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渊抬首看向那正在大草棚里安然吃草的母羊们, 粗略数了数,约莫有个数十只, 都是身子强壮奶水充足的,还将近半数都是野山羊。
不过是短短两个时辰, 竟然就能在一片冰山雪地之中找到这么多的野山羊,可见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一定不小。
府内的一个看顾羊圈的下人见薄星夏抱着雪狐就要走进羊圈,内心有些惶恐不安。
这种事应当交给他们这些下人去做就好,怎么好令首辅大人操劳,还要进那不干净的羊圈, 万一弄脏了身上的华服可怎么好?
要知道薄星夏身上所穿的衣裙,哪怕最普通不过的一件常服, 也都是出自京城最好绣庄里的绣娘之手,宫中御用的娘子, 用料和手艺自然不用多说,价钱也是常人所不敢想象的,就连腰带用的都是海丝。
这种海丝是从海边一种扇贝中提取出来的,一块扇贝只能长出寸许, 细且轻盈, 异常珍贵。
府内下人不敢抬起头去跟薄星夏对视, 只得微幅着身子问道:“大人,您要亲自进羊圈喂这畜生吃奶吗?”
“拿只小凳子进来。”
薄星夏扫了那下人一眼, 吩咐过后,便自顾自抱着雪狐进去了。
府内下人急急忙忙地去弄了一条小凳子,又擦得干干净净,铺上软垫,这才拿给了薄星夏。
可他没想到这凳子竟不是薄星夏自己要坐的。
薄星夏将怀里的雪狐放了上去,又替它调整了位置,几乎是一仰脖子就能吃奶。
林谷渊几乎要被薄星夏的举动气死。
她又不是真的狐狸,只是披着狐狸外皮的人,怎么能跟羊羔一样叼着母羊的那个吃……
离羊群这样近,倒是让林谷渊腹中的饥饿感更重了,只不过她不想喝奶,她想吃羊。
母羊似乎也察觉到了危险,开始躁动不安起来,纷纷朝着离小雪狐远的地方躲了过去。
小雪狐此时也从小板凳上跳了下去,下巴往下压了压,喉间溢出几声凶狠的叫声。
只是这样的凶狠在一旁的女人眼里,不过是奶凶罢了。
很快,林谷渊就听到了薄星夏那好整以暇的一声轻笑。
母羊原本是怕的,可如今见小雪狐落地以后还没有自家的羊羔大,再加上它们羊多势众,竟也壮起了胆,开始聚集到一起,朝着雪狐逼了过去。
林谷渊是想吃羊的,可她不想吃活的羊,如若真扑上去就撕咬,那她跟野兽又有什么区别?
她倏地转过身,重新跳回了那凳子上,在软垫上擦了擦自己的爪子。
先前她是在雪地里跑动,所到之处积雪干净,就算踩上去也不会在爪子上留下淤泥灰尘。
可现下不同了,这是羊圈,地上虽打扫得干净,免不了还是会有些脏,她没穿鞋,实在膈应。
“怕了?”
薄星夏脱口而出的这一声,嗓音格外地低,隐隐还透着一些调侃的意味。
“也罢,长得这样瘦小,会怕母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
林谷渊只恨自己不能开口说话。
薄星夏很快就将林谷渊给抱了回去,将它放在了桌案边刻意架高了一些的凳子上,然后林谷渊就看见薄星夏府里的丫鬟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进来了。
厢房内的空气中飘散着那水煮羊肉的清香。
虽然连盐巴都没放,可林谷渊闻着闻着,这肚子就再次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这么快就让人把煮好的肉端了过来,怕是薄星夏打一开始就知道她想吃的是肉。
薄星夏将那盛着水煮肉的精致瓷碗往林谷渊面前推了推,眉眼轻动,开口道:“吃吧。”
林谷渊打量了一眼瓷碗,这瓷碗上了一层红色的底釉,上头还画着栩栩如生的天山雪狐。
很明显,这碗是新的,还是专门为她而做的。
肉香扑鼻而来,林谷渊没忍住,伸出粉嫩的舌头就凑上去叼肉。
而尝到羊肉的鲜美后,她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吃相,出于兽性的本能,吃得急躁又难耐。
薄星夏在旁看着小雪狐吃了一会儿肉,见它吃得格外香,樱红的唇角轻轻上扬起好看的弧度,现下的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眼中溢出了一些名为宠溺的情愫。
转身走出厢房,薄星夏预备往书房的方向去,只是经过几个丫鬟跟前时,她忽地顿住了脚步。
丫鬟们紧张不已,后背紧绷着低下头,等着薄星夏的吩咐。
“去账房那取五百两银子,让裂风给督陶官李大人送去,再带句话,就说他做的瓷碗,本官很是喜欢。”
薄星夏没心思留意眼前的丫鬟们是否在惧怕她,只将自己的话交代清楚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是,大人。”
