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十六年,她们一起见证了对方十六年的人生,从相识相知到相爱,她是她心中最最重要的一部分,几乎占满了她的全部世界。
没有任何东西阻碍在她们之间。
有时候宋冉都觉得自己未免太幸运了。
投胎在富贵人家,从来没有因为金钱发过愁,虽说和父母感情淡薄,但在十一岁就遇到了许青禾,和她一起顺利地完成了学业,在二十二岁正要步入社会时就收获了爱情。
现在二十七岁,虽说家里破产,但有许青禾这个商业精英在旁边,经济状况也还算乐观,唯一算得上磨难的也就是自己这个病,但听精神病院的医生说治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尽管心里还是有点迟疑,宋冉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好。你要记得来接我。”她闷声道。
许青禾笑了,转身面向宋冉,靠过去抵住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
“好,我一定第一个去接你,我保证。”
宋冉安心了一些。
没想到有一天她也会住进精神病院。
但是没办法,脑科检查都做遍了,神经内科的医生建议她去精神科看看,他们似乎觉得她的那些症状和心理状况相关。
只要去治疗一段时间就好了。
等治疗完了,她又能继续现在这个幸福得简直像童话的人生。
真好啊。
宋冉发自内心地想笑,嘴角却好像坠着千斤重,无论如何都扬不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感到害怕。
是害怕和许青禾分开?
还是害怕失去她?
宋冉不知道,她心里乱糟糟的,明明一切都很好,明明很快就能结束了。
结束?
这个突然跳出脑海的词汇像一个小小的树枝卡柱了思维运行的齿轮。
结束什么?
平静的意识海出现了一个涟漪。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乌云压顶,一场狂风暴雨突如其至,意识海内掀起层层巨浪。
大脑好像被无数针尖用力扎了一下,宋冉猛地颤抖起来。
咔嚓。
纯白无瑕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隙,从裂隙外吹进一阵黑色的罡风,风里好像带着无数刀片,宋冉迎面碰上,霎那间遍体鳞伤,全身的神经都好像被凌迟一遍,剧烈的疼痛让她冒出了一身冷汗。
她用力晃了晃头,纯白的意识海随着她的弧度一起摇晃,裂隙被撕扯扩大,虚假世界外的残酷真实慢慢入侵。
黑色的罡风席卷了一切。
四周的环境在破碎,床、投影仪、包括那个一脸担心看过来的女人,视野内的一切迅速消散,本应完整的画面变成了一个个像素点,转眼间就如一阵灰尘般被狂风吹散了踪迹。
全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四周鸦雀无声,只有风在安静地切割着皮肤,一开始很痛,最后痛到极点,便只剩下麻木。
宋冉麻木地看着体表的皮肤被一点一点剥开,有点像在太阳下暴晒后起皮的漆具,只不过皮肤之下没有任何东西。
她是空的。
脆弱而空洞,轻轻一碰就能碎成灰烬。
早就应该这样了。
独自处在崩坏的世界,宋冉没有挣扎。
就算记忆重塑成功,将这样一个虚假的宋冉放在许青禾身边又有什么意义?
在经历过这么多年的磨难后,为什么还要让许青禾将时间浪费在她的身上。
许青禾值得更好的。
所以死去吧。
熟悉的声音重新出现在脑海。
纯白世界彻底被纯黑覆盖,宋冉闭上了眼。
……
……
……
“宋冉。”
“宋冉!”
有人在焦急地呼喊。
宋冉慢慢睁开眼,在一片纯黑的世界里看到一个的女孩。
那场面很奇怪,明明四周没有任何光源,但眼睛就是能捕捉到那个女孩的画面,就好像她不是站在前方,而是站在宋冉的脑子里。
哦,对了。
这里本来就是她的脑子。
宋冉仔细看了女孩一会儿,发现那个女孩和她几乎长得一样。
只是更年轻一些,才十五岁,是小时候的她。
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周围没有任何参照物可以帮助判断距离,宋冉尝试着向女孩走去,但无论怎么走她们之间的距离还是没有一点改变。
她于是不走了,站在原地,和女孩遥遥相望。
“你想说什么?”
