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窥见秘事的孙喜娘脑子一片空白,甚至在那小宫女的怒喝下,腿脚不自主地真的要滚了。
就在此时,一声怒喝,唤回了她的神志。
“你敢骂我娘!”
久没等到孙喜娘归去的李大勇,到底还是来了。
第19章 便是骗我哄我的,也真的……很好听。
不似讨饼骄傲过孔雀的李小娟,也不像送饼送出泪花的孙喜娘,李大勇面上的恨意全无伪装。
“一家总共三个人,你们要来就不能一起来吗?同样的话还得给你们说三次,怪费口水的。”比起前两个,杜引岁反而更喜欢对付李大勇这样的人,“你妹妹因为发现我知道她曾经想爬床太子失败,没脸继续在这儿乞讨,跑了。你娘因为发现我知道她曾经撺掇皇后加重对太子的责罚,没脸继续在这儿拉关系,刚准备跑。现在你又有什么事?”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造谣生事!”李大勇怒指江芜,“就她这么个虚凤假凰的玩意儿,我妹妹能看得上她!还有我娘……”
李大勇说着,转头看了孙喜娘一眼,只一眼,就瞧出了些不对。
“娘。”李大勇迟疑着唤了一声。
“阿芜,你不会真信了她吧?她不过娘娘宫中小厨房里最低等的灶房宫女,捕风捉影来的事儿添油加醋地在这里胡说。”孙喜娘在儿子来后就冷静了许多,此时又酿出了泪意,“阿芜,幼时你不记事,不记我奶大你的事也就罢了。可这些年,我为了保住你的身份,事事亲力亲为不敢假手于人,春置衫夏拭席,秋添衣冬暖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你是信她,不信你的奶嬷嬷我吗?”
话尽,泪落。
“娘,都现在了,还和她说这些做什么。都是她的错,左右我们是被她连累了一辈子!要是没她,再过两年,你就是官家老太太,哪里会在这里吃这种苦!”李大勇扶住颤颤欲坠的孙喜娘,又怒视江芜,“你这……”
“可闭嘴吧你。”杜引岁见火候差不多,对面也说不出什么新意,只剩纯攻击,扬声打断道,“都是她的错?她错哪儿了?错在没一出生就落地四奔告诉天下她是个女娃,好直接把你们的算盘珠子砸你们脸上?还是错在没一搞明白男女之别就去她父皇那儿请罪,好把你们的流放日提前个十年八年?是她的错吗?一个刚出生的婴儿用脐带勒你脖子逼你当她奶娘,逼你说她是男娃啊?”
“你……”孙喜娘瞪圆了眼,简直不知道这种直接把布撕了敞开说的人是怎么在宫里活到现在的。
“母债女偿!”这四个字,李大勇到底是有点理智,再怒也压下了些声响。
杜引岁拨开了旁边江芜似要来拉她袖子的手,指向远处,“看,就算你娘当初是被逼被害的,太远的你们催不上债,也该去催当时能做主的人。别在这儿柿子捡软的捏。”
孙喜娘不想理这东西,但不受控地顺着她那一指看去。
那边是……刘家。
孙喜娘抿紧了唇收回目光,却看见儿子望向刘家的目光亦充满了愤怒。
“勇儿,莫要受人挑唆。”孙喜娘拉住李大勇的胳膊按了一下。
李大勇闭了闭眼,冷静了一下。
刘家和江芜不一样。
李大勇敢在暗处杀江芜,却不愿在明面上真对江芜做太过分的事情。虽然永安伯在流放送行时明显只认刘家不认江芜,但是冷宫里的前皇后娘娘还揣着一个呢,即便孙喜娘说过,皇后绝对不会把力气花在捞江芜的事上,不过……他没必要赌这个。
是他大意了。
明明不想来江芜这里参合的,结果不但来了,还被激出了血气。
都怪板子上这那个信口开河,先骂他妹后骂他娘的女人!
江芜在明面上动不得,但这个什么都不是的女人,得让她吃个教训,方泄自己这一腹邪气。
从御前侍卫到流放囚人,大好前途坠入黑暗,李大勇这股邪火郁气已经憋了太多天!
不欲与那开口就胡言乱语的女人多说一句,待他废了她剩下的手手脚脚,看她怎么用剩下的那张嘴活到北地。
李大勇拂开臂膀上孙喜娘的手,沉眸攥拳,大步流星。
“你想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两道声,一声自挡在李大勇面前的江芜,一声自不远处原与儿媳蹲在一起竖着耳朵偷听的秦崇礼。
杜引岁捏紧了石头的手顿了顿。
“让开。”李大勇挥臂推开江芜。
那板车上还敢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似乎只当他是个消遣玩意儿的女人实在太欠揍!
