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姚苹开口拒绝了他:
“你还有很多别的事要做呢。”
“我还有什么事要做?”谭辛有点激动,“我就想一直待在这里,吃爸爸做的饭,和妈妈还有姐姐说话,我想跟你们在一起,不行吗?”
姚苹直视着他的眼睛,说话不疾不徐,像夏夜里的晚风:
“还有人在等你回去。”
谭辛很快反问道:
“谁?”
“喜欢你的人,需要你照顾的人,那些以后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姚苹重新靠回躺椅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和你爸爸总会先一步离开,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
不等谭辛说什么,她继续说道:
“你初二上学期那会的期末考,出分以后被其他同学追着问为什么姐姐那么厉害,你的成绩却不怎么样,说你是一个没有出息的孩子。你回来以后板着一张脸问我他们说得对不对,那个时候你很愧疚,也很难过,说自己其实很羡慕姐姐成绩那么好,但自己无论怎么样学习都好像达不到那个高度,于是一急起来就更加自暴自弃。”
“我的回答你估计都不记得了吧?”
谭辛回想了一下,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姚苹笑了笑,让谭诚林加大点力度给她扇扇子,随即回到之前的话题:
“我说,妈妈对你和姐姐的期望从来都不是成绩好,有出息,而成绩好也不是判断一个孩子有没有出息的唯一标准。妈妈觉得你现在会做一手好菜,会缝衣服洗衣服拖地,还会抢着干这些活不让姐姐操劳,也是一个好孩子。”
“其实......其实爸爸妈妈只希望你们两个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如果以后你们遇到了真正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把握住,要对那个人好,两个人互相帮助扶持着过日子;如果没有,那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让自己觉得幸福。”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吧?”
谭辛迟疑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点什么,脑海里好像有一个人一直在温柔地对他笑,喊他哥。
看见儿子这样的表情,姚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和谭诚林说了一句“你儿子终于开窍了,我以为他要和齐康时过一辈子”,然后推了一把谭辛的肩膀:
“行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又指了指谭瑾:
“你姐有的时候很单纯,容易被骗,你看着她点。你是她的家人,要向着她,做最支持她的人,知道么?她也会向着你的。”
“知道了,但是,”谭辛还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面前的人和场景都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着急忙慌地大喊了一声,“爸!妈!什么时候再见面?”
姚苹和谭诚林一同笑起来:
“我们一直都在你身边。”
“妈妈,舅舅,舅舅好像在哭,他为什么哭了?是不是止痛药没有用?我们去找护士姐姐好不好?”
等谭辛再度恢复意识,耳边就传来这样一句话。他很努力地聚焦了一会眼神,终于看清了眼前洁白的天花板和有点刺眼的吊顶灯。随后他微微偏过头看向一边,很快一个粉红色的团子就扑了上来,在床边紧急刹住车,哭着喊他:
“舅舅!舅舅!”
“哎,咳,冬冬,冬冬啊,”谭辛发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哑,也有点小声。他想抬起胳膊揉揉宋斓冬的脑袋,发现全身都使不上力气,只好改为口头安慰,“舅舅在这儿呢,别哭。”
宋斓冬没能完全止住眼泪,从大哭变成了啜泣。五天前幼儿园放学的时候她从第一批被接走的变成了最后一个,打舅舅和妈妈的电话也没人听;她当时很慌乱,想着就算舅舅允许她吃很多零食也不原谅他,很多很多的话可以考虑,然后没过几分钟就看到阮阮哥哥从不远处跑过来,衣服和头发都有点乱,和老师说了对不起以后把她抱起来往家赶。
她看到哥哥眼睛红红的,突然有点害怕,问哥哥知不知道舅舅和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来接她回家。哥哥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两个人有点急事要去处理,这几天都由他来接送。
“那等他们不忙,不忙了,可以给他们打电话吗?”她又问。
哥哥这次没有马上说话,只是抱着她往家走,进家门的时候回答:
“如果他们不忙了,会主动给你打电话的。”
两天过后宋斓冬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就是那次通话让她发现了不对。一开始都很正常,甚至她听到背景音里传来急促的铃声,和有人喊医生护士的时候都没觉得有什么,直到下一秒坐在一旁的哥哥把手机抢回去,手抖着按下挂断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她说没事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她坐在原地想了几分钟,猛地站起来扑到哥哥身上:
“我舅舅呢?我妈妈呢?她,他们怎么了?为什么有人在喊医生?”
