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灰蓝色的眼眸直直地望入伊洛里的眼中,一字一句地问:“我想问你……你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你家人我可以安排佣人照顾,你跟我住在一起,食宿和花销都不需要担心,我会负责……”
这石破天惊的言论不啻于一个大炸弹。
”等等!”伊洛里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讶异来形容了,而是惊恐。他忙不迭摆手,活像只受惊的兔子,“我以为你只是想跟我说换编辑的事,话题怎么忽然拐到这个地方?这件事也太荒谬了,我怎么可能答应你呢。”
希金斯满心的勇气都像是被一根针戳破,顿时恼羞成怒地钻起牛角尖:“为什么不答应?你有哪里不满意吗?”
“这个玩笑可不太好笑,”伊洛里还当希金斯在讲一个蹩脚的笑话,无奈道,“我没理由跟你住一起啊,更不要说为了你,我还得丢下我爸妈不管。”
伊洛里拒绝得太理所当然,以至于希金斯竟有一瞬间的发懵,他并非自信到伊洛里不会拒绝自己,但伊洛里过分冷淡的态度仍然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你是因为知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要拒绝吗?”他语调发抖,艰难地挤出字句,“如果是因为这样,那么我保证、我绝不会未经允许触碰你。”
希金斯硬撑住不落荒而逃,一双细长的眼睛充满希冀地望向伊洛里,试图找到他面上一丝松动的痕迹。
然而伊洛里的表情一片空白,好像听见了什么奇异又无法理解的话,迟疑地复述道:“你在说……你喜欢我?”
喜欢一个人的话,会表现出希金斯之前一贯的行为吗?总是挑剔、刁难、自以为是,对喜欢的人彰显无处不在的优越感。
伊洛里的笑意要维持不住了,他试图组织起话语,语无伦次地回答:“哇啊,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
越是见他惊慌,希金斯心底的希望便越是渺茫,急切地追问:“你现在知道了我的心意,答案会改变吗?”
伊洛里下意识地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抱歉,我知道这对你很不容易,但我想我们并不适合。”
“就当这场谈话没有发生过吧,我们……还是只做朋友比较好。”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有那么一刹那,希金斯好想问伊洛里,你拒绝我是因为卡斯德伊公爵吗?
但他咬住舌头,硬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希金斯心知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但仍旧期盼伊洛里对公爵无感,或者即使有感觉,也未察觉到这份心意——至少,他不想成为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希金斯的手指微微发抖,将散落的发丝胡乱捋向脑后,强装平静道:“我很遗憾听见你的拒绝,但如果你以后改变主意,还是能给我写信。”
他压抑着呼气,试图当心底的难过和沮丧不存在,低声道:“到那时……我依旧会派人来接你的。”
说完,希金斯再也忍受不了自己的失意,向伊洛里点点头,一刻不停地转身离开了。
第179章
被伊洛里拒绝后, 失魂落魄的希金斯回到德莱尼大宅,仆人们正忙碌着将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箱搬到大厅。
蒙丽娜在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宝拉,别忘了带上我那套最爱的蕾丝裙!即使到乡下, 我也要办热热闹闹的宴会的,可不能穿得像个挤牛奶的村妇。”
雷纳特则是在对着清单清点必带物品, 跟仆人吩咐:“再去多雇两辆车, 夫人的物品比预估的多一倍, 只有五辆车载不走。”
蒙丽娜正高兴,转头瞧见希金斯从大门进来,迫不及待跟他分享好消息, 说:“宝贝,你的哥哥们刚来电话说马上就到家啦,开不开心?你马上就能见到他们咯~”
希金斯却是没回应,他侧着脸,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儿子?发生什么事了?”蒙丽娜的声调变得迟疑,踮起脚去看希金斯,看到他下垂的眉眼时忍不住愣在原地。
希金斯用手捂住脸,指缝间泄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悲恸道:“母、妈咪, 我不知道……原来被人拒绝的感觉会这么难受……”
这一天,整个德莱尼大宅都乱起来, 甚至延后了出行要做的准备。
------