只李大勇这臂一挥,面前的女人却没有像他想的那样跌去一边。
“你会武?”李大勇震惊地看着自己明明出了全力,此时却被江芜稳稳抓住的右手臂。
这是李大勇头一次,在废太子事件后,正视江芜。
“我不会。”江芜推开李大勇的手臂,“有衙役过来了,你不要在这里生事了。”
李大勇转动了一下刚才被挡住时震到的臂膀,狐疑的目光在江芜的手脚处扫过。
难道,之前她跃下的山坡,真有那些衙役说的那么高?那日李大勇走在前头,没在意经过的路,也没亲眼见到江芜是怎么把人救上来的,还当是那些人夸大了。
明明,当年……
李大勇这些年一直偷偷怨恨着江芜,嗯,应该说是之前还是太子的江瑞麟。他作为太子的奶兄,当年好不容有机会可以和太子一起习武,教他们武艺的还是武状元出身的忠武将军范载志。李大勇胸怀大志进宫,结果没用的太子只学了一日,回去就病了,再后来帝后心疼太子体弱,那武艺课程便只开始了那一日,就没了以后。
在宫外跟着普通武师傅学习的每一日,李大勇都会想起他的老师本可以是范将军,他本可以有更好的起点。
但是这个江芜,现在是怎么回事!
被衙役吆喝着驱逐分开时,李大勇还在不甘地频频回头看向江芜。所以当年只有他被踢走了,这个江芜依然有着名师吗?
叨叨着“不要聚在一起”,“不要动手动脚搞事”,“是不是找收拾”的衙役们,各打五十大板,驱走了看起来突然从凶神恶煞变成恍恍惚惚的李大勇和面色十分不好的孙喜娘后,又散开了。
事到尾声,衙役方至,真是哪里都是这样。
但是,又似乎不是这样。
杜引岁再次看向之前一直看着的,衙役们搭起的火堆锅灶处,再离那里更远一些的地方,是队伍里唯一的真官,许大人的马车。
刚才来这儿驱走人的马大头和另一个不知道名姓的衙役,便是从那马车边来。
而有意思的是,杜引岁揉了揉鼻尖,之前闻到了谭望和那个许大人,一直一起窝在那个小小的马车上。
又不是透视眼,这边吵也都是压着声音,不可能传过去。所以,不会是从帘子缝里,一直偷偷看过来吧?
怎么,不会呢?
狭小马车上,本就生得魁梧的谭望憋屈地缩着手脚,无语地看着依着车厢壁的许律从那撩开了一点点的窗帘缝里往外瞅。
“许大人,你看,这就是放松管制的后果。”谭望坐得实在难受,快刀斩乱麻出声道,“这些犯人,一旦得了些空,总要生点事。还不如像之前那样,就那么几步的活动距离,翻不出什么浪来。”
许律从缝隙里瞧着那两个衙役开始往回走了,松开了指间夹着的布,窗帘落了回去。
“谭头,这样不是很好么,有些小龃龉,看着才像是活人嘛。”许律笑看谭望,“要不,咱们不跟赶尸似的。”
谭望并不赞同:“这样会增加我们的负担,要一个没看住,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打嘛,囚犯还有不打架的?牢里都打。”许律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又道,“谭头也带了那么多次流放队伍了,难道次次带的囚犯都彬彬有礼,不吵不闹不打吗?”
谭望:“……”
怎么可能,队里有仇人打,亲人和亲人也打,打死打残都能有。
越是路难,越是辛苦,那些囚犯就越是暴躁。
“这次不一样。”谭望诚心道,“孔家因丰州之事获罪,对废太子想必恨之入骨。刘家女眷曾在狱中日日指着废太子的鼻子咒骂。现在这李家也找上门去。如果我们不严加管束,像刚才的事情,或者更激化的事情,肯定还会发生。若是废太子出事……”
“谭头果然不一般,不过几日就看得这么清楚。废太子在你的看管下,又怎么会出事呢?小打小闹的,不伤性命。”许律说着,又好奇道,“你怎么不提卫家,卫迂亭天天念叨着什么牝牡骊黄,牝鸡司晨。他女儿借了和废太子走得近的秦家一个竹筒,还不是借给废太子本人呢,就被他骂了好半天。”
“我在多年前曾送卫迂亭去过北地,他也就一张嘴了,惹不出什么祸事。”谭望随意回了一句,又转回了正题,“废太子她……”
许律压手打断:“谭头。我就问你,如果不考虑她是废太子,你从前会怎么带队?也是一直如前几日那般严格吗?”