丫鬟们对薄星夏行了礼,目送她离开后,这才分出了一个人去了账房,其余人则继续守着厢房门口,以免首辅大人最心爱的小雪狐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
她们守着大门之余,也会偷摸着瞧那小雪狐两眼。
此时的小雪狐已经将碗里的羊肉吃得精光,正用那粉嫩的舌头一下一下卷起勾着汤汁,意犹未尽地吸吮着,脸上的白绒毛都沾染上了汤渍。
而它也似乎察觉到自己脸上的绒毛沾上了东西,看了看四下,发现在梳妆台的面上有一方叠放整齐的帕子,当下便踩着桌案和椅凳跳了过去,用爪子笨拙地拾起了那方帕子,胡乱擦了擦自己的脸。
丫鬟们鲜少见到这样有灵气的雪狐,直看得呆了,等到林谷渊擦干净了脸,将那帕子随意扔在地上,几个丫鬟才后知后觉地脸色发白。
大冬日的,竟是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其中一人更是颤着嗓音开口道:“那可是大人最心爱的帕子啊,听闻是昭月公主亲手绣的,平日里大人都是放在台面上,从未见她舍得用过,可见是将之视若珍宝……”
丫鬟们面面相觑,反应过来后,争先恐后得从门外跑了进去,捡起了地上的帕子。
可惜那帕子已经被雪狐的利爪给挠破了,上头绣着的并蒂莲也已经脱了丝线,隐约能看见一个指甲缝那么大的口子。
始作俑者小雪狐却像是半点也不知道自己闯下了什么祸事,摊开雪白毛茸的四肢,仰面躺在了床榻上,餍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儿。
……
薄星夏是到晚上才知道绢帕被雪狐弄破了的事。
只因丫鬟们无人敢进书房打扰薄星夏处理公务,这事也就耽误了。
薄星夏倒是没有如她们所预料的那样勃然大怒,只是面色淡然地挑起眉梢。
“哦?它还会自己拿起帕子来擦嘴?”
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只是颤颤巍巍地点了点头。
薄星夏被鬓边一抹垂落的墨色碎发挡住了些视线,她抬手屈指,将那不听话的一缕发丝捋回了耳后,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摆了摆袖子,将那被桌案压得有些褶皱的衣袖整理开来,便淡然着一双眸子,踱步朝着厢房那头去了。
薄星夏进厢房后,一眼便瞥见了正蜷缩着腿脚,懒洋洋窝在自己榻上的一只糯白团子。
她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雪狐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到来,睡得憨实又沉稳。
丫鬟在这会儿打来了热水,还拿了一只小木桶来。
只是一不小心手抖,木桶便砰的一下砸在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一旁卷着衣袖的薄星夏漫不经心地朝她投去一眼,只将那丫鬟吓得当场跪在地上。
好在小雪狐并未惊醒,只是翻了个身,将压得有些麻了的前腿伸展开来,雪白的爪子还轻轻拍打着床褥子,粉嫩的爪垫被绒毛包裹着,此时因为它的动作而若隐若现。
“放下就出去吧。”
“是。”
丫鬟将木桶放在厢房内的空地之上,又注了七分满的水,这才退了出去。
薄星夏穿着一身玉涡色半衫长裙,上头绣着女史花,袖子挽起在了手肘部位,露出那莹白如玉一般的肌肤。
此时她望向那霸占了她大半张床塌的小东西,眸底笑意更深了些。
……
林谷渊是在睡梦中猛然吸了一大口水后,被生生呛醒过来的。
只不过那水温温热热,倒是不烫人,她的脸也只是浸了一下,很快就露在了水面。
慌乱中睁开兽眼,林谷渊看向木桶边沿站着的高挑女子,眼神满是错愕和震惊。
察觉小雪狐正在看着自己,薄星夏掌心略微使了些力气,便将打湿了的小狐球往上托了起来。
她音色温婉,却因出入朝堂长期居于人上,无不透露出上位者的威仪。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错?”
她要是能说话,还用受这种委屈吗?她做错什么了?
林谷渊无奈地伸出粉嫩的狐狸舌头,将嘴里本就不多的水尽数吐了出去。
“你弄坏了昭月亲手绣给我的帕子……”
“你说我要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第69章 百媚狐妖和病娇女首辅4
林谷渊的爪子攥着薄星夏的胳膊, 不留神便将她白皙的手肘肌肤划出了几道血痕。
薄星夏却像是不觉得疼一般,一只手托着小雪狐,另一只空着的手则捧起了温水, 又将水淋在小雪狐的身上, 仔仔细细地为它清洗着身子。
反倒是进来添水的丫鬟见了, 忙不迟疑地去叫了大夫。
“大人, 这畜生指甲锋利,恐您再被挠伤, 不如就由奴婢来给它洗澡,您去歇着吧?”
