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
臧六江还是哽得厉害,拉着余淮水垂下来的手臂轻轻摇晃,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
余淮水不出声,突兀的,臧六江怕了起来。
他不敢想,经了这一遭,余淮水还会愿意随他回山寨吗?
这个把月的回忆,对本该一生平稳顺遂的余淮水来说,是与他一样当了真的吗?
臧六江连哭都不敢了,牢牢地捏着余淮水的手,头也不敢抬,余淮水的沉默,让他心里阵阵的不安。
天边的光更亮了,阳光跃过山头,洒在一片焦土的西寨上,映亮了不见天日的黑色过往。
“你若...”臧六江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往外挤。
“你说不想再回寨子里去,我就回去收拾收拾,陪你回中原.....”
“你若是不....想再见我,我....”
臧六江说不下去,一辈子都没有过如此害怕的时候,余淮水的手轻轻动了动,他便死死地攥在手里,找补地换了说辞。
“你若是还怪我,你只当是留了个人给你赔罪,留了个苦力伺候你!别...别撇了我一个人,我没有别人了....我只有你了.....”
臧六江面对意欲夺他性命的杀手时都从未心慌过,可当他手心里纤细无力的手指,硬是要脱离开时,臧六江却再也受不了了。
“淮水,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行,你别...... ”
臧六江想要抓紧余淮水,却怕又惹得他更加厌烦,只得手足无措地追着他离开的指尖,将目光复又落回在余淮水的脸上。
余淮水的双眼专注而又仔细地盯着他,漆黑的眸仁里,牢牢囊括着臧六江的身影。
“...你还好吗?”
余淮水微微偏头,看着满脸泪水的臧六江,看着自己认定过后死而复生的爱人,轻声问道。
一句话,轻缓而又坚决地揭过了十几日遭受的苦难,臧六江因为不安而几乎停跳的心脏又一次鼓动起来,泵起滚烫的血,暖过他的四肢百骸。
“嗯... ”臧六江低下头,用力擦着满脸的泪,拉着他的那只手,再也不肯放开。
泪都要流干了,臧六江不愿让余淮水再留在这样的是非之地,也不管后续清寨的事,将余淮水打横抱起身来,脚步匆匆地向外冲去。
依靠在臧六江的肩窝里,疲累了十几日的余淮水终于慢慢地合了眼,掉入许久不曾有过的安稳梦乡。
鼻尖不再是狼圈的臭味,而且萦萦暖香,耳边有细碎的哭,隐隐地,还有骂人的声音传来,像是千百只蚂蚁在耳腔里爬动,吵得余淮水不耐烦地翻了个身。
屋里霎时静了,坐在床边小声啜泣的翠翠与丫儿猛地收住了声,收的太急喘不过气,憋得两人直打哭嗝,她们怕再吵了余淮水休息,赶忙起身往屋外跑。
正站在臧六江身前拿着长辈架子教训人的傅明还没发现,被齐一在屁股上横了一脚,一头雾水地拎出了房。
他们都出去了,便更没有旁人敢留下,寨里下山的丫头小子,王府里的丫鬟小厮鱼贯而出,原本还当自己有大夫特权的白胡子老头还想留下,也被几个丫鬟姑娘七手八脚地拉了出去。
屋里终于只剩了臧六江跟余淮水两人,被傅明训地蔫头蔫脑的臧六江蹭到床边,翻开层层被褥,出神地看着余淮水明显瘦了一圈的脸。
他还当自己深谋远虑,波及不到旁人,从傅明口中才知道,这十几天来余淮水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寥寥几句,说的他更加惭愧。
余淮水睡得很沉,呼吸软软的,像是抚摸在臧六江的心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也舒展开了,虽说眉心还有深深的痕迹,可那眉眼里已经没了半点愁苦。
臧六江知道余淮水爱干净,想要趁他还睡着,替自家媳妇儿好好打理一番,干干净净地见见亲人。
可当臧六江洗了三块毛巾,盆里的水还是棕红时,他这才知道自己这两手不是被炭火熏黑的,而是浸透了血水,厚厚的裹了一层血痂。
两人脏的像血池子里刚刚捞上来似的,几乎没眼看,这就不是擦擦能解决的了,臧六江无法,只得又洗了几盆热水,这才拧出一条干净的手巾去把余淮水的脸擦了个干净。
余淮水真是被磋磨瘦了,他的脸本就小小尖尖的一个,从前好生喂着,才有了些富裕的软肉。
眼下臧六江托着他的下巴替他擦脸,只觉得掌心都被硌的生疼,像是具被抽干了血肉的骷髅。
臧六江又抹起泪来,抬手擦擦脸的功夫,余淮水已经睁开眼了。
他累的厉害,连眼珠子都不想转,可臧六江小狗似的在他耳边,呜呜嘤嘤地哭个不停,让他忍不住拒了周公,从层层梦境里爬了上来。
臧六江见余淮水睁眼,嚯地起身便要往外冲,想要去叫个大夫来替他瞧瞧有无大碍,余淮水这一觉从天亮睡到天黑,实在是有些吓人。
“你给我站住!”