可能是眼见着瞒不过去了,哥哥抱着她哽咽地说了实话,说舅舅和妈妈出去办事,有一个很坏的人要伤害妈妈,舅舅为了保护妈妈进了医院;说完又和她道歉,说不是故意骗她的,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些,后续处理都是大人应该做的,他们有能力处理好一切。
宋斓冬很迷茫,怎么哥哥和妈妈出去一趟就变成这样了?明明那天舅舅还给她回了语音的。
“那,那......”她没想好该说什么,支支吾吾了一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滴落在她的胳膊上,抬头一看是阮阮哥哥在哭。
宋斓冬第一次见到哭泣的时候不会出声的人,明明没有声音,她却感觉到了哥哥好像有着比海水还要多的悲伤。那一滴滴的眼泪像是把所有情绪具象化成小小一个水珠落在她的胳膊上,带着一点点温度,却烫得她心慌。
那天阮阮哥哥并没有哭太久,很快就止住了眼泪,还很抱歉地跟她说让她看笑话了,随即问她晚上想吃什么。宋斓冬愣愣地摇摇头,过了几秒以后小心翼翼地问: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看舅舅呀?”
“姐,嗯,你妈妈会通知我们的,”哥哥顶着红彤彤的眼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这才发现哥哥已经有了很明显的黑眼圈,“还是吃一点吧,你要是瘦了,憔悴了,舅舅和妈妈会更加着急对不对?”
宋斓冬下意识地“嗯!”了一声,然后他们点了和前几天一样的外卖----哥哥一开始说是自己不会做饭,不好意思做给她吃,后面她想,可能哥哥也是没有心情做饭吧。
她知道人在很难过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做,就像她没有再去欣赏很喜欢的小戒指,也不想继续挑战如何用磁力片拼出一个气球屋。
从那天开始宋斓冬就在等,等妈妈什么时候让她去看舅舅。这一等就等到了今天,哥哥一大早上就买了早餐过来,等她吃完以后说已经在幼儿园那边给她请好假了,等吃完早餐就带她去看舅舅。
她一听,三下五除二就把手里的小笼包吃完,随便换了身衣服,拿上昨天她在幼儿园给舅舅做的插花就要去换鞋。临走前她看到哥哥从挎包里拿出一个什么东西来回看了看,她觉得那个东西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没想起来是什么。
到了医院她才发现,舅舅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今天能来医院,是因为舅舅已经好转了,可以准备离开了,才让她过来的。可她到了病房以后发现舅舅躺在床上,叫他也没有反应,手冰冰的,要不是看到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她都要怀疑躺在床上的人不是舅舅。
妈妈跟她解释,说今天让她来是因为舅舅情况好了很多,医生说可能今天就会醒,或者是明天,想着舅舅肯定也很想他,所以才让她来的。
她从早上等到晚上,等到现在将近20点,就在她又想喊舅舅,试试看对方能不能听到的时候,舅舅终于醒了。
“呜,我叫你,你不理我,”宋斓冬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话,“你再不醒,我今天就要走了,就看不到你了......”
“那我这不是醒了嘛,我感觉到你在叫我了,只是之前都没力气回应你呢,”谭辛绞尽脑汁地安慰着,又把视线投向站在宋斓冬身后的谭瑾,虚弱地笑了一下,“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很好。”谭瑾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弟弟,又想起那天在等救护车的时候,她觉得那些血怎么止都止不住,她的手上,衣服上,四周的地上,好像哪里都是血。
“你......”她嗫嚅了一下,想说你很傻,但她又知道当时如果自己反应过来的话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于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转而问起别的事情,“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我按铃叫护士过来给你看下?”
谭辛专心地感受了一会身体的情况:
“目前不痛,就是觉得有点浑身没劲……动手指可以,抬胳膊就不行了。”
谭瑾点点头,按下呼叫铃。很快两个护士走了进来,行云流水地给谭辛做了一套检查,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了一长串的注意事项,比如注意饮食,不要剧烈运动,伤口不能碰水所以不能洗澡,不要趴着睡,出现不舒服的情况迅速告知等等等等。
大部分的注意事项谭辛都没意见,听到不要洗澡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在护士准备走之前试探性地问:
“那我用湿毛巾擦一下身体其他部位可以的吧?”
