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哪一面,都和他站在病房外看到的谭辛不一样。
心里无端地出现一点胆怯,阮清河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而这一瞬间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些有点熟悉,但又参杂着一点陌生的画面。等他向后靠着墙面站定,缓过了那一阵心悸,刚刚那些像是蒙着一层雾的画面也逐渐变得清晰。
是他在下河村诊所的那段时间。
其实在诊所的那六天里,平常白天阮清河也偶尔清醒过几次,只是时间太短了,加上没有力气,以及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偶尔坐在床边的宋斓冬或者是谭辛,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又再次陷入黑暗,于是在那一大一小以及医生看来就变成了一直在昏睡没有醒来。
在这为数不多的几次清醒中他记住了谭辛的气息和脚步声,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总之那个时候对于他来说还是陌生人的谭辛让他感到很安心,这也是他后面醒来发现自己忘掉一切无处可去的时候,提出想要暂时住在谭辛家里的原因。
在醒过来以后于诊所继续治疗的三天里,他听那位吴医生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和谭辛有关的事情,什么谭辛就是个老好人,以前别人叫他去扛大包,最后给的钱少了,他说人家生活也不容易,虽说不会再去那人介绍的地方做活,但那一次也就算了;还有谭辛当爹又当妈,一个人把外甥女养得特别好,比村里有些男的对自己小孩的态度上心多了......
听多了以后他对谭辛除了感激以外,还多了几分好奇。
不过阮清河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一段突然出现的回忆,就被谭瑾发现了。对方正好打开门出来讲电话,见到他以后愣了一下,对着电话那边小小声地说了一句“等会打给你,这边有点事”,然后看向他:
“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进去。”
“我......”阮清河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很用力地按了按太阳穴,“我没到多久,刚到,有点,有点紧张,正打算进去呢。”
谭瑾很无力地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感觉不仅是在安慰他,也是在安慰她自己:
“没事的,昨天不是说了么,手术很成功。医生的意思是多亏谭辛他身体好,有一刀其实有点,”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抹了抹眼角:
“咳,总之就是,他可以扛过去的,没事的。”
阮清河很轻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两人沉默片刻,他上前给了谭瑾一个拥抱又很快放开,指了指谭瑾攥着的手机:
“姐,你不是还有个电话要打么,你去打电话吧,我......我进去看着他,有事我会按铃的。”
谭瑾朝他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转身往角落走去。
阮清河一共在病房里呆了三个小时。
在这三个小时里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只是一直虚握着谭辛的手,偶尔看看输液情况,其他时候一直在盯着谭辛的脸,最后准备离开前掖了掖被角,说了句再见,明天见。
后面几天也是如此,早上送了宋斓冬以后阮清河会来医院,在午饭的时间点前离开回去公司。在这循环往复的几天时间里他陆陆续续地想起了很多其他的,在下河村发生的事情。
比如第一次坐蹦蹦车去县城坐得他腰酸背痛,但是县城里那家杂牌奶茶店的炸鱼饼特别好吃;谭辛家里有很多花花草草和蔬果,他们两个商量好分工浇水,然后给这些花草浇水也有很多门道;又比如因为他不开心谭辛就带着他去隔壁村子摘西瓜,在他去休息室打工以后接他下班回家......
在章清云找他谈话,问他最近上午都去干什么的时候,他想起了谭辛和他告白的场景,想起了那束扭扭棒做的花,以及他还没做完的,想要当作生日礼物送出去的渔夫帽。
然后他当着章清云的面笑了一下,又轻叹了口气。
这两个动作对于章清云来说应该是莫名其妙的,对方很明显变了脸色,问他:
“你笑什么?我说的话很好笑吗?”
“你说了什么?”阮清河收回思绪,很认真地反问道。
他刚刚是真的没在听。
章清云很深地吸了一口气,放在桌子上的手握成拳头又松开,几秒过后,可能是在心里做完了自我安抚,再度开口道:
“我说,你们两个的事情我不想管了,爸那边我会去说,但是有两个前提,一,三年后你按照约定离开晖利,在这段时间内做好你的本职工作,不要有别的心思;二,你们两个,咳,在公司里面不要太张扬。”
阮清河哦了一声。
章清云又怒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哦的意思不就是我知道了吗?”阮清河耸了耸肩,“难道我还要感恩戴德地跟你说谢谢不成?感谢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这一对,嗯,怎么说来着,苦命鸳鸯?”
