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哥哥,总觉得对方像是她有的那一套公主王子洋娃娃里穿着华服的王子,吸引着她这里摸摸那里碰碰,满心都是珍惜,喜爱,以及好奇。
只是这次她刚戳了一下,就正对上男人睁开的眼睛。一个许多天都一动不动,完全像个洋娃娃一般的人突然睁眼,把宋斓冬吓了一大跳,当场就呀了一声,然后喊着:
“舅舅!舅舅!”
谭辛正在和值班护士对账,看看这几天下来床费医疗费又增加了多少。对于外甥女时不时的一惊一乍他已经习惯,没有像之前那样冲过去,靠在前台盯着手里的单子,语调平稳地反问:
“怎么了冬冬?”
“他,大哥哥他醒啦!你和护士姐姐快来!”
谭辛倏然抬头,和值班护士对视一眼,两人马上放下手里的事情往病房走去。
值班护士给男人做了检查,又询问了有没有哪里疼或者不舒服等等基础问题,过了大概20分钟左右才退出去,留下谭辛,以及抓着谭辛裤子,躲在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的宋斓冬。
一大一小谁也没说话,都看着靠在床头,面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男人。几分钟后谭辛率先打破沉默,干咳两声:
“你,嗯,这里是下河村,离市里大概两个小时的大巴车程。然后我叫谭辛,这是我的外甥女宋斓冬,”
说着他拍了拍宋斓冬,听到小女孩细声细气地说了句“哥哥好”以后,再度看向男人:
“她和小朋友一起在河边发现的你,我过去把你背到诊所这里来救治,今天是你昏迷的第6天。我刚刚听你和护士说感觉还不错没什么大碍,那能不能稍微说说你的情况?如果有难处可以提出来,村子里大家都很好,能帮就会帮的。”
过去几天有不知情的村民前来问过他相关事情,他如实告知的同时也将吴医生的推断说了出来,告诉大家这个男人不是什么坏人,不用担心会给村子带来什么麻烦。村民放下心后也想起了当时挤在诊所门口看到的场景,纷纷摇头说可怜,让谭辛时刻关注一下情况,有需要就说。
他说完以后,看到男人蹙起眉头,似乎在很努力地回想什么。他也不急,起身去外面走廊拿了个椅子进来给宋斓冬,自己则坐在病房原有的椅子上,抱着胳膊耐心等待男人的回答。
几分钟后,他听到男人说:
“我......我忘了。”
谭辛嘴巴张了张,半晌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前天他过来的时候,晚上值班的是吴医生本人,确实有告诉过他男人存在头部创伤导致失忆的可能性;不过吴医生后面又补充道这种情况出现的概率不大,也就是随便说说目前可能存在的多种情况,让谭辛心里有个底,提前做好准备。
听到医生说概率不大,谭辛便没放在心上。按照他的设想,等男人醒了,问清楚事情始末,对方住在哪里,等伤养好以后就把人给送回去;医药费的事情看看对方怎么想,要是不想给他就当日行一善做好人了。
他没想到男人真的失忆了。
男人可能被病房里突然改变的气氛吓到了,将他面无表情的沉默理解成了生气,慌忙解释着:
“这些东西,名字,户籍,嗯,身份证上应该有吧?你们,救,救我的时候,有没有看到有什么能够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谭辛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手机,钱包,卡包,钥匙串,连张纸片都没有。不过当时你穿的那身衣服还在,我拿回家洗了,等明天给你送过来吧。”
谭辛不在意衣服裤子是不是像吴大夫说的那样是奢侈品牌子,他只是觉得丢了怪可惜的,万一这个陌生男人很宝贝这一套衣服呢?而且就算要丢,也得问过对方的意见吧?于是他把衣服裤子带回去手搓干净,用针线将破的地方细细密密整整齐齐地补好,叠起来以后暂时放在了他衣柜的一个角落里。
男人一怔,呐呐地说了句谢谢,又陷入沉默。在谭辛看来对方更像是在放空,目光没有聚焦地停留在遍布细小伤口的胳膊上,随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带愧色地看向他:
“我只能想起自己姓什么,应该是姓阮。因为过去几天在我做的一些乱七八糟的梦里,有个人推了我一把,他说我什么……你姓阮,和他们又不一样,还真,真把自己当个东西……”
“至于我住哪里......我能想起来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从我家窗户看出去有条郁郁葱葱的路......这个可能很多地方都有吧......”
