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姐弟二人站在全皇都最繁华的首饰店门口,百无聊赖地撑伞等着自家娘亲,几名仆从则恭敬地在一旁静候。
说巧不巧,这铺子斜对面便是一处专供达官显赫消遣的烟花之地:湖玉楼。
只是在这里等了一会儿,不消一刻钟,沈雨槐已拽着沈雪枫向他介绍自己瞧见的数名同僚,无一不是去往湖玉楼的。
对此沈雪枫只皱了皱眉,并未言语。
太阳暴晒之下,他已稍显疲累,沈雨槐倒是神采奕奕地抱臂看着店中忙碌的夥计,手肘戳了戳弟弟:“沈雪枫,过些天就要回祖宅了,崇文馆那边打算怎么办?”
“只能先耽误了,”沈雪枫叹道,“那些课回来再补也不迟。”
沈雨槐又问:“那先前爹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若是误学太久,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
沈雪枫神色肯定地说:“我考虑好了,我要通过崇文馆的考试成为生徒,参加下一次的春闱。”
他已决定入朝为官。
大姬王朝十分崇尚科举,虽有部分官职仍认可世家豪族内部举荐有名望的子弟后辈,但这条路想再往上走却不是那么容易。
若非像沈雨槐这般救过圣驾的命,可能做一辈子也晋升不到上三品。
如今朝中地位颇高的大臣无不是当年春闱中的佼佼者,更别提江宿柳一介孤苦寒门连中三元夺下他那一届的状元郎,沈榄这个商贾之子也自不必多说。
沈雪枫想通过春闱入仕,一方面是出于剧情线的考虑——他已经很久没有走剧情了,眼下干封帝身体亏空,若是再晚几年直接降旨封姬长燃为皇太子,届时便什么都晚了。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己,父母姐姐不能永远罩着他,他迟早要为自己做打算。
“这样也不错,若不是我现在已做了校尉,估计也是要参加武举的。”沈雨槐挑眉。
沈雪枫笑了笑:“这都是因为姐姐命里有机遇,我与姐姐不同。”
沈雨槐抬首与他相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视线却忽然聚焦在沈雪枫持着的伞柄上。
她伸出手好奇地摸上去:“你今日打的伞好像与往日不同,上面刻的是什么字,难不成是梵文?”
“别碰!”
沈雪枫惊慌地伸手去捂,见姐姐一脸莫名其妙,才红着脸解释:“这是殿下前些日子送我的生辰礼物,他亲自做的。”
沈雨槐立马退出伞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做了两年多皇陵使,他如今小金库里也有不少钱了吧,怎么却只送了把伞?”
“这就是姐姐不懂了,”沈雪枫神秘地笑笑,“这伞是殿下为我量身定做的,其中大有玄机。”
这话说得颇为暧昧,让沈雨槐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她的视线却忽地越过伞柄,由近及远,眯着眸子疑惑道:“……诶,那不是殿下么?他怎么也要进青楼?”
沈雪枫听到这话,当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在哪?”
“就是那马车里走下的两人,”沈雨槐拽着他的臂弯,伸手指了指远处两道高挑的身影,“你可瞧见那绿衣男子了?那是国舅爷郭峥,身边那人虽然易了容,但以我多年的习武经验看来,能走出此种步调的必然是大殿下无疑。”
“原来是大殿下,”沈雪枫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姐姐,劳烦下次说清楚到底是哪位,害得我险些以为……”
“——以为什么,”沈雨槐拖长声音,“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是三殿下吧?”
就姬焐那副对什么都毫不感兴趣的样子,瞧上去也不会逛这种温柔乡。
沈雪枫没说什么,这时沈雨槐又撞了撞他:“走了,那郭峥近来频频上奏弹劾长公主,我们跟上去看看。”
“还是不了,”沈雪枫一口回绝,“沈家家训,无故永不入青楼。”
“现在有故了,为何不能进入?”沈雨槐摩拳擦掌道,“郭峥与我是政敌,我自然是要跟上去看看的,你不去也罢。”
沈雪枫没说话,好像是在犹豫。
沈雨槐幽幽地说:“若你春闱一举夺得魁首,大殿下自然也就是你的政敌了,怎么,难道你真不想去?”
一炷香时间过后,他二人藉口去街边喝糖水,同沈府的下人分开,混进人群中走入湖玉楼。
甫一进去,沈雪枫便抱着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对于各种香料味道一向敏感,这时又凑上来几个娉婷袅娜的少女少年拉扯住他,热情地搭起话来。
沈雪枫晕了:“姐姐……这里怎么、怎么还有男子?”