小宋冉摇摇头。
“不是我,而是你,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是吗?”宋冉的声音有些疑惑,她不太确定。
可是小宋冉很笃定。
“当然,我们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你一直在排斥我。”
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委屈,有一种被主人抛弃过的小狗再次见到主人时又委屈又不敢大声斥责的窝囊劲。
宋冉有点想在小时候的自己头上揉一把,觉得这小女孩儿怪惹人怜的。
“你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呢?”
宋冉又试着朝小宋冉走了几步,但距离仍然没有变化。
“我说了,”小宋冉有点气愤,声音都大了一点,“是你在排斥我!宋冉,我们不是一个人吗?你为什么不要我?”
宋冉被她控诉得心都是酸的,她也委屈起来。
“我哪里没有不要你,是你不要我的。”
“胡说!你是成年人,而我只是个小孩,我是你的过去,哪有过去不要未来的?”
小宋冉的思路很清晰,宋冉被她说得一愣,觉得有道理,但是不想争辩,不想和小孩一般见识。
她闭着嘴不说话,只想当个闷葫芦,小宋冉不知道长大后的自己怎么会变得这么顽固,一时又着急起来,大声嚷嚷:“宋冉,我看到了,我看到你在想什么,你想丢掉许青禾!”
“许青禾”这三个字让宋冉浑身一震,她睁大眼,有点虚张声势,为自己辩解:“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
小宋冉不甘示弱地吼回去,两个几乎一致的音色一前一后,听起来就像自问自答。
宋冉被她吼得没脾气,没再说话,只是蔫蔫地坐在地上,随便小宋冉怎么骂。
可是小宋冉并不继续骂她,她放软了声音,少女软糯糯的音色听起来格外惹人怜爱:“宋冉,我不想要这样,许青禾需要我。”
“她不需要你,”宋冉闷声回答,“她长大了。”
许青禾可以自己保护自己,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了“宋冉”的束缚,她才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你不懂吗?不是我要离开她,而是她本来就不应该和我在一起。”
宋冉试图说服小时候的自己,又或者仅仅是说服自己。
可是小宋冉简直比她还顽固,还任性,不过也对,她才十五岁,十五岁的孩子哪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只知道——
“我喜欢她!”
“她也喜欢我!”
“你不能这样!”
不能就这样擅作主张地把她的许青禾弄丢了,况且她和许青禾早就约好了,她们要一辈子在一起。
“你不能这样……”
带着浓浓的鼻音,小宋冉说着说着哭了出来。
可是哭鼻子有用吗?
宋冉心想,果真是小孩子,还以为撒撒娇就能得到一切。
她心如铁石,不为所动。
小宋冉委屈死了,哭得越发大声,整个空间都被她的哭声填满,宋冉伸手捂住耳朵,但是没用,这里是她的意识海,小时候的自己在哭,其实就等同于她自己在哭,宋冉被自己哭得心烦,忍无可忍,张嘴吼了一句:“不准哭!”
哭声戛然而止。
宋冉有些惊讶,心想小时候的自己竟然这么听话吗?
但她刚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抬头再次望去时,小宋冉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女人,和宋冉只隔着一臂的距离,眼神很阴沉。
“宋冉,”那是另一个宋冉,她的声音有些尖锐,“你就这么放过她吗?”
“如果不是因为她,你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所遭遇的一切都是她害的,现在你还想让她摆脱你,让她幸福,你好伟大啊!你真是个傻瓜。”
另一个宋冉说起话来阴阳怪气的。
宋冉静静看着她,觉得眼前的这个自己有点陌生。
她也是她吗?
如果小宋冉的出现代表着她心里对许青禾的不舍,那这个人呢?
难道她其实一直以来都在恨许青禾吗?