余淮水却当臧六江是又要逃跑,一时心急,硬是爬起身来喊他停下。
臧六江哪还敢再动,连忙老母鸡护崽子似的折回来,服帖地扶着余淮水让他坐好。
两碗温水喝进了肚里,余淮水这才觉得昏沉的脑袋好受些,打量一圈四周的精致陈设,余淮水知觉这里不是山寨,而是王府。
“你们一起骗我?”余淮水开始兴师问罪。
“我没有!”臧六江像只挨香头杵了的狗,大声叫唤起来。
“我托了齐一回来告诉你的,我给他们卖命,带个话总成的吧?”
“好歹也有些交情,我想他怎么也得替我把话带到了,结果谁知道他那个王八蛋跟王爷穿一条裤衩,两头瞒着咱们,还说我死了,我若是死了第一个跟他索命!”
“媳妇儿,当真不是我骗你,我也遭他们骗了,你得替我做主啊,我笨嘴拙舌的,他们把我瞒地好惨....”
说着说着,臧六江便往床榻上坐,又露出往日那没羞没臊混不吝的模样来。
可今儿的土匪美人计不好使了,臧六江脸上脏的厉害,本就沾了灰,叫泪水汗水一冲,看着真与厉鬼没什么两样。
余淮水刚被擦干净的脸板了起来,挺严肃地一推他,嫌恶地撇撇嘴:“你身上好臭,离我远些。”
臧六江却明白余淮水这是不好意思了,嘻嘻笑着坐回床榻边上,拧着毛巾替自己擦起脸来。
“西寨里如何了?”余淮水突然想起丫儿那帮子苦命的姑娘,他是侥幸捡了一条命,却还没听到旁人的下落。
“有些姑娘...被扣在西寨里,她们帮了我,你们去山寨时可瞧见她们了?”
“瞧见了。”热乎乎的毛巾擦过脸,露出臧六江小片漂亮的眉眼。
“王爷带了一队人马随我一同上的山,我跳墙进去寻你,他们便在后头破门,”
“那时你晕过去了不清楚,西寨着了好大的火,房子都给烧了,那群姑娘应当是避无可避,就给跑出来了。”
“多亏是遇见舅哥,两方通了气,就得救了。”
余淮水重重地松了口气,他那法子太过于取巧,也是情急之下的放手一搏,最过担心的便是那些苦命姑娘会不会受到连累。
眼下也总算是安心了。
两人都是许久不见,臧六江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心思,凑到余淮水脸前要他看看自己的脸还没有脏的地方。
臧六江手劲儿大,差点搓掉一层皮,哪还会有脏的地方,余淮水清楚他是拿乔卖乖,笑着去推他逐渐凑近的脸。
不过,臧六江刚刚说.....
“舅哥?”余淮水疑惑道。
臧六江扬起笑脸来,咧着一口白牙道:“是呀,我见了你二哥,他已经答允我们的亲事了。”
门板轰然一声撞开,被翠翠、丫儿、林大头七手八脚都没拽住的傅明破开了门,怒气冲冲地冲进屋来。
“我答允!?我答允个狗屁!!”
第54章
“傅二哥!你莫要冲动啊!!”
丫儿拉着傅明的后身衣裳, 心里暗叹这人与人之间的性子差距实在是大,这样虎背熊腰的哥哥,竟能养出那般孱弱的余淮水。
“就是啊!!二哥你要做那拆散两人的西王母吗!那样的坏事可千万做不得呀!!”
翠翠也拽着傅明袖子,那新换的衣裳宽大, 秃噜着便露出傅明的一半胳膊来, 吓得几个也想来拦的丫头纷纷跑开了。
“傅二哥, 我们大当家与嫂夫人情投意合啊!!他们在寨里成双入对,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呀!!”
林大头不顾忌那么多,拦腰抱着傅明腰身,扯着嗓子嚎地比谁都厉害,就连傅明的咆哮都压不过他分毫。
“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成双入对!?”
傅明气地要飞起来, 他知道余淮水跟臧六江的情谊不浅,也松了口让余淮水回山寨里报信。
那是因为臧六江人死了没人守着一寨性命, 他也是习武中人, 自然不能看着百八十人的性命就这么没了。
可如今这死人复生,臧六江活得好好的,傅明便不乐意让余淮水留在这山林中了。
“你们两个背着家里,在山林子里头当起野鸳鸯了是吧!?老爹知道了不打断你的腿!!”
傅明无法,搬出傅老爹来恫吓余淮水。
臧六江偷眼看看一脸怯怯的余淮水, 起身便往傅明身边去,脸上带着讨好,两手搓着十足的市侩。
“舅哥, 你也莫要发这样大的火气呀,你只当是我给你家做了干儿子,做个旁系罢了。”
“我傅家还缺儿子!?”
