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冉从ICU出来了。
宋冉回到精神病院了,不过柳医生被她吓坏了,死活要给她上约束带。
宋冉被转入私人疗养院了,一天有六个护工轮流看着。
宋冉从清醒到现在终于说了第一句话。
宋冉说:“我想和许青禾打电话。”
许青禾没答应。
可能是因为失望透顶,可能是因为赌气,也有可能是因为害怕。
许青禾的心情很复杂,这是她第三次差点害死宋冉,如果她还有良心的话,她早就应该害怕,而不是一直等到现在。
她不想再见宋冉,也不想再和她说话,就如宋冉想要的那样,她打算从宋冉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想到这,她忽然又有点生气,心想凭什么啊,凭什么她等了这么久只能等到这么一个结果?
有好几次许青禾在不甘心的驱使下都想给宋冉打电话,周祈说过,疗养院没有没收手机的规定,整个疗养院的环境都很宽松,没有严格的作息表,也不强行要求吃药——反正宋冉表现得一直很正常。
周祈都觉得宋冉的病应该已经好了,她和许青禾提了好几次让她来接宋冉,但许青禾不愿意,周祈也不放心让宋冉自己回去,想着等自己有空了再去送,结果拖着拖着就拖了三个月。
等她惊觉时间都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时,三个月里一直对她们的安排听之任之的宋冉忽然主动提出——她想回去了。
又不是犯人,想走就走呗。
疗养院里也有负责的医生,周祈提前问了医生的意见,医生觉得就这三个月的观察来看,她觉得宋冉各个方面都挺正常的,精神类的药也早就停了,当然如果宋冉就是想不开,非得做点什么,医生表示那她也无能为力。
至少在这三个月里,她是真的没有从宋冉身上看出一点想轻生的意象。
真正想死的人拦也拦不住,周祈觉得医生的话很有道理,索性就不拦了,将宋冉送到机场就开始摆烂,临别前还非常郑重地和人告了个别,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经过这么多天,宋冉和周祈算是混熟了,听她一张嘴就是“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还很短暂”,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肩膀。
“周祈,我不会死的,”定定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宋冉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很认真,“我说真的。”
周祈耸耸肩。
“这话你还是跟另一个人说吧。你死了,我顶多送个花圈悼念你几天,可能过几个月就连你这个人姓什么都忘了。但是许青禾就不一样了,我觉得她没准会找个良辰吉日和你一起殉情。”
她半开玩笑地调侃。
宋冉听进去了,心里顿时有点苦涩,之前一直都是许青禾在追着她跑,现在许青禾不肯追了,她才忽然发现原来一直得不到另一个人的回应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许青禾肯定很生她的气,也许怎么哄也哄不好,不过没关系,宋冉已经决定哪怕许青禾拿着扫帚赶她出门,她也要将厚脸皮发挥到极致。
她前脚刚上飞机,周祈后脚就给许青禾发了条消息,把她的航班信息透露得明明白白。
时隔三个月,许青禾本来对宋冉这个名字已经很心如止水,但没想到这么突然就要见到她,心里不由一阵阵地发慌,结果就很没出息地从家里逃了出去。
开车在国道上漫无目的地兜了一大圈,最后鬼使神差,来到了郊区的陵园。
许青禾的父母就葬在这里,她每年清明会过来一次,每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即便是和宋冉形影不离的那几年,宋冉也从来没跟着来过,因为她要跟着宋威去祭拜先祖。
宋家的亲戚很多,光是宋冉爷爷那辈就有兄弟六个,但彼此之间关系不并太热切。
宋威十七岁丧父,二十岁丧母,二十三岁创业白手起家,这么多年从没得到亲戚们一点帮助,而一等到他发达,亲戚们便如吸血的蚂蟥一样扎堆涌了过来,求这求那,贪得无厌。
宋威对他们厌烦至极,每次出手帮忙态度都高傲得好像施舍,亲戚们虽然每逢重要节日一定会上门拜访,背地里却牢骚不断,所以宋家破产后,墙倒众人推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许青禾本来是心烦意乱想来看看父母找个地方说说话,进园区后却正好看到有家人出殡,白发人送黑发人,死者是在地震时失踪前不久才被发现的小孩。
生者的恸哭在墓园里回荡,孩子的母亲穿着一身黑衣,双手颤颤巍巍地捧着小小的骨灰盒走到一个已经挖好坑的墓地里。
墓园一级一级往上像个梯田,许青禾站在离他们五六个阶梯的地方,低头看过去时觉得像在看一出戏,她只是个戏外人,所以不敢出声,静默地看了全程。
等到帷幕落下,生者抹着泪转身离开,陵园重归寂静,许青禾依然在父母的墓前站着。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袭,转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年头的墓碑,许青禾头脑一热,有些冲动地就买下了现在脚边的这块地——墓地。
对宋冉而言,意外总是出乎其然。
下了飞机,她正打算招手叫个出租,手机震动起来。
一个陌生的座机号打来电话,这种号码要不然就是某某部门,要不然就是某某诈骗,这次的应该是前者,因为智能拦截系统提示是号码的归属地属于公安局。
“你好?”宋冉接了电话。
回答的是一个女声,听起来很干练。
“宋冉是吗?宋威是你什么人?”