虽然很惊讶于希金斯的突然告白,但伊洛里并没有多挂心这件事, 因为在希金斯告别没多久, 一个可怕的情况很快就在王城中扩散开来。
突然之间,白斑病彻底爆发,就像是一个炸弹在人群中炸响了。很多咳嗽不已的人们, 身上长出了白斑,吐血和虚弱无力的症状接踵而至。
医院几乎在一周之内变得人满为患,白斑病导致的去世人数飙升。
在死亡的阴影中,王城里谣言四起,说这不是流感,而是瘟疫,指责政府对民众瞒报了真相。
面对沸沸扬扬的流言,卫生部正式宣布:流感查实为新型传染病——白斑病,实行瘟疫管制措施,号召居民们减少外出,一旦出现咳嗽症状,需要上报,并且禁止土葬,集中焚烧病患尸体。
得益于早期实行了宵禁令,这一轮更严格的管制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乱与反弹,人们在短暂惊慌后,很快适应起新的态势:有些富裕的人囤积起食物,长时间闭门不出,一些需要工作的人则领到了艾草熏香等,还煮沸白醋,用醋蒸汽来给衣服消毒。
在这种紧急的时刻,伊洛里与狄法的联系反而愈发紧密。即便只是抽空见上一面,什么也不做,只要确认对方安好,便能让伊洛里心安。
这天是个罕见的大雾天气,灰蒙蒙的雾气一早便笼罩住了整片街区,以至于伊洛里醒来时,还以为是自己醒得太早,天还没亮透。
伊洛里洗漱完,走到楼下,没见街上有任何人经过,就连车辆都寥寥无几。
伊洛里耐心等了一会儿,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杰拉尔准时背着大挎包走出街角的迷雾,依旧面带笑容地问候:“教授,早上好呀。”
“你好呀,杰拉尔,”伊洛里朝杰拉尔招手,道,“珍妮昨天晚上练习画画,一直画到很晚,累得没办法早起。所以今天又换我来拿报纸了,希望没让你太失望。”
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珍妮的画技已经有较大的提高,现在能尝试创作自己的作品。
杰拉尔听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热情道:“我怎么会失望?能专心投入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上,珍妮肯定觉得非常快乐。”
仿佛恋人的幸福也成为了他的幸福,杰拉尔眼中不自觉地漾起温柔的光彩。
他正还想继续问些什么,突然嗓子发痒,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咳咳。”
杰拉尔脸色一变,捂住嘴巴,忙不迭跟伊洛里道歉:“抱歉,教授。这只是一个小感冒而已,我发誓没得白斑病。”
伊洛里担心地看他,没发现他脸上哪里出现了白色的斑点,才稍微放下心,说:“我当然相信你的话。只是答应我,如果咳嗽加重了,一定要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杰拉尔听劝地点点头,“我会的,迟些送完报纸后,我就喝些感冒药治好它。”
顿了顿,他又忸怩了一下,从贴近心口的外套内袋掏出来一张做得很用心的卡片,夹在报纸里递给伊洛里,不好意思道:“教授,你能帮我把这张卡片转交给珍妮吗?我想邀请她周末到广场、嗯,跟她说说话。”
伊洛里没细看上面写了什么,就收了下来,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容:“我会好好地转交给她的。顺带一提,珍妮喜欢吃广场小摊上卖的无花果糖,你记得多备一个装糖果的小袋子。这样你们一边聊天一边吃的时候,会更惬意。”
他们正说着话,忽而一阵极细微的铃铛声从道路另一边传来——
“叮铃铃……”
这铃铛声飘忽不定,与杰拉尔铃铛的清脆截然不同,恍若将熄未熄的烛火,随时可能消散。
伊洛里下意识往声源望去,只见浓重的灰白色雾气中走来几个铅灰色的人影:他们头戴黑色宽檐帽,罩着一个鸟嘴面罩,手上则提着燃烧着艾草的炉子,炉内橙红的火光恰似一团微弱跳动着的心脏。
而跟着这几个鸟面人身后的是四个面色冷峻的抬棺人,他们肩扛着一个沉重的棺椁。
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一样,杰拉尔压低了声音:“这就是政府的送葬队吗?我听说现在不让埋葬尸体了,只能用火烧成灰,再洒进土里,多么亵渎神明的罪过啊。”
伊洛里无法跟杰拉尔解释这个防疫措施对遏制白斑病有好处,他目带忧伤地望着那深黑的棺木,心里想到:这已经是这一周来,从这个社区抬出的第四口棺材了,肆虐的白斑病又毁了一个家庭。
经过杰拉尔和伊洛里时,其中一个鸟面人摇铃,往他们脚边喷洒了某种气味奇怪的消毒药水。
“哇啊!”杰拉尔吓了一跳,抱着自己的挎包跳得远远的。
伊洛里跟一个鸟面人对上视线,那鸟面人玻璃眼窗后的那一双眼睛,仿佛是目睹了太多死亡之后,所有的情感都被冻结,只剩下一片死寂。
伊洛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毛骨悚然。