“这些年南风大盛,茶楼里说书的话本子都改成男人之间的故事了。”沈雨槐从袖中摸出钱袋,颇熟练地找老鸨开了一间天字号,那样子真不像是第一次来。
她随手点了一个弹琵琶的艺女,视线挪向弟弟,后者连忙道:“那就随便来个男生算了!”
进入房间后,两人各喝了半盏茶,沈雨槐命那两人只坐在屏风后弹唱,伪装成一副房中有人的样子,和沈雪枫一前一后悄悄从厢房的另一扇门离开。
这一层都是贵客,廊道中鲜少有人经过,沈雪枫抱着伞等沈雨槐通风递信,很快便叫她探查到郭峥与姬长燃所在的厢房。
这一对叔侄瞧上去并不是来狎妓的,室中飘来阵阵茗香,屏风处两名少年垂首抚琴,颇为风雅。
沈雨槐抽出怀中一柄宝石弯月刀,割开户牖暗扣后,两人便无声无息地爬进来,因姬长燃习武,他们只得在寝屋这里远远听着,对话有些模糊。
此刻姬长燃坐得笔直,郭峥身为长辈却一脸谄媚地为他斟茶。
“殿下莫不是还在因抓不到那硬骨头的短处而苦恼?”
姬长燃谨慎地觑了他一眼:“小叔,你我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谈前朝事。”
“是是是,”郭峥叹了口气,“沈榄这个人硬气得很,便是我也无从下手与他交好,想扳倒他的确不大容易。”
寝屋中的沈氏姐弟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惊讶。
父亲在朝中虽不是耿直善谏的角色,处事也是颇圆滑的,怎么忽然就惹了姬长燃与他母家郭氏的不满?
姬长燃垂眸看了眼茶杯中的浮沫,道:“小叔到底想说什么?”
“此前我斗胆替殿下拉拢他,谁知他软硬不吃,今日朝前还顶撞我一番,为长公主鸣不平,殿下说,这种不识好歹的人是不是该——”
“小叔,”姬长燃打断他,冷冷反问,“挟制沈榄是我自己的意思,小叔怎能未经我准允独断专行?”
他似是微有愠怒,手中收紧摺扇扇骨:“沈雨槐此人与皇姐是闺中好友,沈榄偏爱皇姐一些也是情有可原,小叔万不可轻举妄动,沈府便是再不济也有皇祖母撑着,不是郭氏一族可以轻易扳倒的。”
“好好好,我这不是看殿下每日为此愁闷,想为殿下分忧嘛。”
郭峥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只听他拍拍手笑道:“既然殿下不愉,我这个做叔叔的自然要赔礼道歉,小雪啊,你上前来,从此以后你便跟在殿下身边了。”
屏风后如流水一般悦耳的琴音停止,只听一道柔软清澈的嗓音传来:“是。”
少年绕过屏风走上前来,乖顺地跪坐在地,额头贴在姬长燃靴边的绒毯上,轻声问好:“小雪拜见殿下。”
郭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抬起头来,让殿下看看你的脸。”
那少年便听话地坐起来。
姬长燃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的面庞后,瞳仁微缩,呼吸一窒,竟未能错开视线。
良久,他都没有开口说话。
“这天底下最知侄儿想法的便是我了,”郭峥说,“你看,这小倌的样貌与那位小公子如此相像,比之殿下寻来的那些替代品要更精致一些吧?”
室中长久寂静。
寝室中的两人见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沈雨槐心里十足好奇。
看来这大殿下姬长燃也未能免俗,也开始玩儿男孩子了,可郭峥口中的‘那位小公子’究竟指谁?
她偏过头看向身旁的弟弟,只见沈雪枫也一脸诧异,似乎才意识到姬长燃性取向有问题一般。
姬长燃那里仍旧不发一语,见状,她便拉着沈雪枫溜出厢房。
两人刚出了门,沈雨槐便道:“这个大殿下定是对谁爱而不得,背地里搞这些龌龊心思聊解相思,不行,我要是那位小公子,知道背后有人这么肖想我,那真是要恶心坏了。”
“雪枫,不若你先回房,让我瞧瞧那小倌的长相,若是相识,回府后我便立刻密信告知那位公子。”
“姐姐别着急!”