章清云说的这两点,前一个是他本来就打算做的,后一个他没打算听,首先他们两个应该不会有很多在公司相处的时间,签订的短视频合作合同也就一年,其次是他认为他和谭辛都是懂分寸的人,知道在什么地方该做什么事。公司是上班的地方,就认真上班;要是在外面遇到那些经理之类的,他才不会理会。
所以他很简短地回应了一个哦,没说别的。
在章清云开口前,他又问:
“你这是什么,突然想开了?良心发现了?”
章清云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带:
“没什么,就是觉得上次,谭辛说得也挺有道理的,既然你对这个位置没有想法,我们没有必要一直站在彼此敌对的阵营。”
阮清河又哦了一声。他知道章清云没完全说实话,最近他也听到了一点风声,据说那几位有意见的股东不想支持章清云,又发现他们想要引荐的人完全进不来,就算进来了在获得另外几位股东,以及章成海的支持方面又会很困难,便想让他来坐上那个位置。
这种消息本就真真假假,但章清云一席话,倒是证实了传言。
阮清河没说这些,有些事情彼此心知肚明然后保持沉默似乎是一个不成文的做法。他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下班接了宋斓冬回到家,先是问了知不知道渔夫帽在哪里,宋斓冬摇头;他又问有没有看到过那束扭扭棒花束,宋斓冬说在主卧,于是他就直奔主卧而去。
主卧的衣柜门并没有关好,阮清河只是进入卧室的时候随便瞄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摆在衣柜内部一个小柜子上的渔夫帽。他停下来,站在衣柜前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几分钟后眼神从帽子上移开看向衣柜里挂着的衣服,最后通过衣服的型号,款式,以及一些已经想起来的回忆,判断出这半边衣柜放的都是他的衣服。
应该是他被章清云带走时没来得急收拾的衣服。
每一件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柜里。
阮清河怔怔地伸出手摸了摸面前的衣袖,最后离开时带走了帽子,扭扭棒花束,还有放在花束旁边,他送给谭辛,但对方还没来得及打开来好好看看的那个小玻璃瓶。
他确实不太擅长缝纫,好在最艰难的部分已经完成了----在缝制TX两个字母的时候,阮清河无数次这么想。
然而就是简单的两个字母他也磕磕绊绊地弄了几个小时,因为第一次缝好以后他觉得不太好看,纠结了一会小心翼翼地拆掉了,又在网上搜了另外一种缝线针法,根据视频随便找了件衣服试了几次,这才拿过帽子开始精雕细琢。
阮清河对于最后的成品完全没底,再加上他担心自己刚刚说的‘或许还没全部想起来’会让谭辛更加失望,此时面对谭辛他又赶紧解释着:
“这个手工,确实,确实做得不太好,你,你就放家里看看,别戴出去。”
“至于我还有没有没想起来的,如果有,又要什么时候想起来这件事,我前天去问过医生了,”因为不想让章成海以及章清云看到他的病例,他没去章家的私人医院,在另外的医院找了一位大家都很推荐的神经科医生,做了一堆检查,最后医生给出的结论是,“他说我是因为受到了很大的刺激所以在逐渐恢复记忆,目前我的,什么......总之他的意思就是我的脑部组织神经什么的很活跃,后面看到和消失的记忆有关的东西时会有比之前更大的反应,所以总体来说全部想起来的可能性非常大。”
谭辛倒是没有怅然若失的想法。就像他最初搬进城里,和阮清河说开那天心里想的那样,如果阮清河一直没有想起来,他只是会有点可惜,觉得对方错过了很多独属于他们二人的瞬间;但无论想不想得起来,人都是那个人,现在他在阮清河身边,可以有很多机会再去创造新的,属于他们之间的回忆。
不过现在阮清河想起来了,虽说可能并不完整,但又把渔夫帽剩下的工序完成了,还带过来送给他。谭辛一时间有点摸不准这是什么意思,他想问,开口说了个“那现在......”又顿住了,平常一向有话直说的他难得的有点局促。
阮清河在这点欲言又止里面读懂了谭辛的意思。他认真地看着谭辛的眼睛:
“其实我是想等你出院以后再说的,毕竟这个地方看上去并不是一个告白的好地方,这段时间好像也不是一个告白的好时机。但......总之等你出院以后,我会再补上一次正式的告白。”
他移动了一下椅子,让自己离病床边更近了些,然后握住谭辛没打点滴的那只手:
“谭辛,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这句话刚说完,旁边心电监护仪的显示屏上,代表谭辛心跳频率的那条线,突然就有了几处峰值明显的波动。
阮清河轻笑出声:
“这是你给出的回答吗?我知道了。”
“这怎么跟测谎仪似的......”谭辛顺着阮清河的视线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心电监护仪,又收回目光,同样很认真地看向阮清河,“你知道的,我只会给出一种回答,那就是我愿意,我很愿意。这顶帽子也很好,可以戴出去,我很喜欢。”
他依旧没什么力气,尝试着动了一下被握住的那只手,用手指轻轻挠了挠阮清河的手心:
“不用在乎什么场景和时间合不合适,是否正式......我能听到你给出的回应,就很好。”
阮清河没了刚刚的从容,又变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松开谭辛的手,站起身将病床摇起来,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看着对方喝下以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继续自己之前还想说但没说完的话:
“其实在没想起来之前,我就给过你回应了,只是可能因为我......我藏的地方太过于隐秘,导致你没有看到......就是从小渔村回来以后,我送你的那个小瓶子,咳。”
他装模做样地清了清嗓子:
“我把想说的话写在瓶子里那一小筒卷起来的纸上面了,我以为你会打开来看来着......”
