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笛心脏一颤,难以置信望向陈寒远,又望向病床上不断挣扎的陈家!
“嗬!”这桩隐秘旧闻让陈家豪苍老的眼睛瞬间瞪大鼓突:“嗬——嗬!”
随着陈寒远一句又一句诘问,越来越清晰的幻象像索命的厉鬼袭来,陈家豪的视野中逐渐出现那个雨夜,那个黑泱泱的像蜂群围着蜇人一样的凄冷雨夜。
集团大楼的顶楼,惨白的探照灯打在那个愚蠢贪婪的女人脸上,湿漉漉的雨水把她的头发淋湿透,那么黑,那么长,像一片森林,在床上的时候本应是很美的,现在却像美杜莎的毒蛇。
她竟然带着他陈家的血脉,要去跳楼。
贪婪的雨水把她鲜艳的口红冲刷,探照灯下只能看见蠕动的,白色的肉,又像索然无味的冬瓜糖。
这样的女人想要什么?无非就是想要钱,想要荣华富贵,想要陈家太太的名声。
他见过太多了,感到厌烦。
她站在栏杆边,脚下是万丈深渊,惨白的手指一边紧紧抓着栏杆,一边抓着他陈家的小孩,那是她的救命稻草。
那小孩在哭,小小的手死死抓住栏杆哀求:“妈妈,不要......我不想死,妈妈......你还有我,你还有我爱你......”
一道白色的闪电劈下,女人丑陋又癫狂地站在楼边,嘶喊着问探照灯后的人影:“陈家豪!你不爱我了,你为什么不爱我了?因为你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爸妈不要我了,我再也拍不了电影!我只有爱情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娶我?为什么!”
暴雨夜太吵了,女人的声音模糊不清,就像病床旁急促的心率监测仪,还有病人摇晃病床发出的嘎吱嘎吱响动......
陈家豪沉浸在雨夜的幻像,幻像里的自己是那样的年轻,肢体是那样轻盈,他表现得聪明又冷静。
他在黑色的雨幕中毫不犹豫走出保镖伞下,淋几滴雨,朝那个疯女人靠近……只不过温声细语几句,那女人就难以招架地松开了她小孩的手。
陈家豪一下抓住小孩的手,像抓住一截软绵绵的嫩苗。
小孩毕竟是他的骨肉,没有哪个男人愿意造下这样的杀孽。
可恨的是那个以死相逼的女人,明明都放手了,又猛地发疯,一下掐住他的手臂,指甲深深陷了进去——她疯了!她想带着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去死!原来那才是她今晚最终的目的!
她叫嚣着,指甲像弯钩一样,剜进肉里,闪电劈亮在她身后,像索命的厉鬼:“和我一起去死!陈家豪!一起去死!我不会让你再害人了!去死啊!”
真是个蠢货!男人的力气不知道比一个女人大多少,陈家豪只是不耐烦想甩开她——
在凄厉的尖叫声中——
他看着那个疯女人掉下楼去。
雷声轰隆一响。肉体砸在挡棚,溅开一滩血,再次下坠,变成一个四肢扭曲的人偶。
陈家豪急着低头去看救下来的他陈家的小孩,还没他膝盖高,发着抖,睁着一双惊恐的圆眼睛......正好一道闪电劈过,照亮小孩惨白的脸,像鬼一样。
他心里一个哆嗦,就松开了这只小鬼。那小鬼竟然也跟着发癫,想一起跳下去,被保镖冲上来抱住。
癫女人生的癫小鬼!
楼下响起警笛声,在光怪陆离的雨幕中,他低头骂了几句,回头看见保镖胳膊中那小鬼一双赤红的眼,和那个女人一模一样!夜是那样的黑,他有一瞬的迟疑——
这也是陈家豪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嗬——嗬!”
像一瞬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陈家豪在如今模糊发灰的视野中,再一次惊恐看见了那双眼睛,长大后更像那个女人了!
他突然伸出手乱挥:“啊——啊!”
“滴——”
心电监测仪也随即发出刺耳尖锐的警报,像索命女鬼凄厉在哭叫!
“啊——啊!”
明亮的光线中,寻笛看见病床上陈家豪乱挥着手,背部弓起一个可怕的弧度,突然倒在床上不动弹了!
而陈寒远只是冷冷看着,熟练摁下急救铃,病房外传来医护人员急促脚步声!
在医生和护士蜂涌进病房那一瞬——
陈寒远突然抬脚牵着寻笛往外走。
寻笛僵硬迈开腿跟着,浑身发麻。
一出病房,陈寒远猛地扶住墙,开始剧烈咳嗽——
“陈寒远!”寻笛吓一跳,回过神来,赶紧把他扶到座位上坐下:“没事吧?”
