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你,坏人!”前两日偷听了秦崇礼和楚秀兰讨论杜引岁每日提问是不是在培养他们如何做一个坏人的小团子,高举了手里的石头给出新的答案。
秦崇礼想了想,已快进入岱州,也差不多到了终极答题的日子了,顿时有些惆怅不舍,只还是点头沉重道:“对,我,一个坏人。我已经是一个坏人了!”
“嗯,我们已经很坏了,绝对不会乱同情别人。我们是很惨的坏人。”楚秀兰亦与秦崇礼有了同样的猜测,明明是出言安快要离开的杜引岁的心,可真一开口又觉眼睛一酸,竟是抹了一把泪出来。
“……”杜引岁闻着周围一下子复杂到一言难尽的气味,也是服了这些老六了。
这三大两小的队伍,到底还能不能凑出一整个的脑子……
哦,还有一个。
不待杜引岁因那漏网之鱼稍感欣慰,旁边江芜也开口了。
“杜姑娘你……”江芜听出了秦崇礼的沉重,看到了楚秀兰的不舍,自是共鸣了他们的猜测,心脏一下子揪紧。
杜引岁没提防,被突袭的浓郁苦意罩了一头一脸,连连往边上退了数步,低声喝到:“我还没要走!”停止你的脑补!苦芨芨草本草都要被你补出来了!
苦意停止增加,酸气又开始增起……
杜引岁气到翻了个白眼,看向了率先搞乱一切的罪魁祸首,直言道:“老师,你是两个小东西的祖父,是楚姐姐的公爹,是江芜的老师。你不再是能在朝堂上提出利国利民之策的太子太傅。有句话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又有句话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身上无财,手下无人,岱州之乱,你管不了,为了你身边这些人,你也不该管。”
这话,杜引岁说得不客气。
不过这一路,她说话也从没客气过。
秦崇礼很习惯,甚至条件反射地觉得这些他知道但是不会去想的话,此时听起来很有道理。
空气中陈腐潮湿的青苔味儿立减了许多,让杜引岁有些意外地挑了一下眉。
这人……这么听劝的吗?
“那边儿有条小溪呢,趁天还有一点儿光,我去看看能不能捞点小鱼回来熬汤。”秦崇礼说着便转身去驴车上扯竹竿子。
空气中那忧国忧民的阴郁之气,又散了一些。
啊,真听劝啊……
杜引岁暗叹了一句,而后眼角的余光偷偷扫了江芜一眼。
如果江芜也这么好劝,就好了。
听劝?
不可能的……
队伍继续向北,行入岱州。
在谭望的催促下,起得一日比一日早,停得一日比一日晚,驴车已经提到了极限的速度。
一日,又一日……
汤足饭饱,人人散出暖阳柔毯的满足之气,江芜她是淡淡苦意的酸涩甜美。
赶路疲乏,人人飘出油腻轻腐的疲惫之息,江芜她是淡淡苦意的酸涩甜美。
流民来袭,队伍中无助与惊慌交织,震惊与愤怒共鸣,恐惧与紧张之味不分彼此,江芜她依旧是……
一路,杜引岁曾经尝试多次,或引经据典,或旁敲侧击,想要解开江芜对她的“小鸟印记”,以便在她离开时,降低对江芜的伤害。
只是吧,无论她怎么努力,甚至无论外面的环境有了什么样的变化,牢牢占据江芜情绪第一位的,永远是对她的偷偷喜欢。
就……那么喜欢么……
杜引岁觉得自己该走了,再不走,良心都要痛了。
只是,在走之前,她还要寻机为她们做最后一件事。
这机会不好找,甚至比离开的机会还要难找。
杜引岁甚至都觉得,最后必得冒一次险了,结果机会就在这一夜咕噜噜地主动滚到了她的手边。
这是队伍离开老洞村的第九天,也是她们进入岱州后的第七天。
算来,这已经是流放队伍上路的第六十一天,在谭望的催促中,在驴车的加持下,队伍已经穿过了一小半的岱州。
按其他衙役们闲聊时的话来说,这可以说是他们北行进度最快的一次,也可以说是他们让全体囚犯都坐上了驴车最不守规矩的一次。
而杜引岁更是偷听着了一回谭望与郑义的悄悄话,知道了她们如今走的路线,要比从前流放队伍北行的路线向西偏移了些许。因为谭望在岱州要见一见不知道什么人,又不能单独离开队伍几日,所以偷偷地带偏了队伍。
不过对于其他也认识路的衙役,谭望给出的理由是,避开流民潮。
没错,流民潮。
进入岱州没两日,流放队伍就开始频繁遇到流民队伍,不止是白天,甚至夜宿时都能遇上。