傅明瞪起眼,傅家许是命中女丁单薄,这主家旁系一溜的肚子都生不出姑娘来, 傅家缺什么都却不到儿子头上。
“二哥!”余淮水见傅明对臧六江竟这般凶,有些急地喊他:
“他又没做什么错事,你何苦这样凶他?”
“我凶他!?”
傅明越想越气,偏偏臧六江仿佛读不懂人脸,还一个劲儿的凑上来对着他龇牙,傅明讨厌的紧,想伸手推开他,却不想臧六江猛地伸过脸来。
用那张脸袭了他的巴掌。
一声脆响,臧六江夸张地掩着脸弹开,一屋人怔愣的怔愣,惊讶的惊讶,傅明没回过神来,还是余淮水忍不住先开口发了难。
“你打他做什么!?”
臧六江仿佛一只找见了归处的狗,立刻缩在了余淮水的身旁,被他环着臂膀,说不尽的大狗依人。
“舅哥肯定不是有意的,打的也不疼,媳妇儿,你别生气....”
臧六江捂着脸,比肚子上挨了一刀还夸张,丧眉搭眼地好不可怜。
“那也不能打脸啊,我瞧瞧....”
余淮水去挪臧六江的手,小心地捧着那全无痕迹的脸,关心则乱,余淮水甚至能从那平滑的脸上看出红肿来。
“二哥!”余淮水两道细眉蹙着,有些埋怨道:“再如何,他救了我的命,你何必这样苛待他?”
“我,我苛待他?!”傅明手心里还隐隐的发疼,这才知道有口难辩的滋味,也不管拉拽着自己的丫儿翠翠,拖着几人便往床边去。
屋里闹成一片,院里侍卫也乐的听个热闹,正听得兴起,见一队人从院外进来,一身华服的王爷面无表情地进到院中,满地侍从立刻跪倒一片。
小四爷离府,王爷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不舒服的紧,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现下更是如同阎罗鬼面那般吓人,王府上下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差错惹了王爷,再把小命给交代了。
“王爷。”立在屋门旁侧的齐二见王爷过来,伸腿踢了一脚门槛,听屋里顿时安静,这才下跪行礼。
宝环跪在一旁,瞧着是低头垂首,可嘴角抿着,是还在憋笑。
王爷从鼻中长长地叹了一息,刚刚屋里热闹得如菜市一般,他又没有耳疾,怎么会听不见呢。
“带他们下去。”王爷对着院里最听话的齐一吩咐,有了这一院人对比,王爷都舍不得重罚齐一了。
“暗卫处失职,罚你两月食饷,下去领罚吧。”王爷道。
齐一暗地里牙都咬碎了,纵使知道这已经是王爷法外开恩,仍是在臧六江的头上狠狠记了一笔。
齐二也偷偷龇牙,见齐一领命起身,连忙跟着他往外去。
王爷进了屋,里头一行人规规矩矩地跪地行礼,早不是刚才听见的那番嘈乱了。
只不过刚刚还火冒三丈的傅明,眼下瞧着安安静静,跪在臧六江身侧垂着头,还斜斜地瞪臧六江拉着余淮水的手。
侍卫传令,遣退了屋里的闲人,只留下余淮水跟臧六江在屋中与王爷密聊。
翠翠拉着丫儿从屋里逃了出来,拐过院子撞见候在外头的宝环,三个姑娘头对着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
“吓死我了,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儿。”丫儿分不清皇亲国戚与朝廷命官的区别,只觉得那王爷器宇轩昂,吓得她连看都不敢多看。
“王爷最近心绪不安,瞧着是吓人了点。”一向偏袒主子的宝环也赞同地点头,她是小四爷的近身丫鬟,小四爷走了却没带她走,王爷看旁人还好,一瞧见了她,脸色便格外阴沉,像刀子扎人似的。
宝环缩了缩肩膀,像是叮嘱这几个姑娘,又像是提醒自己:“还是少在王爷跟前闲逛,小心着点吧。”
“王府也不比寨子里头的自在,淮水醒了,我是不在这儿留了。”翠翠撇着嘴,惦记着夜里就回寨子里去,家里担惊受怕的,要回去好好团聚。
“是了,你回寨子里帮我打听打听,小四爷哪去了,好歹也给回个信儿......”
丫儿没有吭声,她一行带下来了十几个姑娘,眼下已经在王府里安置了,只不过心伤由甚身伤,她们遭遇过什么不言而喻,除去几个心神还算平稳的,余下的便是日日的以泪洗面,即便出了西寨,也是久在泥潭。
“丫儿姐姐。”翠翠喊了一声,唤醒了出神的丫儿,她脸上甜甜地笑着,商量着说道:“你们...若是暂时没什么去处,不如便跟我们回山寨吧?”
“我们东寨可与西寨那贼窝子不一样,不说别的,至少吃住是不成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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