肉都好吃呢。”
林榆露出螃蟹里面那一点黄,又咬下一口,蟹肉在嘴里回甘。话刚说完,余光就瞥见贺康安对着螃蟹咽口水,尤其在听到“比猪肉都好吃”的时候,口水直接从嘴角溢出来。
贺康安伸出手:“我也要!给我!”
林榆后退一步,高举手里的螃蟹:“没你的份,这是我的。”
吃不到嘴里,贺康安当即就想抢。林榆轻松躲开,既不让贺康安抢到,又勾着贺康安的馋虫。吃不上肉,贺康安急的直哭,张嘴就要喊赵春花:“奶奶……”
林榆眼里露出一点凶恶吓唬他,“不准哭,还想挨打是不是?”
今天早上那几巴掌,叫贺康安屁股现在都肿着,贺康安赶紧闭嘴,有些害怕林榆。见状林榆继续道:“真的想吃?”
贺康安连忙点头,抬起袖子擦口水。
“想吃也不是不行,但是螃蟹是我的,你得拿鸡蛋羹来换。”
螃蟹,鸡蛋羹,螃蟹,鸡蛋羹。贺康安纠结很久,最终选择螃蟹,看林榆吃的那么香,他也想吃。于是偷偷跑去端来鸡蛋羹,没有惊动赵春花。
孺子可“骗”也,林榆满意点头,在孙月化震惊的目光中,获得一碗蛋羹。
“大嫂,我们快走!”林榆把鸡蛋羹放进篮子里,又带上其他饭菜,拉上孙月华赶紧溜走,再晚就该被赵春花发现了。
去田里的路上,林榆和孙月华似乎各自都轻快很多,林榆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打开篮子取出鸡蛋羹,舀一勺送到孙月华嘴边:“大嫂你先尝尝。”
孙月华脚步顿住,看着鸡蛋羹心绪复杂,眼里那点情绪转变为苦涩。嫁过来后当了媳妇,就不是大人了,以前在家里撒娇就能吃的东西,现在只能咽口水忍着,有时候看都不敢看。
她也不是抱怨婆家什么,婆母和丈夫对她实在不错,也偶尔偷偷给她蒸一碗吃,但那之后就要被赵春花骂的狗血淋头,她其实也才十九岁。
林榆看出孙月华的艰苦,拿着勺子凑近:“大嫂你放心吃,这可是贺康安自己跟我换的,她娘也不能说什么。”
孙月华用力点头吃下,掩盖闪烁的泪光,嫩滑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孙月华惊喜一笑:“好吃,比我之前蒸的都好吃。”
“不是比你之前蒸的好吃,是你之前蒸的自己从来没吃过,”林榆说完,自己也尝了一口,顿时心生感慨。上一世他其实不爱吃鸡蛋,因为鸡蛋是稀松平常的东西。来到这里,一连一个月都吃不上肉,一口鸡蛋羹都感觉比肉好吃。
第7章
麦田里的草全部拔完,周淑云扯根藤条把杂草捆了,扔在背篓里压实。小溪哥儿蹲在田间跟着两个哥哥一起,玩玩耍耍也拔了小半块田。
天色有些暗淡,周淑云起身看一眼,大中午起阴风,她有些愁色:“瞧着要下雨,还说等明天把辣椒苗种下去。”
贺长德拍拍身上的土,“不急一两日,春天的雨下不大,我今天去苗圃里看过,辣椒苗和青瓜苗还要长两天。孙叔他们家的牛不是闲着?正好趁下雨把水田犁出来,过几日才好通沟放水。”
一边说一边往岸上走,孙月华和林榆把饭摆在树下的石板上,一盆炒白菜,一叠咸菜疙瘩,一碗杂米粥,便是农户人家最寻常的一顿饭。
今天却多了两样不同的菜,烧螃蟹、鸡蛋羹。
“明天我和爹去田里,叫二弟上山砍柴去,娘和月华也一起去?”贺尧山坐下,接过孙月华拿来的汗巾擦拭,一家人都爱干净,身上脏污吃不下饭。
再说回砍柴,砍柴是体力活,耕犁也是,但妇人夫郎力气小,能跟着一起捡树枝子,如此分配很合适。
周淑云自然没意见,坐下时余光瞥见一碗鸡蛋羹,她直接愣住,似乎不太相信,转头问孙月华:“你奶让蒸的?”