许是因为在岱州边界,那些流民再往南就能进入熙州寻得生机,又或是流民队伍各自为营单支队伍人不多,总归那几日流放队伍遭遇了不少流民,但还没遇着主动与他们动手的。
不过无论是衙役们还是杜引岁,都知道这种短暂的“和平”,随着他们深入岱州,被打破是迟早的事情。
按当时许律发怒爆吼谭望的话来说,此时与流民逆行,就是在拿命与上天打赌,愚蠢至极。
果然,在进入岱州的第五日,就有一支流民队伍发起了夜袭。
与老洞村不知村中有衙役夜宿的那二十多人不一样,岱州发起攻击的流民队伍有备而来,虽然守夜的衙役们及时发现叫醒了其他人,但仍是一场大战。
虽然最后流民被杀的被杀,逃走的逃走,但衙役们也伤了两个,位置靠外的孔家还被抢了一辆驴车。
当时衙役追了上去,不为保护孔家的东西,只是杀红了眼。不过那伙流民也是狠,抓走了驴车上大半的行李不说,反手还把那头驴杀了,方才逃窜进了林子。
那晚杜引岁她们离衙役的马车不近不远,正好不用直面杀向衙役的流民,也没如最边缘的孔家那般倒霉直接被抢驴车。
不过衙役那儿漏网的流民还是跑了两个到她们车边。
人不多,杜引岁没动手,只无情地催着江芜和秦崇礼上去给人开个瓢。
没错,指令准确到了“开瓢”二字。
江芜和秦崇礼想不想敢不敢是另一回事,多好的练手机会,杜引岁不会让他们放过。
还好,对着上来就要扔孩子抢驴车的流民,两个人到底没掉链子,就是秦崇礼虚了点,最后分给他的那一个,还是江芜把人先挡下,他才有下手的机会。
那两个流民捂着冒血的脑袋跑了,杜引岁也没让他们去追。
第一回做这个事,这样就可以了。
只是,想着可能会遇着这种事是一回事,真遇着了又是另一回事。
那一晚,两个表现不错,干完活儿的人睡得呼呼的,杜引岁却很久很久都睡不着。
等她离开,他们还要面对几回这样的事才能到达凛州。
到达凛州后,他们又能真的安全么……
无论是身边永远萦绕的带着苦意的酸涩甜美,还是怀里每晚即便被她拒绝还是要半夜偷偷爬过来的奶呼呼,都让杜引岁的心越来越沉重。
进入岱州的第七日。
流放队伍依旧夜宿在了临溪的林边。
谭望安置完队伍,便解了一匹马,向西而去,直到夜幕降临,直到皓月当空,都没有归来。
这一晚,周围没有流民队伍,按说就算谭望稍离一段时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当外部没有危险的时候,保不齐危险就要从内部来了……
第47章 覆于唇上的手捂得扎实,柔软温暖不过顷刻间便被带成了灼热……
按往日,拾柴烧火,用过夕食,放过最后一轮水,镣铐也锁上了树,这就该是快快入眠,为明日的奔波积攒体力的时候了。
变故就发生在营地逐渐安静时。
异动还未起,刚躺下合了眼的杜引岁便先一步闻着了那两股复杂油腻到让人恶心的气味,立时睁眼消了睡意,翻身从旁边的行李堆里抽出了一根撬锁用的鹿骨。
“杜……”旁边江芜一直挂心在杜引岁身上,自是第一时间有所感觉,只她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嘴巴就被翻回来的杜引岁给捂住了。
覆于唇上的手捂得扎实,柔软温暖不过顷刻间便被带成了灼热,空气中属于江芜的甜美之息暴涨,直冲掉了大部分来自远处的恶心气。
半支棱着身子的杜引岁止住了之前被恶心到的呕意,舒服了许多,不由借着月光有些诧异地低头看了江芜一眼。
江芜知晓自己此刻因是烧红了面颊,只也不知该如何降下那恼人的温度,对上杜引岁那似带了探究的漆黑双眸,心里又焦又急,最终两眼一闭……就当逃了。
杜引岁:“……”
人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只是现在却不是笑的时候。
“好像有些不对劲,一会儿发生什么都别出声。”杜引岁俯身在江芜耳边轻道,然后飞快撤回了自己快被烤熟的爪子。
哪里不对劲?江芜凝神细听,就在她怎么听都不觉有异时,衙役那边有了动静。
准确地说,是衙役在囚犯这边搞出了动静。
“什么事?怎么回事?不不……不行……”
“大人!大人,不要啊大人……”
“爹!娘!”
“大人,换一个,换一个人,这是我的嫡女,求您放过她,选我的庶女吧,就这个庶女送与大人!”