谭望:“……”
倒也不会一直那样。太重压,必有反弹,到时候是没机会互相打死,转头该受不了自绝去了。
但是这次,不一样……
就在谭望还想和许律讲讲道理时,他看到了许律的唇一张一合,说出了让他背后发寒的话。
“谭望啊,你这次,怎么就不像你以前那样了呢?”
谭望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再回几句什么,恍恍然已站在了马车下。
为什么,许律也说这样的话?是巧合,还是那威胁自己的人就是许律?
但是说不通啊,官大一级压死人,与其花时间精力把他查个底朝天威胁他,跟着上路的许律自己发号施令岂不是更方便?想怎么走怎么走,想怎么干怎么干,他最多建议几句,最后肯定还是听许律的啊!
到底……怎么回事……
还有,他怎么就不像之前的行事了呢?他之前也是事急从权好吧!以前也没有废太子这样麻烦又重量的人物啊!就算要像以前那样行事,好歹也要考虑一下废太子的死活吧!许律之前不也被迫同意了让马车带人先一步去三桥驿救治吗?这难道就是他谭望以前会做的事情吗?
一车帘之隔,没了那占地方的大块头,许律总算能伸展开坐舒服了。
忍不住地,想起谭望刚上车时吐槽的,该找个大些的马车。
呵呵,谁不想呢。
谁不想坐大车,舒舒服服还能躺下。
谁不想带自家仆从,用得比粗糙的衙役顺手。
谁不想大鱼大肉,高床暖枕!
但是他要是过得那么舒服,那位终成弃子便罢了,万一那位起来了,记起这一路上的对比,自己还有什么好活儿。
不过怎么说,自己现在都是个官。没有大鱼大肉,没有仆从,甚至马车都小小旧旧的……应该,不会被恨上吧?
说好的,是个和善人呢……
许律想至此,又将窗帘撩起了一个小角,然后……正对上了窗外谭望的那双铜铃眼。
烦人。
许律对谭望笑了一下,放下了窗帘。
希望这个武夫能听得懂吧……
什么是按照以前,什么是活人气儿,什么是小打小闹不伤性命。
至于磋磨至什么模样……嗯,都是手握一群衙役的谭望的决定,都是那些囚犯自发的行为,与他一个普普通通身体一般,只在马车上的小官有什么关系。
上头好像有点病,给的差事别别扭扭,不好办。
但办好了,总有他新的位置。
许律听着外头衙役们吆喝放饭的声音,给自己打了打气。
不过风餐露宿三个月,他可以的。
话说李大勇和孙喜娘被衙役驱走后,木板车边便一片沉默。
除了杜引岁和两个还不知事的小的,其他三人都承受了一定程度的冲击,当然也生出了一些不同的疑问。
只是,都有些问不出口。
杜引岁似不大在意气氛这种事,只细细将那牛乳白面饼闻了又闻,而后抬手冲江芜扬了扬:“这个赔给你的,我能……”
“你吃。”江芜说得飞快。
明明刚还在震惊之前杜引岁对李家人说的每一句话,江芜却瞬间仍分出心神,机警地打断了杜引岁接下来有可能会说出口的……诸如“成婚”“家人”之类更让她心绪混乱的词。
杜引岁笑眯眯地收回了手,却不似前一晚一般风卷残云,反是将饼子塞回了怀里。
各有许多事情要思考的三人没有注意到这个一点不猪的行为。
倒是一旁无聊拔草玩的小团子凑到了板车边,盯。
“干什么?想吃啊?”杜引岁掏出饼子在小家伙眼前晃了一下,笑了,“啊,是谁啊,昨天晚上和我生气来着?”
小团子愣了一下,刚还可可爱爱的小脸一下子鼓起了腮帮子,一只团背着手噔噔噔地蹲回了哥哥身边。
“真不吃啊?”杜引岁又晃晃饼子。
小团子扭身背对。
“她不吃,杜姑娘你自己吃……”楚秀兰弱弱出声。
天哪,上一个想吃她饼子的人……哦,是上一户想吃她饼子的人来时气势汹汹咄咄逼人,走时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不敢吃,不敢吃。
杜引岁看了一眼楚秀兰,把饼塞回怀里,点了点头:“她不吃是对的。坏人拿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刚才杜引岁也就是逗逗孩子,顺便还想开展一下别乱吃东西的教育。毕竟那孙嬷嬷可不是三桥驿的好心田婆婆,她得等那任性的嗅觉增强出现,好好地闻一闻,才能知道这饼能不能吃。
不能随便吃……那收着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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