猝不及防听到这个名字,哪怕站在川流不息的机场,宋冉还是猛地打了个冷颤,她一时没说话,女人性子有些急,催了一句:“宋冉,我们是公安局的,你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认领一下遗体。”
“遗体?”这两个字让宋冉回过了一点神,她的语气很惊奇,想发现什么新玩具的孩子,如果不是打着电话,电话那边的警察怀疑她甚至会笑出声。
这家属怎么回事?
按捺下心中的疑问,警察用公事公办地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三个月前,宋威所在的监狱因地震组织了紧急疏散,他趁机越狱,我们一直在找他,但直到前天有人报警说在一处山坡下发现了尸体,法医已经进行了尸检,DNA结果证实这个人就是他。法医初步判定是坠崖后摔断脊柱导致瘫痪,后被困原地找不到食物所以极度虚弱而死。”
警察在通报死讯时的措辞很讲究,尽可能用专业化的词语以尊重死者,不过显然这次的家属并不太忌讳这些,她直接做出总结:“所以他最后是被活活饿死的?”
“呃,也可以这么认为。”
“哦。”宋冉说。
然后再没下文。
从她的态度里,警察体会到什么,斟酌着询问了一句:“请问你什么时候来殡仪馆认领遗体,遗体腐烂程度比较严重,建议尽早火化。”
一般来说,对于这种无人认领的遗体警方会先放进殡仪馆储存一段时间,但自从上次地震后,停尸间现在多了十几具无主的尸体,按照规定得满14天才能由他们出面火化,现在停尸间几乎爆满,像这种能联系上家属的,警察当然希望家属赶紧来。
“哦,”宋冉仍然是这句话,这话不明不白的,急性子的警察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正要追问,就听电话那边慢悠悠接上一句,“我现在就去。”
然后挂了电话。
一辆出租车正好在宋冉面前停下,宋冉钻进后座,头也没抬地道:“师父,去殡仪馆。”
第74章 完结撒花!!!
金玉满堂、福延子孙、净土安魂、往生福佑……
看着眼前占了一面墙的玻璃展柜,宋冉从上到下、从左至右,将每一个骨灰盒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陪在她身边,脸上是一个非常热情的微笑。
“宋女士,我们的大厅和中厅在明后天都有空,您打算将您父亲的遗体告别仪式安排在哪一天呢?”
工作人员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小册子上有各个项目的详细价目表,场地租用费按小时计算,宋冉扫了一眼,见最便宜的小厅都要六百一小时,不由发自内心地感慨:死一次好贵。
“我不打算举办遗体告别。”她肯来帮宋威收尸就已经算尽孝了。
从业这么久,工作人员什么人没见过,闻言立刻给了个台阶。
“好的,您是想一切从简吗?根据政府的惠民政策,我们可以为您提供免费的骨灰盒,您看您需要吗?”
宋冉在展览柜前看了半天也没有一点想买的样子,刚刚推荐的所有项目也全部拒绝了,工作人员凭借这么多年看人的经验认为宋冉不可能为死者花什么钱。
家庭关系不好但出于责任又不得不前来办丧事的家属就是这样,他这些年也没少见过这种人,想让这种家属掏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立刻转变了策略,打算速战速决。
有了骨灰盒,遗体就能送去火化,火化后再将骨灰装好还给家属,这一桩业务就算结束了。
工作人员在心里满打满算,见宋冉脸上微有意动,以为她会答应,连忙将她带到展柜最偏僻的角落,玻璃格里放着的是一个石质骨灰盒,做工看上去就很简朴,没有什么精美的花纹,只在中间刻了一个繁体的寿字,整体刷了黑漆。
宋冉打量了一会儿,问:“这个不能随便丢吧?”