陈寒远一直咳,咳得青筋暴起,摆手推开他——
他不停咳嗽,从肺里、喉咙、五脏六腑发出嘶喘和啸音,像要咳出一口心头血来。
寻笛眼睛一下红了,不管不顾去捧他脸:“陈寒远,看我,看着我!”
陈寒远黑得像深渊一样的瞳孔失焦,他明明在注视着寻笛,可眼底没有他的倒影,只有令寻笛慌张的黑。
寻笛下意识起身要去喊医生,手却被陈寒远一把拉住——
陈寒远抱住他,仍然在咳嗽,抱着他的力道越来越紧。
寻笛能感受到陈寒远每一根骨头的颤抖,硌得自己和他接触的皮肤都穿心疼痛。
寻笛埋在他肩头忍不住红了眼:“对不起,对不起陈寒远,我都不知道这些事,对不起......”
他掉着眼泪,紧紧抱着陈寒远,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呜......我不该逼你......”
不知道过去多久,寻笛的眼泪打湿陈寒远的肩头,陈寒远的咳嗽声也终于渐渐弱了下去。
他虚弱靠着寻笛的肩膀,轻轻喘气。
寻笛依旧在崩溃哭着,嗓子也哑了:“对不起......对不起......”
陈寒远终于回过神来,叹气,嗓音沙哑,摸了摸寻笛的脸:“傻瓜,该说对不起的一直是我啊......”
第77章
他们今晚住在港城的酒店。寻笛从网上知道陈家豪病危又被抢救回来的消息。
大众在新闻底下评论:
*他怎么还没死 都病危多少次了 看腻了
*媒体闲着没事做报道点别的吧
*谁关心这些有钱人死不死的
*早死早超生
*早点去死 享受别人这一辈子赚不到的钱 死了活该
......
狭小的落地窗,窗外的港城繁华明亮,背后是无尽夜海,眺望时仿佛黑夜中一座不灭明珠。
陈寒远从疗养院回来就躺上床睡下了,一直到现在没醒。中途寻笛给他测了几次体温,万幸没发烧。
弯月在冰冷繁华的城市高空悬挂,像一柄弯刀,又像一截破碎的人类肋骨。
寻笛额头轻轻抵着冰冷的玻璃,长长叹了一口气。
医院走廊里那些纷杂的人声,刺耳的警报,太过沉重而苦涩......
寻笛觉得自己像误入人类战场被踢一脚惊惶的猫,逃窜时眼中看到最后一幕,是巨大的躯体一座座倒下,断肢成林,流淌出一条条蜿蜒血河。
窸窣——
他突然听见房间里传出动静,赶紧站起身,又对着电视旁的镜子拍了拍脸,确认表情正常后走了进去。
陈寒远果然下床了,背后是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坐在床头揉着眉心,脸上被打出一斜黄光。
“陈寒远。”寻笛加快脚步走过去,蹲下身轻声问:“睡一下午饿不饿啊?我点了艇仔粥,我去给你热了,吃点好不好?”
说完寻笛要起身去热粥。
陈寒远把手放在他的肩头带这些力气下压,嘶哑着声音制止:“寻笛......我想跟你聊聊.......”
寻笛故作轻松地笑,摸着他的手含糊撒娇:“待会再说,先吃饭嘛。”
陈寒远嘴唇没什么血色,脸色惨白得像窗外的月色,却不容寻笛拒绝:“寻笛,我想现在说,咳咳咳......”
他又开始咳嗽。
寻笛心像被揪成一团,酸疼难受,无能为力,只能妥协说:“好。”
他就着这个单膝跪着的姿势,跪在陈寒远脚边,仰头去看他,单眼皮撑出双眼皮的弧度,浅色瞳孔变得温柔:“别急,慢慢说。”
房间很安静,一时只有陈寒远咳嗽的声音。
他身上没什么力气,咳嗽完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很轻,寻笛不得不偏头侧耳,凑近一些才能听清。
“寻笛,我知道你很聪明......我带你来见陈家豪,你现在应该也明白了我的意思......”
寻笛垂下眼睛,没吭声,而是从桌边拿过一杯水递给他。
陈寒远摇头拒绝,并没打算让他回避,清了两下嗓子,声音放大了一些:“你今天看到了,爱情在我的人生里意味着什么......我的人生很糟糕,我很难进入一段健康正常的恋爱关系......”
寻笛低着头,默默听着。
陈寒远却突然捧起他的脸,让寻笛抬头看着自己。
陈寒远的声音虚弱温柔,眼睑却是红的,黑色瞳孔湿润,水光并不明显:“我带你来见陈家豪是希望你不要在我这里越陷越深......你还那么年轻......那么好,像一颗毛茸茸的小太阳,你是我至今为止见过最美好的存在,寻笛,我没办法不喜欢你......就算我想撒谎,我的心脏和咳嗽也瞒不住……”
寻笛看着他。
陈寒远:“寻笛,我承认我喜欢你......我没办法抵抗......可我也没办法承诺给你一段稳定健康的关系,一想到你本应拥有更好的人生,却遇到了我这样糟糕的人,我就忍不住难受,这段时间我一遍遍回想……我曾经那么轻贱你的感情......我多么希望我们从没遇见过......”