闻言, 薄星夏漫不经心地抬眸看了丫鬟一眼。
这一眼谈不上有多狠厉,却比外头的雪花还要冻人,像是从人的皮肉生生穿了进去,刺到了骨头上。
丫鬟极有眼力见儿,当即噤声, 默然退下了。
丫鬟走后,薄星夏便继续为小雪狐清洗身子, 像是很享受搓洗它的乐趣。
林谷渊瞧着薄星夏那被水打湿的手指,根根葱白纤细, 就连指甲盖都长得格外地好看,与肉齐平,不长不短,因为沾染上了水渍, 每一寸指腹都散着诱惑的味道。
而她手肘上的伤痕缓缓渗出极细的血线, 那血线顺着肌肤纹理滑到手腕时, 汇聚成一滴鲜艳欲绝的血珠子,暧昧地融入在这冒着缕缕热气的洗澡水中。
小雪狐被薄星夏洗得干净, 只是绒毛上都沾了水,与皮肉黏在一起,每一根毛发服服帖帖的,导致她整只看起来格外的瘦小,那漆黑的兽眼倒是显得又大又圆,灵气满满。
大夫来了首辅宅邸之后却未进厢房,薄星夏淡着嗓音开口,让他把药箱留下,便打发走了人。
薄星夏拿了一块干净的布,抹干了雪狐身上的水,又吩咐丫鬟将那装着银骨炭的炭盆放得近了些,好烘干雪狐那一身的厚重毛发。
“大人,您的伤口还是早些处理吧。”
丫鬟见薄星夏手肘上的伤痕隐隐有发红肿起的趋势,担忧着提醒了一句。
见了血的伤口本就不能沾水,何况大人方才为小雪狐洗澡时还浸泡在水里。
她们几个是公主送来照看首辅大人生活起居的,首辅大人身子安泰她们便无事,如若抱恙,公主知道了,定会怪罪于她们。
“多事。”薄星夏淡漠着吐出了两个字,眉梢不悦轻蹙。
京城上下无人不知这位首辅大人的狠厉手段,说她是活阎王也丝毫不为过,大抵都敬而远之,谁不怕死,上赶着找她的不痛快?
丫鬟唯恐薄星夏发怒,颤颤巍巍地跪下,连说了两句‘奴婢该死’,这才退了出去。
薄星夏又盯着雪狐看了好一会儿,而雪狐也毫不怕人,直勾勾地盯着她。
一人一狐就这么瞧着彼此,直到薄星夏收回视线,神情清冷着坐到了桌案前。
她打开了药箱子,从里头拿出药膏和细纱布,自顾自对着伤口上起了药,只是单手包扎着实不易。
在不远处雪狐的注视之下,薄星夏垂眸,用贝齿咬着纱布的尾端,随意扎了一个结。
林谷渊知道动物沾了水以后都不会有多好看,甚至是滑稽。
于是她只稍稍看了一会儿薄星夏处理伤口,忽略掉内心那一点点的愧疚之情后,便闷头钻进了被褥之中,意图把自己那还没干透的身子藏起来。
薄星夏将药箱子盖上,又扣上锁扣,这才得空往榻上瞥了一眼。
可这一看,却忍俊不禁地扬起了唇角。
小雪狐也不知是冷了还是怎么的,整颗狐狸脑袋都埋在那被褥之中,或许是因为还不习惯爬着前进,哼哧哼哧地挪了好一会儿,腿却还是露在外边,又虚虚地蹬了两下,像是在借力继续往里钻。
想起小雪狐爪子上也是受了伤的,薄星夏几步走上前,弯下腰,玩味似的捉住了雪狐的后脚。
林谷渊没想到自己会被人扯住后腿,先是身体发紧僵硬,反应过来后便使劲挣扎了起来。
可狐狸的大腿哪里拧得过人的胳膊啊,她最终还是被薄星夏从被褥里拉了出来。
此时的它浑身毛发都往外炸起,再加上毛还没干透,一些地方是炸开的,一些地方却又是软塌塌的,如此倒是比方才还没钻进被褥之时更加的滑稽了。
意料中的女子轻笑声传来,林谷渊狐脸一红,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藏进去。
薄星夏往身后拨了拨自己的裙摆,便落坐在了榻上,再次将软糯的小雪狐抱在怀中。
她擒住那别扭小雪狐的前爪,指腹轻巧着拨开那层茂密的白绒毛,细细打量了起来,却发现里头的伤口已经好了,连疤痕都不曾留下一块。
那可是被捕兽夹生生穿透了骨髓的伤势,它竟痊愈得这样快?
47/109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