看着谭辛骤然睁大的双眼,阮清河面露愧色:
“我不是怪你没看的意思,就是,这个也确实是我的问题。当时你不是要当着我的面拆礼物么,我就是觉得面对面讲这个,我,我有点不好意思,也是有点害怕万一你给出的回答不是我希望的那样,就想着你回去拆礼物,然后咱们在微信上聊聊,要是成了就成了,没成那咱们隔着一个屏幕也不会太尴尬......到时候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其实现在想想,喜欢这种事就应该像你一样,面对面的,直接大方地说出来。”
“我,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解释一下,”他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抿了一口以后一鼓作气地说道,“我就是想说我不是因为看到你这样觉得应该可怜一下你又或者是想起来我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才说喜欢你的,我,我在这之前,就已经被你吸引,喜欢你了。”
谭辛扬了扬嘴角:
“嗯,我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阮清河又说道:
“你之前说的那个,让我今晚回去之类的,不行不行,医生说了醒过来以后的第一晚也很重要,请一个护工不太放心,我要留在这里陪你的。”
“可是......”谭辛面露难色。
阮清河很快地回答:
“没有可是!我,我陪我男朋友,怎么啦?我担心我男朋友呢!”
看着阮清河挺直腰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谭辛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
“好,那我也听我男朋友的话。”
明明是自己先说‘男朋友’这个词,怎么听到谭辛说出来的时候还有点心跳加快的感觉。阮清河这么想着,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心电监护仪,他觉得要是此时自己身体上也贴了些测量的磁片,估计监护仪上会出现和谭辛之前一样的状况。
“公司那边我已经请好假了,所以明天,”阮清河突然想起来什么,“噢,对了,你知道吗,章清云他......”
谭辛靠在病床上,听着阮清河叽叽喳喳地讲着章清云说‘放过’他们的事,又声情并茂地说都想起来了哪些事情,怎么想起来的,还说想吃炸鱼饼。在他人看来这些内容或许是跳脱又聒噪的,但谭辛觉得他能够安然无恙地醒来,醒来以后还能再听到阮清河跟他说话,已经是一件非常,非常好的事情。
“......说实话,那天真的是把我吓死了,”话题说着说着就回到了谭辛被送进医院的那天,阮清河一边说还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整蛊电话,我想着这也不是愚人节啊怎么跟我说这些,结果听着听着发现她没在开玩笑,那个时候我就真的感觉轰的一下子脑子都是空白的。”
“之前我还觉得别人说什么,受到冲击的一瞬间大脑什么都想不起来,是很夸张的描述,谁知道等自己真的经历过,才发现是真的。”
谭辛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阮清河将谭辛的动作看在眼里,做了一个大手一挥的动作:
“等我冷静下来以后也有思考过,如果当时是我面对这样的场景,我也会做出跟你一样的选择,我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对自己很重要的人受到伤害。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让在乎你的人担心的,仔细想想,在这件事里怎么可能会说你有错呢?真正做错事的只有那个男人。”
“这几天姐姐一直都很愧疚,我也是这么告诉她的,我说坏人不是她,也不是你,如果她一直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你也会不开心的。我和她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医生治疗,让你早日康复,以及把那个男人绳之以法,让他受到应该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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