贺家老两口什么德行,周淑云不是不知道,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舍不得手里那点东西,全村再找不出比贺家老两口更寒碜人的。
“不是奶奶,这是榆哥儿用螃蟹换来的。小溪和榆哥儿抓了几只螃蟹,康安见了想吃,便用鸡蛋羹和榆哥儿换了一只,榆哥儿说拿来给大家吃。”
山里的螃蟹如何能和鸡蛋羹相比,周淑云脑袋一转,瞬间明白过来,贺康安年纪小分不清好赖,家里老两口又偏心,不肯给溪哥儿吃,这是榆哥儿使的计。
如此一想,周淑云看林榆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又肯踏踏实实过日子,没见过偷懒耍滑。周淑云活了四十多年,见多了各种人。别的不说,看人眼光毒辣着。
田埂边,林榆往手帕上倒一点茶水润湿,给小溪擦拭身上的泥土,对周淑云眼中的赞许一无所知。
“吃吃吃,大家都吃。家里鸡鸭鹅我们没少出力,该是我们的就是。”周淑云高兴,一人碗里舀了一勺,剩下半碗留给林榆和小溪分。
就连不值钱的螃蟹,一家人都吃的很开心。谁都没意见,蛋羹是林榆换来的,小溪哥儿又是家中最小的娃娃,该他们吃。
孙月华爱吃鸡蛋,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却都写在眼睛里。贺尧山把自己碗里的拨给孙月华:“给你,我不爱吃这个。”
鸡蛋金贵哪有人不爱吃的,孙月华看一眼自家男人,唇畔笑起来,知道丈夫心疼他。就冲着这个,虽然日子苦一点,也不觉得辛劳。总好过那些动辄打骂媳妇的男人,那样的才叫苦日子。
周淑云知道大儿媳妇的懂事,嫁过来从不抱怨,也是怕她这个当娘的愧疚。周淑云把剩下一半碗的鸡蛋羹划开,又添了一勺给孙月华:“多吃些,给咱们大山生个胖娃娃,娘好抱孙子。”
这话叫孙月华红了脸,被婆母一顿打趣,孙月华不好意思。贺尧山也挠挠头,笑起来看媳妇。都是一屋子人,不是外人,说说也没什么。
周淑云今天高兴上了头,嘴上也没把门,接着道:“这下就等大川也……”
说到一半,才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周淑云戛然而止,被老两口闹的没了胃口。也怕伤了二儿子的心,道:“你还年轻,也不着急,娘改日再托人给你相看。”
从私心来讲,周淑云对林榆一百个满意,但瞧着两孩子也没看对眼,没什么缘分。她做事讲良心,林榆既然是因为他们家才被绑来的,这事就算他们亏心,不能强按着两个孩子磕头。
贺尧川却没听见周淑云在说什么,而是看着碗里的鸡蛋羹,心里那点烦躁越发明显,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蔓延。并不算讨厌,只是一想起林榆,就不知道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偏偏林榆正好从他身边坐下,衣袖不小心擦过贺尧川的手背,贺尧川仿佛被烫了一下,避之不及闪躲。
林榆对贺尧川的反应无所察觉,他坐下一门心思吃饭,就连司空见惯的白菜也吃的心满意足。
晌午饭后,天空冒起微雨,雨丝飘在山林间,浸润了空气。小草渐渐凝出水珠,山间又漫起雾。小雨不响应干活,庄稼人靠天吃饭,一年四季都停不下来。
林榆主动留下帮忙,拿上锄头在旁边一小块旱田里翻土。泥土湿润,踩进去松软塌陷,林榆举起锄头又落下,将板结的土块抖开。土里藏了几根蚯蚓,裸露时钻动柔软的身体躲进土里,林榆小心翼翼避开。
若是有鱼竿,这些蚯蚓还能拿去钓鱼,但眼下农忙,没有闲暇钓鱼的时候。
小溪哥儿提着竹篮,踉踉跄跄跑过来:“榆哥哥,我帮你捡石头。”
“那你跟在哥哥身后,不要靠近锄头,”林榆想撸溪哥儿的头,手里沾了泥土,他继续挥锄叮嘱。
溪哥儿点点头,踩着林榆的脚印跟在后面。将石子扔在篮子里,篮子满了便戳戳林榆,林榆会意,把石头倒在路边。土里的石头会阻碍作物生长,这片地要育秧苗,一点异物都不能有。
别看地不算大,一片地来回翻两遍,已经过去大半日。林榆喘吁吁坐在田埂上,额间一层微汗,身上也热意滚烫,直至一阵山风吹过,疲惫才缓解一些。他抬头眺望,远方麦田里,不少乡民也在劳作。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收成好不好,全看这个时候,不敢有一刻停歇。
忙活完,一家人都往回走,斜风微雨也渐渐停下。
还没进院子,便听见贺康安扯嗓子哭个不停,便是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郑彩凤手里捏着一根木棍,拽着贺康安打。
“不醒事的东西,就你嘴馋,一只螃蟹也能哄的你把鸡蛋给别人吃,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馋嘴货,上辈子饿死鬼投胎!活该你这辈子烂嘴!”