男人越说越小声,见状谭辛提出建议:
“要不先报警吧,等警察......”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双手握成拳又很快松开,片刻后神色痛苦地蜷起身子,抬起胳膊捂住了脑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赶紧让宋斓冬出去打了一杯温水回来,将水杯递给男人以后没再提报警的事,让对方先好好休息,事情总会找到解决办法,不要着急。
嘴上这么说,但谭辛心里有点犯愁。在现代社会没有手机没有身份证,还忘了自己是谁住哪里,这怎么生活?对于报警这件事男人又有着很明显的抵触,他猜测要不是求助过但没有获得应有的帮助,要不就是被威胁如果报警就怎么怎么样,然后被胁迫的恐惧留在了对方记忆里。
谭辛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看着男人抿了口水后抱着水杯像是又开始发呆,觉得是不是应该再给对方多一点时间,于是站起身准备安慰一番然后告辞。
只是在他站起来的同时病床上的人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喊他:
“谭大哥。”
这三个字让谭辛动作一滞。他没甩开对方的手,就着这个姿势重新坐下:
“怎么了?”
“谭大哥,如果医生允许我出院,就是,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我还没有恢复记忆,我可以在你家住一段时间么?我......我不知道能去哪里,醒来以后觉得能够信任的只有你......”像是怕谭辛马上拒绝,男人快速地补充道,
“我可以帮忙做事!你有需要我帮忙的,都可以叫我去做!”
谭辛并不是老好人,待人接物有着自己的底线,但此刻看着男人的眼睛他突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想起某天下大雨时躲在宋斓冬养的那盆花底下的野猫,一双眼湿漉漉的,看向他时似乎带着点祈求和期待,和面前的这个人一样。
只是那并不是他一个人的家,家里还住着宋斓冬。于是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坐在一边的小女孩:
“可以吗冬冬?大哥哥不记得他家在哪里了,这段时间没有地方去,我们先让大哥哥在家里住一阵子,好吗?”
宋斓冬看看陌生男人,又看看舅舅,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
得到外甥女的肯定回答以后,谭辛将目光重新放回男人身上:
“可以的,那就说好了,等吴医生允许你出院的时候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就住我家,我家正好有空的客房,你......”
他停顿了一下,觉得总是这样称呼很奇怪,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出口:
“老是你你你这样叫好像不太好,我叫你的姓叠字,叫你阮阮吧,可以吗?就当作小名那样,如果你对此感到不舒服或者不喜欢,我们再换。”
“没关系,我觉得可以。”阮阮很用力地点点头,“谢谢谭大哥,那后面几天可能就要麻烦你......”
说着看向宋斓冬,
“还有冬冬了。”
宋斓冬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略微有点胖乎乎的小手快速地左右摆动,跟个小大人一样回答:
“不麻烦的,大哥哥,不麻烦的。”
话音刚落,谭辛看到阮阮笑了一下,苍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一点红。
他莫名其妙地就松了一口气。
第3章
有了前车之鉴,尽管阮阮有可能突然就恢复记忆,谭辛还是打算先收拾出来一个客房,然后他发现宋斓冬对于布置阮阮的房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一会帮忙挑选床单被套的颜色,一会说客房里的书桌太空了,要买个花瓶回来再摘点小花小草放进去;等一切布置妥当以后她又从一对洋娃娃玩具里将王子拿出来,摆了一个坐着的姿势放在床头柜上。
谭辛有点吃惊:
“怎么把最喜欢的玩偶摆在这里啦?”
那对洋娃娃是他拜托去湾区的朋友买回来的进口货。宋斓冬收到的时候可喜欢了,一开始要抱着睡觉;后面有了更舒服的毛绒绒抱枕,就央着他做了一个特殊的支架,将两个洋娃娃立起来放在了书桌上,写作业的时候摸一摸,睡前还要和它们说了晚安才上床。
宋斓冬摸了摸王子洋娃娃的一头卷发,不好意思地回答:
“我觉得,大哥哥和这个王子长得很像,所以让王子来陪他睡觉。而且王子很厉害,可以守护他,这样就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不记得,大哥哥也不会觉得害怕。”
这个回答让谭辛心里一软。
宋斓冬有的时候说的话,做的事,总给他一种这孩子比3岁同龄人更加成熟懂事的感觉,他也知道这和他们家特殊的家庭状况脱不开关系,因此不免更加愧疚;然而对方像是知道他的想法,总是会和他说“舅舅你对我真好”,对他做的饭赞不绝口,睡前听完故事以后会说舅舅晚安做个好梦,给足了情绪价值。
偶尔有几次谭辛都觉得不是他在带小孩,而是小孩在哄他。