“再观察一天吧,确定伤口不会发炎什么的,你就可以擦擦其他地方,但是伤口以及周围一点皮肤不要碰到水,”护士说着指了指外面,“等你能起床走动了,想洗头的话,我们这里有工具的,到时候你和那个负责收陪护床的阿姨,啊,你姐姐应该知道是谁的,和她说一下,她负责工具这些。”
谭辛连说了两次谢谢,等护士走之后又对着谭瑾说了一遍:
“姐,辛苦你了。”
听护士的意思,这几个晚上谭瑾都要了陪护床在这里守着。
谭瑾忍不住还是说了句傻:
“我们是一家人,不说这些。”
“嗯,是一家人,”谭辛表示赞同,“刚刚爸爸和妈妈也这么说。”
谭瑾这回知道为什么弟弟醒来之前好像在流泪,原来是梦到了爸爸和妈妈。她没问细节,只是在心里默默地想,等弟弟出院以后要回下河村给二老上上香。
“那你现在好好休息吧,”谭瑾把宋斓冬抱起来,捏了捏孩子的脸,“都这个点了,虽然明天是周末不用去幼儿园,你也该回去早点睡觉了。”
“姐,你也别留了,和孩子一起回家吧,我雇个护工就行。你也是刚,咳,没多久的人,”因为孩子在这里,谭辛没把‘刚做完手术’说完整,但他知道谭瑾理解了他的意思,“实在不放心的话,你明天再来。”
“我今晚确实要回去,不过你也不用......”
谭瑾一句话还没说完,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
“姐,我买完东西回来了。”
姐弟俩同时往门口看去,然后谭辛看到阮清河出现在门口,和他在暂时称作梦境的地方最后隐隐约约想起来的那个身影一模一样。
他露出一个笑:
“你也来啦?”
“啊,嗯,嗯......”明明一直在祈祷谭辛能够醒来,此时看到这样的场景,阮清河反而有点不知所措。那天接到谭瑾打来的电话时那种焦急和心慌仿佛还留在心底,他把手里拎着的东西放下,快步走到床边,摸了摸谭辛的手,又探了探谭辛额头的温度,这才确认面前的人确实是醒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谭瑾适时地出声,再度叮嘱了谭辛一些注意事项,抱着宋斓冬离开了。
很快病房就只剩下谭辛和阮清河两个人。谭辛盯着面前的人,一秒都不愿意错开目光,阮清河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问道:
“没有什么不舒服吧?”
“没有,”谭辛摇摇头,“你今晚要留下来吗?在这里好累的,我可以雇一个护工,你......你就陪我到住院部准备关灯的时候,跟我说说话,可以么?”
阮清河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边坐下。随后他先是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大束花,告诉谭辛那是宋斓冬送给他的礼物,希望他早日康复,刚刚小孩没说的话估计是太激动就把插花这件事给忘了;说完他把手伸进自己背的挎包里,抓住里面的东西,深吸一口气,将东西拿出来,摆在了谭辛的枕头边。
“这是我送你的......礼物。”他轻声说道,“快快好起来吧。”
谭辛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阮清河的动作,从对方拿出包里的东西时他就看出了那是什么,只是一直不太敢相信。等阮清河把东西放在枕头边,他偏过头看了好一会,最终确定了就是他想的那样,这份礼物是阮清河被章清云带走前,还未做完的那顶牛仔布的渔夫帽。
当时还未完成的部分,如今已经绣了歪歪扭扭的TX两个字母。
他脱口而出:
“你都想起来了?”
第56章
“我记起很多东西,但......”阮清河犹豫着,回答得有些艰难,“我也不太确定是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
因为他恢复记忆的过程有点像拼拼图,所以他也不知道最后这块拼图是否完整----目前想起来的事情并不是一次性全部涌现的,反而东一片西一片,断断续续的涌现在他的脑海里。
第一片拼图是阮清河在谭辛出事后第二天前来医院看望时找到的。
出事的当天晚上阮清河就想来医院,但谭瑾在电话里哽咽地说希望他能在家陪着宋斓冬,毕竟让那么小一个孩子单独呆在家几个小时她不是很放心,第二天早上把小孩送去幼儿园以后再来医院就好,又安慰他说谭辛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医生说整个过程非常顺利。想到宋斓冬他稍微冷静了一些,在家陪孩子睡了一晚上,醒来以后送完小孩直接从幼儿园开车前往医院。
根据谭瑾给的地址找到病房以后,阮清河并没有马上进去。他站在门外透过那一扇小小的窗户往里瞧,先是看到撑着脑袋坐在床尾,疲态明显的谭瑾,然后才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谭辛。
他从未见过这样虚弱又苍白的谭辛。
在他看来,谭辛一直都是鲜活的,是彩色的。这个男人会和他一起看电视,吐槽那些不合理的狗血情节;会戴着家里那五彩斑斓又幼稚的围裙忙里忙外的做饭,听到他说好吃就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还会帮他想办法对付讨人厌的章清云,帮他解决工作上遇到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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