这话是骂谁的不言而喻,分明是等着林榆回来,才当着面收拾孩子。林榆抱着锄头,没有被骂的自觉,眼中笑意盈盈,倚在门口把“慈母揍子图”当景点看,看完了还不忘火上浇油,“婶子,贺康安自己找我换的呢。”
言罢,贺家院里的哭声更加嘹亮,郑彩凤瞪了林榆一眼,气的没奈何,又不敢和林榆动手,藤条便打在贺康安身上:“哭哭哭,你再哭一句试试看!给老娘滚回去呆着,该打嘴的东西……”
林榆掩嘴偷乐,帮熊孩子达成完整的童年。
笑意未褪,余光里闯入一片墨蓝色衣角。林榆侧首,见贺尧川神色淡淡看着他,随即伸出手,拎鸡崽似的把林榆带回去。
郑彩凤的骂声阻隔在门窗外,贺尧川实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被骂还这么高兴,不仅不走,还站在门口听。总结半晌后,大约觉得林榆脑袋被一棍子打坏了。不太聪明。
林榆有些懵怔,看见贺尧川复杂的眼神,从疑惑到猜测再到肯定。然后不和他说一句话,掩上门离开。林榆笑容卡在嘴角,坐回自己的小床上发呆。
半晌后,周淑云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两件衣裳,道:“这是族叔家的孙子君哥儿的衣裳,他和你年纪差不多。虽是穿过的,但还算整洁干净。我瞧你就一件衣裳,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
林榆这件衣裳已经穿了四天,脚上的鞋子也是从林家穿过来的。他接过周淑云手里的衣裳,摇摇头:“谢谢阿婶,我不嫌弃。”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周淑云笑道:“等衣裳穿好,出来试鞋样,过几天闲暇时给你做双鞋。对了,你会不会做鞋。”
林榆摇头:“不会,”说完他赶紧道:“我可以学的。”
“别紧张,婶子就是问一嘴。做鞋也不难,学几天就会了。”林榆以后不管落在谁家,学会这些总不会吃亏。
等人走后,林榆抱着衣裳五味杂陈,但仅仅一瞬间,他便很好的收敛起情绪,走过去把门掩上,站在小竹床边换衣裳。
旧衣从肩头褪下,林榆抱着臂膀有些冷,不敢全部脱完,便将外衣搭在床上,小衣挂在腰上。他伸手拿新衣裳,还不等拿在手里,背后的门忽然一下被打开。
传来贺尧川失态的怒吼:“你做什么?!”
贺尧川只看到一眼,遽然转身,胸膛起伏不定。他站在门口,见院子里还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感觉整个房间都是滚烫的,不敢去想刚才看见的一幕。攥紧的拳头似是生气,脖颈间却一片通红。
林榆呆呆愣住,随即想起,他现在是个哥儿了,和男人是不同的。穿越两个月,适应了生活方式的改变,但还没适应性别上的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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