……
孔家的人几乎放开了嗓门,顿时炸得整个营地都清醒了。
赵七扯着孔嫣儿的手没松,另一只手反手就给了孔方裘一个耳光,冷笑道:“你这庶女一路上脏活儿累活儿都包了,手上的茧子比老子还厚,是你的亲女儿还是塞进来伺候你们家的奴隶?忙活一场睡个奴隶,当老子傻?”
“我有四个庶女,任由大人挑选,请放过我这唯一的嫡女吧……”孔方裘捂着脸,低声恳求。
不说嫡庶的身份,孔嫣儿也是他生得最美,教养得最好的女儿,到了北地是要去派大用场的,怎能折在此处,怎能折在一个卑贱的衙役手里!便是再怕衙役的刀刃,孔方裘也得再争取一二。
“呵,我要的,就是这个最好的。”赵七将绷紧了镣铐才能勉强靠近的孔方裘一把推回了树上,又生生扯开了孔嫣儿拽着老母的手,一把将人拖向了林中。
与孔家还挣扎着讨价还价了一二不同,崔武从卫家将人带走时,卫家其他人死一般的安静,卫慧清独自挣扎求救的声音单薄得让人心酸。
那专门买来假婚好在路上照顾一二的奴隶这么没用的吗?
念头如游鱼一般在杜引岁脑中滑过。
只她这会儿没心思多想那个锦国的细作是怎么回事,因为她要干的事儿有点多。
“我也去。”江芜压低了声音,拾起杜引岁用完放在一边的鹿骨。
杜引岁正在行李里左摸摸右掏掏的手顿了顿,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就在江芜以为这是一种默认时,杜引岁突然夺走了她正在撬锁的鹿骨。
“别说话。”杜引岁把鹿骨藏于身下,又飞快地把刚解下的镣铐锁回了脚腕。
得了许律的令,过来巡视情况的陈刚在营地里绕了一圈,重点看了看江芜这边的情况后,回了许律的马车边。
“许大人,赵七带走了孔家嫡女孔嫣儿,崔武选了卫家的卫慧清。江芜和杜引岁还有秦家人都在原地坐着。”陈刚低声向马车里回话。
许律闻言,心头一松,只又有些纠结。都到了岱州了,磋磨江芜的任务,他还做了跟没做似的。之前赵七和崔武要去拉人做那事,他有一瞬间甚至觉得如果他们选了江芜,那或许也能算作磋磨中很严重的一种。只他摸不准上头的心思,不确定江芜后面的际遇。苦累挨饿的磋磨尚能平复,但这事……许律终不敢冒险,快快唤了陈刚去看情况。
还好,那两个狗东西没去招惹江芜,也省了他出面调停。
就是,半夜搞这种事,真的很烦!
“这个谭望到底去干什么了,大半夜不回来,牛鬼神蛇都要冒出来了!”许律恼怒吐槽,想了想又问,“他们以前这样,一晚上一个就行吧?不会又回来选人吧?”
“咳……也就那么一个。谭头儿也容不得他们太过分。”即便各为其主了,说到这么详细的话题,陈刚依旧为自己名义上的同僚尴尬。
许律砸了一下车厢:“都是你们给惯的,你们都忍得,就他们不行是吧!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刚没说话,在他看来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他们这队也就赵七和崔武搞这事儿,其他流放队伍整支队伍都未必有几个干净的。
谭望都只管过他们一回,许律要有这个本事,别砸车厢,也去管一回啊。
许律……自是不敢多管的。
甚至在和谭望就要不要绕路,要不要加速吵了多日之后,遇着这两个糟心东西,这会儿他都开始想起了谭望的好。
“要是他们不再来拉人,就随便他们去吧。”许律揉了揉酸疼的脑门,“你也休息去吧。”
巡视的陈刚折返马车复命时,杜引岁就已经又解开了脚镣,收拾出了一大包东西压在了手边,此时听着许律不会再让人过来,立时就提了包袱要走。
“我也去。”手心都撬出汗的江芜终于也解开了脚镣。
“尽量踩我踩过的地方。”杜引岁没回头,弓腰提着东西就钻进了林中。
秦崇礼和楚秀兰知晓人去多了也没用,这块儿都空出来才更麻烦。待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林子,赶紧地低声叮嘱两个也醒了的孩子,又小幅度挪着行李在背光的被褥间堆挤出个人形模样,只求在她们回来前,有人走过能迷惑一眼。
只能说陈刚巡视得够快,挣扎的人也一直没有放弃,耽误了这么几息的功夫,杜引岁追进林中还算及时。
卫慧清被扯着砸在了草地上,整个后背都火辣辣的疼。
可无论是被这衙役抓走时,父亲的沉默和畏缩,还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毁灭之灾的预想,都比她的背要疼太多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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