“冬冬说得对,大哥哥肯定也会喜欢这个洋娃娃的,”谭辛点点头,弯下腰一把将外甥女抱起来往房间外走,“王子很厉害,我们冬冬公主也很厉害对不对?会帮舅舅做家务,很小就可以一个人睡觉不怕黑,吃饭不用追着喂,每天还能从幼儿园拿到小红花,可厉害了。”
宋斓冬抱着他的脖子,埋在他肩窝里,咯咯地笑起来。
阮阮醒过来以后的第三天中午,谭辛还在邻村田地里看别人请他负责的西瓜和葡萄时,接到了村诊所打过来的电话。刚接起电话吴医生的声音就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先是抱怨一句怎么叫人去他家里喊结果谁都没在家,还不等他反驳,又说了一句下午来接人。
紧接着电话那边传来一阵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谭辛趁着这个空档想为自己辩解一番,结果一个“我”字刚刚说出口,电话那边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次换成了阮阮,还是喊他谭大哥:
“我,我还是没想起来什么,所以就真的要麻烦你一阵子了,很不好意思。”
随后又说了一遍前几天说过的话:
“我会帮忙做事干活的。”
电话那边的声音带着犹豫,估计是怕谭辛突然反悔又不愿意带他回家。谭辛咳了两声,安慰道:
“没事,我们不是都说好了么。你问清楚吴医生有没有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我下午五点左右去接你。”
阮阮在那边应了句好。
下午四点,谭辛准时收工,带着邻村人送的两个又大又圆的西瓜往家赶。他到家的时候是四点半,宋斓冬已经从活动室回来了,正提着专门为她买的小水壶勤勤恳恳地浇着铁门后面的花。
“舅舅洗个澡换身衣服,等会去村诊所把哥哥接回家。”谭辛一边说着一边往家里走,“冬冬要一起去的吧?”
“对!”特别坚定的一声回答从后面屋外传进来,把谭辛逗笑了。他没回头都知道小孩回答的时候肯定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坚定地跟个什么似的。
收拾一番到达村诊所的时候,正好五点。谭辛被吴医生压着在前台结算账单,便让宋斓冬去和阮阮讲话,也算是提前培养一下感情。等所有事情弄完,他走到病房门口,听到宋斓冬很认真地在介绍村里有什么好玩的,又看到阮阮坐在病床边,嘴角带笑地看着小孩,时不时微微点头附和几下。
他敲了两下门,打开门走进去,和阮阮对视一眼。对方的笑容马上收了起来,又变成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服的一角----还是他昨天送过来的那套洗好晾干又缝好的衣服,半晌低声说道:
“我忘记还有医药费了......欠的钱,不算在帮忙里面,我会想办法还的;或者,等我想起来了,回家以后,再还你们钱,我们可以先写个欠条或者是什么别的。”
对方既然主动提起医药费的事情,谭辛便没有马上反驳,而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后回答:
“你的意思是给我帮忙是为了感谢我让你住在家里,医药费这种涉及到具体金钱的事情另算,对吧?这样也可以,不过我们不急着现在说,先回家吧?”
宋斓冬也在一边说着:
“嗯嗯,先回家,吃饭!舅舅做饭特别好吃。”
面对着一大一小真挚的神情,阮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什么别的话。这两个人面对他的请求给予的回应都特别诚恳,他或许没有必要再重复说些客气话推来推去。
到了谭大哥家以后一定要多多帮忙做事,恢复记忆后钱也是一定要还的。阮阮在心里这么想着,站起身跟在两人身后走出村诊所,朝着所谓的‘家’走过去。
路上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物,对于失忆的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他看到路边肆意生长的野花野草,伸出手拂了拂,然后就听到宋斓冬说她摘了很多漂亮的小花小草放在他要睡的房间的花瓶里;
两三只野狗在路边懒洋洋地趴着,见到他象征性地喊了两下,谭大哥马上回头告诉他不用害怕,这些狗都灵得很,也不咬人;
偶尔有几个穿着背心短裤的孩子拿着冰棒相互追逐打闹,见到他以后有点疑惑,但在宋斓冬的介绍下很快地喊了句“大哥哥好”。其中一个小女孩凑上来夸他长得真漂亮,他抿抿唇,很不好意思地回了一句谢谢,你也很漂亮,小女孩开心了,甩着头上的两根麻花辫一蹦一跳地跑远;
还有一些村民拿着应该是叶子编成的蒲扇坐在门口聊天。对于这些陌生的成年人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马上收回视线,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反而是村民很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只字不提他为什么会晕倒在河边,只是问他是不是病好了要在这里玩几天,说谭大哥是个好人可以放心,还说下河村这个时候种植的水果有些已经成熟了,很甜很好吃,邀请他一起去摘。
明明走出诊所的时候还对这个陌生的村子抱有一点忐忑和害怕的心情,这一趟路走下来,他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2/4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