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秀兰看着杜引岁藏饼入怀的动作……
不敢问,不敢问。
“喏,这个昨天说给你的面,拿去吃吧,一会儿就有热水了,泡着吃不用舔了哈。”杜引岁拿起原本被自己半压在身下的粮食衣。
生气的小团子放出了气,变成了风一般的小疯子,卷走了粮食衣。
“伯娘,爷爷吃。”小团子站在楚秀兰脚边,举着比自己还高的衣服片。
楚秀兰:“……”
“吃吧,昨天她都舔过了。”杜引岁虽然还饿还能吃,但是她现在既然醒了,可以吃的东西就太多了。
“坏,狗狗,坏。”小团子又朝着杜引岁鼓脸。
“瑶瑶,不能这么和姐姐说话,呃……姨姨?”楚秀兰看了一眼江芜,思考。
“哈,没事,是我昨天说错了话。”杜引岁俯下身,“汪汪汪,好了,我和小瑶瑶道歉哈,我才是小狗,不生气了哈。”
秦崇礼:“……”服了,前一刻还骂出了千军万马,下一刻就是小狗了。
现在是逗孩子的时候吗?没看到……没看到还有人杵着,像是想和你说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吗?刚才的机灵劲儿呢?怎么不抬头看看人!
秦崇礼给儿媳使了个眼色,两人离板车远了些,又远了些,站到了完全不会妨碍她们单独谈话的地方。
但是没用,杜引岁还在逗孩子。
秦崇礼偷偷用眼角的余光去看江芜,就见着小姑娘又开始揪衣角,试探的目光往那板车上的家伙身上飘了又飘。
好气。
在杜引岁又汪汪了几声之后,小团子就昂首挺胸地走到了板车边,伸出了小手手搭在了杜引岁的手上。
秦崇礼虽然不知道她们之前闹什么别扭,但是总觉得自家小孙女看起来傻乎乎的。
很快,秦崇礼就知道,自己想的没错。
“好了,我们和好了哈小宝。我们小宝人怪好呢,昨天生气了后来还是来和我一起睡了。”杜引岁单手把孩子提上板车,揉了揉有些歪的小发揪,“今天还来和我睡吧,昨晚睡的真暖和啊,就是不要在车上放屁哈,只吃粗粮屁有点臭臭。”
秦若瑶:“……”
木板车上,是气到脸通红疯狂挣扎要跑走的小团子和笑得开心把孩子捂在怀里不让走的奇怪女人……
“不会吧,不会吧,你昨天是不是故意的?天哪,你不是好心来陪我睡,是故意来放屁是不是?就因为我昨天看你舔面慢,说了句你这么吃得吃多久,是不是要等鸡啄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你就气得来报复我啊?”杜引岁捏了捏更红了的小团子脸,“那是一个故事书里的话,用来说很难做完的事,不是说你是小狗啊小笨蛋。”
不用他们说话,板车上的人一个人就唱出了一个场子的热闹。
秦崇礼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不是想逗孩子不好说,但是她……应该就是在回避江芜想要和她说话的视线吧?
但是……
为什么?
不是刚才还在为江芜发声,将李家人说得落花流水么。
完全不似自己这般顾忌许多,直接撕碎遮羞布把事实扔他们脸上,连“刚出生的婴儿用脐带勒你脖子逼你当她奶娘,逼你说她是男娃啊?”这种话都能说出口的人,为什么不想和江芜说话了?
秦崇礼有许多为什么,但是该死的,他和江芜一样,在板车上那家伙完全无视他们的情况下,压根问不出口。
当然,杜引岁也没有一直无视。
远处,衙役敲锅放饭声起,那本还在哄小家伙的人立刻就抬起了头,看向了江芜……
江芜拿起昨晚衙役发的碗去打饭,楚秀兰亦拿起了秦家这边的碗。
目送两人走远,秦崇礼看向了板车,然后对上了那道……炯炯有神的目光。
“老师,可以帮我勺筒河水吗?”杜引岁友好微笑,递出了昨日楚秀兰从卫家那儿拿水来的竹筒。
谁是你老师……
“河水没烧过,不能直接喝。”秦崇礼没伸手,甚至人都没往板车那儿走,顿了顿又道,“江芜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要不等她回来,再给你说一遍。”
出现了,怪怪的怨气。
“哦,那没办法了。怪渴的,看来一会儿的热水又都是我喝了。哎,谁让江芜人好呢。”杜引岁敲了敲手里的竹筒,“可惜啊,我倒是无所谓喝什么,不过江芜估计渴死也不会去喝没烧过的河水吧。”
“你就不能少喝两口!那一碗是你们两个人的。”秦崇礼气得胡子都翘起了一些。
之前人受伤昏迷,江芜的食水大半给她救命,秦崇礼也说不得什么。但是现在不挺活泛么,看着比江芜都精神,不得平分么!