沈雪枫连忙拦住她:“大殿下有武功傍身,姐姐去了也不一定真的能瞧见那人的长相,不过……此事却可以成为牵制他的把柄。”
姬长燃如此在意名声,断不会叫他好男风一事传遍朝野,若是他日后真威胁到了姬焐,这个秘密或许会成为极重要的筹码。
毕竟到时干封帝就算真想封他为太子,也要掂量掂量民意与朝中大臣的反应。
一个同性恋是决计做不到让皇室开枝散叶的,姬长燃心里也定然清楚这点,所以才把这点癖好藏得这么深。
沈雨槐赞成道:“雪枫说得对,回去以后,我们便继续搜集姬长燃豢养男倌的证据。”
沈雪枫颔首:“就是这个道理。”
第38章
午后未时二刻,崇文馆。
沈雪枫跟着母亲回到家以后,换了身干净衣服便匆匆拎著书袋赶来课堂,在老师踏入殿中的那一刻前踩着点坐下来。
这一节是薄太傅的课。
沈雪枫将书袋里的纸笔取出,余光瞥见身边的座位空荡荡的,不由一怔。
姬焐好像没来。
他并未细想,转而翻开书本认真听起了课,如今学的东西不像之前那么简单,内容大多与治国理政挂钩,有时光是听课都听不懂,他还要回家虚心向自己的亲爹请教才行。
这么重要的课,姬焐竟然不来,真是一大损失。
沈雪枫转了转手中的笔,从书本上撕下一片没有印字的部分,飞速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写完后,他盯准薄太傅转身的时机,回头丢到斜后方范青河的位置。
与范世子一排的姬灵忍不住皱眉朝这边看了一眼。
范青河从桌上拈起纸条,徐徐展开,只见沈雪枫问:三殿下今日为何没来学堂?
他当即回:不知道,不过他好似惹了陛下不快,我猜现下估计在收拾行装准备离开皇都吧。
半炷香时间不到,纸条又传回来:什么意思?
范青河眉毛一挑:听我爹说,早朝时陛下命他暂代蒴淮县令,很快便要启程去往岭南道了,蒴淮你知不知道啊,一个很小很偏僻的地方,便是霍彧从前都没做过那么小的官职。
沈雪枫看罢纸条,在学堂休憩时挟著书本悄悄溜了出去。
他先是去皇裔居住的东十六所逛了一圈,确认没有姬焐的身影后,又折返到姬焐原先的住所。
同样没有见到想像中的身影。
最后他一路走一路问,这才在御花园见到了姬焐。
沈雪枫捧著书卷远远看过去,只见姬焐正长身玉立站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画画。
仲秋时节刚过不久,火红的枫叶随风散落,缀满花园的石子小路。
他悄悄走上前去,长靴踏在略微干枯的落叶上,发出簌簌响声。
姬焐并未转身看他,仍旧在专注作画。
沈雪枫故意轻咳两声:“殿下倒是好兴致,不去崇文馆听课,倒是躲在这里享清闲。”
听到少年的嗓音,姬焐笔尖一顿,当即猜出来人是谁,只见不动声色地将身前的画严严实实挡住,转身道:“此时尚未散学,雪枫又为何没听课?”
“我听范世子说殿下又领了差事,这才偷偷溜出来了,”沈雪枫凑上来,有些犹豫地说,“听说今日早朝殿下直接被贬到岭南做了七品县令,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姬焐垂眸,不紧不慢地说,“各道商会七日内全部抵达皇都,大皇兄负责接待,有人不想让我寻机会与那些名门商贾联系,自然要将不相干的人支得远远的。”
沈雪枫走到他身边,举起书本抵在唇侧,悄悄对姬焐道:“若是这样还好,我险些以为殿下真的惹了陛下不快。”
少年靠得极近,身上的清香伴着微风袭来,是熟悉的、极让人安心的味道。
嗅到这阵馥郁的香气,姬焐眸色微黯,锐利地眯起眼睛。
沈雪枫没觉察到他的不对劲,仍继续问:“殿下,这蒴淮县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陛下要将你调那么远……”
这时姬焐突然将笔搁置在一旁,微微低下头,伸手捉住沈雪枫的手腕,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语调危险地问:“雪枫身上是什么味道?”
沈雪枫的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惊讶地与姬焐对视,后者侧首靠近,笑意收敛起来,眉目阴鸷地盯着他:“你今日去了哪里,为何身上会有女人的香气?”
“我……我……”沈雪枫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明明回家换了身衣服,临出门前还特意命白桦熏了香,怎么这也能闻出来?
然百密终有一疏,衣衫上的味道去掉了,发丝却还沾染着湖玉楼那烟花柳巷之地的香气,敏锐如姬焐又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大姬王朝不论男女均爱调制香料,男子多用安息、麝香、苏合、藿香一类,又因沈雪枫身上那特制的广藿味道独一无二,是以姬焐对他的气息十分熟悉。
然而此刻,这熟悉的清香中却掺杂了只有女子才爱用的花香。
姬焐见少年一脸心虚又支支吾吾的样子,心底里燃起一丝怒意,凉丝丝地复问:“为何不说话?雪枫今日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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