她的语气很自然,没觉得自己这么问有什么问题。
工作人员却愣了一下:“啊?”
不好好收着就算了,怎么还丢呢?
他有些傻眼。
又听见宋冉继续道:“我能不能自己拿一个容器?我来的路上捡了一个。”
“啊???”
这家属有点太草率了吧。
工作人员犹豫着劝了一下:“当然,我们尊重您的选择,但还是建议您慎重一些,毕竟逝者为大,而且我们这免费的骨灰盒质量其实也不错。”
宋冉点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那你们把他烧了吧,就用这个装。”
说着,她转身去不远处的一个墙角拿来一个……奶粉罐?
工作人员:……
他有点无奈,但家属都这样说了,也只好去联系其他同事准备火化。
火化时间很长,宋冉先在家属等待厅里等了十几分钟,空荡荡的大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待久了就有些坐不住,想着陵园就在殡葬馆隔壁,她思索着站了起来。
许青禾的父母就葬在那儿,这么多年来,宋冉从来没去看过,以前就算了,现在都已经和人家女儿在一起,不去看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干脆起身往陵园走去。
距离不远,走路五分钟就到了,陵园的大门敞开着,管理人员坐在值班室里看报纸。
那是一个老大爷,在无纸化浪潮越来越汹涌的时代,他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习惯,只是老花眼让他不得不将报纸举得很远,动作看上去有点滑稽。
“大爷,”宋冉敲了敲值班室的窗户,“想找您问问一个墓的位置。”
宋冉依稀记得许青禾的妈妈姓木,很少见的一个姓,应该很好找。
但老大爷有点不耐烦,整个陵园那么大,他哪里知道哪个墓在哪里,索性直接从抽屉里找出一本厚厚的登记本,丢了过去。
“自己找。”
本子“啪”地一声砸在窗台,厚度大概有两个指头那么厚,每一页上都画满了墓碑并在旁边标记了编号,一些墓碑上有字的就是被买了的,一些还空着的就是还没主的。
这本子也不知有多少年头,纸页都泛黄,脆得让人一点劲都不敢使,宋冉小心翼翼地一页页翻过去,目光在木姓的墓碑上快速寻找。
不知不觉,本子被翻了三分之一,宋冉还没找到墓地,殡仪馆先打来电话,通知她过去拿骨灰。
大概因为宋威被送去时已经烂得差不多了,所以火化时烧得很快,预计一个小时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
“好的,我现在过去。”
宋冉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轻松,她合上本子:“大爷,我先走了,本子还你。”
大爷看都没看她一眼,把宋冉当成了连自家人墓都不知道在哪的不肖子孙。
看出大爷的不待见,宋冉也没辩解,转身正要离开,脚步忽然一顿。
许青禾就站在离她两米的地方,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应该有一会儿了,天空中飘着毛毛细雨,她的肩膀上有一片濡湿的痕迹。
谁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对方。
她们在最不可能相遇的地方相遇了。
但是一时无话可说。
许青禾现在对宋冉的心情很复杂,宋冉则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的对视中,许青禾第一个错开视线,咬了咬唇,转身先行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宋冉慢慢缓过神,下意识跟上去。
“青禾?”
她有点疑惑,许青禾怎么会在这?
她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又出现了幻觉。
许青禾不出声,步调不紧不慢,和宋冉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犹豫了下,宋冉快走几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臂。
“你……是许青禾吗?”她的语气很不确定。
许青禾依然没说话,但在原地站住,静静地看着她。
对方并不抗拒的态度给了宋冉勇气,她逐渐镇定,松开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在疗养院的时候,有好几次把别人认成了你。”
她出声解释,没有说更多,但许青禾大概能想象到她当时有多难堪。
鼻腔终是忍不住泛上一点涩意,暗暗蜷起手指,许青禾将指尖用力扎进掌心。
宋冉,我该怎么对你呢?
怎样才算对你好呢?
我该留下你?
还是放开你?
许青禾不知道。
“青禾,我还能回家和你一起住吗?”
故意用上示弱的语气,宋冉可怜兮兮地又补充一句:“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就无处可去了。”
许青禾瞥了她一眼,眼神里看不出情绪,很淡。
她似乎下定了决心拒绝交流,见状,宋冉伸手捏了捏她的食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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