“哦,那不行,我渴。”杜引岁盘着手里的竹筒,感叹,“要是能喝几筒河水,我应当就喝不下那么多热水了。今天有点热哦,推车的话,路上应该会流很多汗吧。”
秦崇礼大步走到木板车边,一把抓走竹筒,顺手还解救出了自己气呼呼的小孙女,又对车上人撇眼:“刚才还说一筒!”
“如果看到小鱼小虾,不拘多小,顺手捞回来我看看啊老师!”杜引岁对着秦崇礼的背影热情摇手。
哎,也是腿脚不便,不然哪儿费这口舌,早跳河里大吃大喝了。
杜引岁羡慕地看着远处河边零星几个赭色囚衣。
说来,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非但不似前几日那么急着催上路,居然还让大家四处溜达了……去河边也没被制止。
真是奇怪。
不过,要是日日能如此,倒是便利许多。
杜引岁翻起被划破的裤腿看了一眼腿上的伤。
啧,从前伤筋动骨一百天,到末世时这种没被污染的普通摔伤,只需要寻些《食经》中对症的变异动植物吃了,那一百天约莫能缩短到一周。
不过现在……
杜引岁从怀里掏出一枚白中带银,上有许多刻纹的戒指。
可惜啊,末世时的储物戒居然能跟着来这种奇事都发生了,怎么不把配套的晶核来一颗!
简直手捧宝山而不得入,肝了七年的财产好像还在,又好像没了……
难受!
天杀的,她这戒指里有一打火羽菇菇鸡腿啊,如此对症,却如此遥远。
算了,只能靠体质自愈了。没有末世的变异动植物吃,连这里的正常动植物都吃不上,就靠每天两个黑面饼子,还要应付每晚必达的毒痛。
这日子啊,真是。
杜引岁觉得自己得想想办法。
而在此之前……
“还……真的有鱼。”杜引岁看着竹筒里细线一般的小鱼,嘴角抽了抽。
“你不是说,诶,你怎么喝了!”秦崇礼惊,“里面有鱼啊。”
一口灌完竹筒水的杜引岁莫名:“怎么了?这么小的鱼,还需要烤一下吗?”
“……”秦崇礼无语摆手,“算了,我没说话。”
罢了罢了,吃过霉绿豆糕和馊鸡蛋的人,怎么会只想看看小鱼呢。
秦崇礼看向远处,衙役的两口大锅边还排着好些人。
“小杜姑娘……我倚老卖老冒昧问一句。”秦崇礼在取水时洗了把脸,自觉洗去了几分持重,洗出了几分和蔼,“我观你今日与刚出发时有了许多不同,不知你是否已经了放下之前的赴死之念?”
“对,要好好活,所以才需要喝水。”杜引岁翻转手腕,让秦崇礼看竹筒底,又笑道,“老师……”
秦崇礼装作没看到空筒,反而转头看了一眼远处,见江芜她们还未返程,又抓紧时间问道:“不知小杜姑娘是缘何转了念头?”
听儿媳的描述,这个小姑娘在牢里五日,与隔壁牢房的江芜对话总共可能不超过十句,整日如同一只菌菇蹲在墙角,连吃喝都很少。狱中对面的刘家女眷时常咒骂江芜,儿媳听不下去都站出来好几次,但她素来充耳不闻,就在墙角动都不动。这样的小姑娘,不想活了反而正常。
但是……
像现在这样,就有点奇怪了。
想死的人,一醒就不想死了。
视而不见的事,现在就挺身而出了。
还有……昨晚。
该不会真的是猪精上身了?