送葬队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之中,但死亡的不祥依旧笼罩在了伊洛里的心头上。
伊洛里看向杰拉尔,说:“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我们每天都在失去身边的人。”
杰拉尔倒是很乐观,安慰道:“教授,不需要太担心。就我知道的,卡梅伦主教大人已经在圣明大教堂举行为期十天的圣礼会,赐予病人们全能|神的祝福和魔法庇护,还会布施一些珍贵的魔药。”
他十指交叉,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轻声呢喃:“全能|神在上,会保佑我们所有人度过这场劫难。”
伊洛里看着杰拉尔诚心祈祷,但没能轻松多少。
在杰拉尔祈祷的同一时刻,在圣明大教堂和科学院坐落的那一条街道人山人海,这些人中有信徒有平民,但无一例外的都是为了得到卡梅伦主教的赐福而来,他们黑压压地聚集在圣明大教堂门前。
当布道开始的钟声响起,教堂大门打开,人们如潮水般涌进了圣明大教堂。
一时间,教堂里挤满了人,其中不少人还病得奄奄一息,躺在担架上,渴望地望着教堂中央立着的神像。
主教卡梅伦站在宣讲台上,双手捧着经书,斑驳的彩光透过玻璃,落在他半边脸上,照得他神情讳莫如深。
卡梅伦严肃而庄重地说:“信徒们,在这苦难的时刻,你们聚集在这里,与我一同聆听全能|神的教诲。现在,赎罪的时刻已然到来,不要听那些自诩科学先进的人的满口胡言,这场瘟疫不是那些人所宣称的’只是一个原因未知的疾病‘,而是至上伟大的全能|神给予我们的惩罚——”
他停顿了一下,苍老的嗓音回响在礼堂中,语气冷酷地提高了音调:“看呐!那些那些工厂里的黑烟污染了云层,让我们的神看不见我们;听呐!嘈杂的噪音也响彻城市,让我们的神听不见我们的呼救。”
“我的兄弟姊妹,我要告诉你们,这是天谴,是全能|神的愤怒,这也正是那些渎神者招来的灾祸!”
“我们背弃了祂,自然也被祂所遗弃。唯一能得救赎的途径,就是奉献出我们的所有,一同抵制那以科学之名的异端,祈祷全能|神的仁慈。”
说完,卡梅伦的嘴角猛地抽搐了一下,双臂高扬,站在宣讲台旁边的唱诗班少男少女们得到示意,立刻高声唱颂起来:“啊——至高之主,无垠福根,是的,慈惠的父啊,地上的国因你而绵延不绝……”
有信徒听到这里,“呜”地一声痛哭流涕,头抵在手背,更加用力祈祷:“是我们做错了,神明大人请回来吧,拯救您迷途的羔羊们。”
更多信徒则是默默流泪,一边亲吻着胸前的全能之眼吊坠,一边跟着低吟颂歌。
第180章
看着这哭天喊地的一幕, 卡梅伦才感到些许欣慰,走下宣讲台。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执事利菲尔躬下身,双手捧上盛满了圣水的木盆。
卡梅伦拿起盆中的木勺, 瞥见利菲尔脸上的一小块银面具,厌恶地皱起眉, 但他没有说什么。
“你跟在我身后, 为虔诚的信众施与福泽。”卡梅伦对利菲尔命令道, 随即用木勺舀起一勺圣水,泼向祈祷的人群。
被泼到圣水的病人感恩戴德地舔舐这神圣的甘露,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真的感觉喉咙轻松不少。
卡梅伦重复着泼水,走到后排的长椅时,忽然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椅子扑到过道,大哭着用一只手搂住卡梅伦的腿,嚎啕道:“主教,请您救救我的孩子,他快要病死了!我昨天已经带他来过圣礼会,但没能领到魔药,圣水救不了我孩子, 求求您仁慈,赐予我一瓶魔药吧。”
所有人都知道含水珍珠的魔药是治愈白斑病的首选, 但现在市面上的魔药有价无市,身无分文的穷人实在买不起, 也买不到。
卡梅伦被吓了一跳, 看见女人怀里的病孩,浑身长满白色斑点,手脚还在小小地抽搐, 他感到恶心又被冒犯。
他毫不客气地抽回自己腿,横眉倒竖,严肃又不容辩驳地怒斥:“无礼的狂徒,退远点!”
“魔药是全能|神的恩典,教堂一天只会抽选30个最虔诚的信徒施与,如果你领不到,就证明你的信仰还不够坚定,应该更虔诚地为你的孩子祈祷,而不是像这样贪婪地要求一份额外的施舍。”
这位大主教生就一副卫道士的刻板面相,高耸的眉骨下嵌着两颗幽深的眼珠,法令纹深刻得仿佛是用刀在脸上刻凿出来的,用无比严苛的态度对待一切事物。
女人害怕他的瞪视,瑟缩起来,眼睛红肿得像两枚核桃,哀哀切切地说:“可、可是,我真的已经很虔诚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对神龛祷告……”
“别再出言不敬了,难道你听不见主教大人的训斥吗。”她话还没说完,主教身后的利菲尔道。
利菲尔很是英俊,但眼神凶戾,身材健壮,比起克己奉礼的修士,他更像是混迹街头的刺头打手。
利菲尔一只手就把赖住不走的女人从地上扯了起来,“这是你的孩子?”
133/160 首页 上一页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