稀薄的泪意在陈寒远通红眼睑中晃动,像被掺杂过泪水的粉色鲜血。
寻笛的眼睛也红了,充沛的泪水在他年轻的眼中涌出,很快像一场大雨倾盆。
“不是!不是这样的,陈寒远......”寻笛紧紧抓着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掉着眼泪打断:“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是我自己选择的你,我一点也不觉得这样不好,你一点也不糟糕,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最好的............”
“我知道,你听我说......”陈寒远虚弱喘着气,低下头,抵着他的额头,轻轻含泪蹭着:“你听我说,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让你离开......好的爱情应该是我托举你走进更好的人生,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跟我一起深陷泥潭.....”
“不是的,你不是泥潭,陈寒远,你不是泥潭......”寻笛试图埋进他的怀里,索取一个紧紧的拥抱。
陈寒远不容拒绝捧着他的脸,让寻笛只能注视着自己衰弱而疲惫的眼睛:“寻笛,看着我,你看......我已经四十岁了,我比你年长那么多,我能陪你的时间那么少......我需要对你负责任,而不是让你陷入一段看不到结果和未来的关系......我希望你快乐、光明、永远健健康康,和一个同样年轻、美好的人去共度一生,我的人生已经来不及......寻笛,这才是我应该去爱你的方式。”
“不是,不是这样的!”寻笛在模糊的泪眼中看着他,崩溃地哭着:“这是你要的,不是我要的,陈寒远......我只要你,我只喜欢你......”
他幻想过千次万次陈寒远对他动心的表白,却独独没想过这种。
上天明明给了陈寒远一双弧度多情,本应多去笑的英俊眼睛,可如今这双眼睛看起来是那么悲伤。
寻笛意识到,这大概就是他苦苦追寻的,拨开陈寒远眼底的迷雾,仿佛一伸手就可以从中触碰到陈寒远的真心。
可也没人告诉过他,陈寒远的心脏被人碰到会跳动着疼痛。
寻笛自己的动心是喜悦的,快活的,浪漫的……他自以为是,脚步轻快走出迷雾,好奇而执着揭开陈寒远那些像城墙壁垒似的血痂,将肉做的,血淋淋跳动的脏器硬生生揪出来暴露在眼前。
陈寒远纵容了这样残忍的行为,如今还柔声、好脾气地在这种疼痛中安慰他:“再深的喜欢都会过去的,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爱情不是必需品,除了生死,一切都会过去......和父母的亲情,你自己的事业,每一样都应该放的比爱情重要,寻笛......不要为了我去伤父母的心,他们那么爱你......也不要为了我去忍受流言蜚语,冒着牺牲事业的风险......不值得……”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二选一的选择......”眼泪一串接一串落下,寻笛埋在他的掌心,泣不成声:“陈寒远,你要怎样才能明白,是我心甘情愿,是我自己愿意的......而且你的人生不是泥潭,只会越来越好......如果我因为你遭受困难却无力自保,那是我的问题,是我配不上你!与你没有关系!”
寻笛抓着他,蹭着他,哭泣着:“陈寒远,我求求你,没有这样的道理,没有两情相悦还要分开的道理......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寻笛......”陈寒远的声音越来越轻,捧着他脸的手也渐渐无力,抬手想给他擦眼泪,却只能喘息着:“......寻笛。”
“我在,我在,你听我说。”寻笛把他两只手拢在一起,裹进自己温暖的手心,再捧到自己怦怦跳动的胸口紧紧贴着:“陈寒远,我明白你的意思,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可是陈寒远,爱情也可以成为生活里最美好的调剂品......为什么要放着幸福不要一味去过苦日子呢?我们不谈恋爱,我不要名分了,我们就在一起待着,只要你喜欢我一天,我们就在一起,等你什么时候不喜欢我了,讨厌我了,我再离开......”
陈寒远慢慢陷进他的怀里,他虚弱闭上眼:“别这样,寻笛......”
寻笛崩溃地哭着打断,眼泪都蹭上陈寒远的脸了,举起一只手:“我发誓,只要你跟我说你不喜欢我了,我就乖乖离开,再也不去打扰你,我对天发誓,我说到做到......”
寻笛哭得鼻尖都红了,又压着陈寒远的手掌贴在自己面颊上,不停蹭他的掌心,触感湿润又发烫:“我发誓,真的,陈寒远,我发誓......”
陈寒远没再说话,靠着寻笛的肩膀休息喘气,耳边是寻笛呜呜咽咽的哭泣:“别赶我走......等你不喜欢我了再推开我好不好?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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