秦崇礼对自己最后的猜测表示抱歉,但好像也没什么更合理的解释。
杜引岁有想过模仿一下原身的性格,再慢慢转变。但是吧……原身在这些人面前就哑巴加不想活了的样子,杜引岁现在急需干饭,实在没时间磨磨唧唧。
“老师你是问我为什么不想死了是吧?”杜引岁把空竹筒对着嘴巴倒了两下,试图激起秦崇礼的良心。
然后,嗯,果然这份良心只属于江芜。
杜引岁叹了口气:“大概是我晕着的时候,孟婆和我说,我就算死了也没法一了百了。相反,如果我死了,要去更加可怕的地方。那个地方啊,人会变成行走的尸体,尸体咬过的人又会变成行走的尸体,遍地都是吃人的野兽和植物。最重要的是,那里的东西非常难吃。孟婆给我试吃了很多那里人常吃的东西。有比黄莲还苦百倍的草汤,一口下去天灵盖都苦掉了。还有一口能嚼一天的鱼,腮帮子酸死人都饿死鱼都下不了肚。哦,还有那个,只要煮一块,隔着几十间屋都能闻到猪骚味儿的猪肉……呕……”
初听时,秦崇礼以为这小姑娘在给他编故事,只听着听着,竟听出了几分真。
尤其是说到那些吃食,说苦时吞咽皱眉,说难嚼时嘬了腮帮,还有最后那个呕……
就这么看着,仿佛她真的吃过了一般。
难怪,霉绿豆糕和馊鸡蛋她也能……不对,秦崇礼警醒了一下,自己怎么就信了。
杜引岁也不想回忆了,摆手道:“总之,我还是在这儿活着吧,死过去也太惨了。”
秦崇礼觉得有点合理,又很不合理,只他现在没时间多掰扯出更多故事:“那个……小杜姑娘,你方才赶走李家人时说的,前皇后娘娘罚她抄祖训,又没收她院中笔墨,是真的吗?”
“嗯。”杜引岁点了点头。
“次数应该不多吧?”秦崇礼小心求知。
“还行吧,我能随便听到的两三个月一次。有没有更多就不好说了,太子的院子是孙嬷嬷把着的,铁桶一样。”杜引岁没法说其实是有更多的,因为原身是个努力的奸细,从原身记忆里的蛛丝马迹来推断,至少每个月总能折腾次把次。
当然,原身那时也只当是皇后在皇帝不知道的地方,当着严母。
秦崇礼有两个儿子,长得省心,没罚过,一时也不知道这两三个月一次的频率如何。
“那,其他时候前皇后应该还是对江芜挺……好的吧?”秦崇礼今日也是第一次见那孙嬷嬷。
有句话叫做下人的做法就是主子的态度。这李家人的无礼,尤其是那年轻女子的傲慢与孙嬷嬷明哀暗压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一日能养出来的。这些从前就知晓江芜身份的人,在宫中又是如何模样呢……
下狱后,秦崇礼有了许多猜想,只是那些他觉得无用的心思多是落在了揣测皇帝身上。直到今天,他才发现,那被打入冷宫的前皇后,并非他所想的那般全力保护托举着江芜,或许并非是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努力求生。
只是,想归想,他问杜引岁时,到底还存着几分侥幸心思。
不过,有的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打破侥幸的。
“一般吧。坤宁宫有小厨房,皇后时常会来学做皇帝最近喜欢的吃食,然后等他来的时候亲手做给他吃。”杜引岁幽幽地看了一眼面*色瞬间不善,似已猜到下文的秦崇礼,“但是她从来没特地为江芜学过做过。”
秦崇礼沉默不语。
十八年了,他只知帝后鹣鲽情深,皇帝对太子十分宠爱看重,赏赐流水一般源源不绝。太子甚至在十岁时便代皇帝行过祭天之责。皇后虽对太子管甚严,可太子病时,也是她跪求皇帝从此免了太子武课。这些年,皇后留体弱的太子长居坤宁宫中,衣食住行样样过手,东宫不过摆设,太子从未去住过一日。
如今看来,皇后竟只是……单纯的为了保住秘密么。
还有皇帝……他真的是一直到十日前的宫宴上,才知道这件事的吗?
这些天,秦崇礼总在揣摩的,又总告诉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了的,便是这桩事。
“我们将去北地,此生应当不会再回都城。小杜姑娘,若是李家不再来扰,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秦崇礼心如凉风吹过,再次不敢细思下去,只看向杜引岁又道,“我观江芜方才似有话要与你说。你却对她有些避忌,想必聪慧如小杜姑娘你,应当也意识到了提及旧事,会伤到江芜……”
“老师,你看不懂吗?会伤到江芜的,是我说的那些旧事吗?”杜引岁皱眉。
“我懂,我懂是李家来伤她,你是为了保护她,为了赶走李家才提的。”秦崇礼怕小姑娘误会,赶紧道,“只是,有些涉及到如前皇后作为之事不要太深入说,会让她觉得……”
“怕我说多了皇后罚她的事,让她发现她娘不怎么爱她?”杜引岁努力跟上秦崇礼的逻辑。
在看到老人尴尬点头后,杜引岁呵了一声。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爱不爱的,还用她张嘴说么……
原本,有些话她不想多说的,至少,不是这时候就说。
但是……
“老师,你觉得什么人会不想吃,也不想喝?”杜引岁摸了摸板车上的石头,嘴里问着话,心念却是飘转了一下。若不是江芜出手挡住李大勇,也不知他会断左腿,还是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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