宋冉陷入沉思。
另一个宋冉还在冷嘲热讽:“她害你吃了那么多苦,你就这样算了?真是个胆小鬼,和你受过的苦相比,她经历过的那些根本不算什么。你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忘了吗?最开始她来到你家时,曾经多么拼命地讨好过宋威。”
“她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吸引宋威的注意力,故意抢你风头,故意处处压你一头,这样所有的人当然都会更喜欢她,而你就像个对照组,被她衬托得黯然失色。”
“你忘了吗?本来就是她在勾引宋威,你在小孔里看到了什么?她主动撩起了裙摆,裙摆下的大腿那么光洁……”
凝聚在另一个宋冉眼里的恶毒浓郁得几乎能化为实质,宋冉恐惧得不停向后退,但她们之间的距离反而被拉得越来越近。
另一个宋冉几乎快要贴上她的脸,漆黑的瞳孔冷冰冰地直视她的眼睛。
“宋冉,是许青禾先背叛了你,你忘了吗?她掀起裙摆,说‘叔叔,我不会告诉冉冉的,请你不要拒绝我’。”
“宋威也很恶心,他没抵抗住诱惑,你亲眼看着这一切,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然后你骗了你自己。”
“你骗你自己许青禾是被迫的。这样会让你好受一点吗?哈哈,宋冉,你多傻啊,为了那样一个贱女人,白白地吃了这么多苦。”
嘴里说着挖苦的话,另一个宋冉抵住宋冉的额头,两个人近得仿佛马上就要融为一体。
宋冉无法逃离,尽管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另一个宋冉的声音还是不停地在耳边响起。
“宋冉,这就是真相,你已经逃避了这么多年,不要再逃了,接受现实吧,让我回到你的身体里。我是你缺失的一部分,只要接受我,你的精神将重新变得完整。你可以成为一个正常人,至于许青禾,她亏欠你那么多,你怎样对她都是对的。”
“你可以——”
“撕碎她?”
回答的人是宋冉,她的声音很平静。
从另一个宋冉出现后她就一直沉默,现在她的唇边勾出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都十二年了,你还是没放弃,可是太假了,宋威,你植入的这段记忆太假了。”
盯着对面人的眼睛,宋冉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你不是我!”
第72章 “你想杀我?”
你不是我。
或者说,你只是一部分被污染的我。
毒素已经深入骨髓。
“你摆脱不了我。”
另一个宋冉捧起宋冉的脸庞,她们额间相抵,呼吸的频率完全一致,看上去就像在互照镜子。
直到现在,宋冉才完全地想起当初在心理治疗室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她会讨厌许青禾?
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直在逃避。
宋威强行扭曲的那段记忆太肮脏,她告诉自己是假的,可没用,潜意识在逼着她相信。
当初真的是许青禾主动的吗?
这样的疑问反反复复地出现在脑海,她拒绝相信,可是没用。
人要如何证明过去曾经发生?
如果连记忆都可以被造假,这世上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所以干脆全部忘记,宋冉终于发现了这些年厌憎的根源,哪怕她已经遗忘,心底还是有个声音在告诉她是许青禾背叛了她。
当然,这是假的。
但,这是假的吗?
静静看着另一个自己,宋冉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疲倦,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她不想再这样纠结下去了。
她抬起了手。
手指碰到皮肤柔软的表面,另一个宋冉有着和她同样的温度,她没有躲避,即使此刻脆弱的咽喉正在被人用力扼住,她的嘴边反而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
“你想杀我?”
她艰难地笑了两声,声音刚冒出头就被掐住。
“宋……冉……我们……是……同一个……人……”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杀了我,就等同于杀了你自己。
呼吸越来越困难。
正如她所说,宋冉和她是一体的,当她几乎被掐死时,宋冉的呼吸也变得急促,她感到自己的肺在用力地抽吸,强烈的窒息感让身体爆发出求生的本能,本能在逼着宋冉松手,但她不仅不松,手指反而越来越用力,指尖深深地扣进另一个自己的咽喉……
诊疗室内,脑电图上的波形忽然剧烈起伏,柳绵雪伸手摸了一把宋冉的脉,没有感到一点搏动,心里顿时一凉。
“师姐!”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陈芙蓉,还未解释,陈芙蓉已经从她惊慌的表情里看出问题,当机立断跳上诊疗床,跪在宋冉身边,伸手按住她的颈动脉。
脉搏消失。
自主呼吸消失。
宋冉心脏骤停了。
异变发生得太快,从她们发现脑电图异常到宋冉生命体征消失不过就是短短十几秒内的事,陈芙蓉先反应过来,直接撩开病号服找到宋冉的胸骨,一边胸外按压,一边冷静地吩咐:“叫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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