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延廷抽纸巾盖在桌上吸水,看着纸张一点点被洇湿变透,“想吃就吃,谁拦你了。”
“我想的。”禾乐迅速在对面落座,抓起餐具埋头吃饭。
点点似乎发现今天气氛不一般,难得没有吵闹,一股窒息的安静在蔓延。过了一会儿,纪延廷突然挪动各个餐盘的位置,禾乐连忙放下碗帮着摆。几道新的菜式换到他这边,而他刚刚闷头夹的那两道菜移去了别处。
视线落在纪延廷脸上,又挪去新的菜盘,嘴里还咀嚼着食物,白饭渐渐变咸。
“?”纪延廷没应付过哭包,冰山脸有些开裂,皱着眉道:“喜欢芹菜炒肉就说,哭什么?给你放回去就是了。”
餐盘又哐哐当当响,禾乐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看到重新回到面前缺了一个小角的芹菜炒肉,用力吸了下鼻子:“最讨厌芹菜......可是,可是......刚刚我吃了好多芹菜。”
“......”
纪延廷有些一言难尽地睨视他,“我强迫你吃的?”
禾乐摇头,又点头,伤心地控诉:“你不说话,很凶地这样看着我。”说着他学纪延廷黑脸的样子,但眼眶鼻头通红有些滑稽,“我不敢把筷子伸到别处,只能......只能吃面前的芹菜炒肉。”
“我这不是给你换走了,还哭什么?”
“我......我......”禾乐无话可说,哭得不停打嗝,抽噎着耍赖,“那你还很大声和我说话。”
服了,纪延廷站起身,椅子拉出刺耳的声音。禾乐瞅着他的脸色缩了缩脖子,屏住呼吸不敢动。
等纪延廷走到面前,他紧闭上眼睛,小声求饶,“不准打人。”
他听到一声很轻的气音一样的笑,随后,柔软的湿纸巾盖在脸上。禾乐小心翼翼地把脸擦干净掀开湿纸巾,纪延廷正斜倚在他对面,似乎已经看了他很久。
禾乐挠了挠脖子,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别处。好莫名其妙,跑来别人家乱说一通奇怪的话,人家不介意留他吃饭,却因为摆在前面的菜式不是自己喜欢的哭个不停。
要怎么解释呢,自己之所以犯傻是因为,发现他好像似乎可能是同性恋,而妈妈不能接受,其实他自己也还没能接受。更重要的是,面前这个坏蛋不喜欢男生。
纪延廷没有多问,只是问:“吃饱了?”
摇头。
“那就继续吃。”纪延廷走去冰箱里拿了个冰袋,在他旁边落座,按着他的肩把外套脱下,啧了一声,“怎么这么严重,纪桢有没有给你好好看的。”
淤血经过几小时的积聚颜色变得很深,禾乐本来就白,左小臂的一大片红紫看上去很可怕。纪延廷小心翼翼托着他的手,把冰袋轻轻放上去,睨了他一眼,“吃你的,手不够长夹不到菜就说。那个破社团怎么回事,还有那个学长,你都不是正式部员总让你干粗活,老老实实在星星农场种菜多好。”
说关心的话也凶巴巴的,禾乐又想哭了,纪延廷大坏蛋平时那么坏,怎么今天突然会关心人了。还不如打他一顿呢,至少那样他就不用找借口也可以随意地哭。
可能是纪桢跟他说自己受伤的事顺便让他关心一下朋友吧,不然他就连自己这个朋友都没有了。哼,坏蛋。
吃过饭,禾乐要回去了,禾太太已经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纪延廷给他叫了车,搭电梯下去的时候禾乐几次在轿厢的玻璃上偷看对方的神情,纪延廷漠然敛神,看不出有什么不悦。
叮——电梯门开。
两人走出去,禾乐被迎面吹来的风迷了眼睛,打了个小喷嚏。纪延廷的目光瞟过去,没什么表情地把自己的卫衣外套脱下来罩在他身上。
“不......不用了。”嘴上这样说,但是带着体温的衣服落下来,瞬间就被温暖得不想脱下,“谢谢。”他说。
思量片刻,禾乐又说了一遍,“谢谢你,纪延廷。”
叫的车到了,手机不停震动,纪延廷没有接,定定地跟他对视了一瞬。最后只是说:“回去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夜晚,禾乐躺在床上,感觉今天是很漫长的一天。尽管身体很疲倦,但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少时,他从床上起来,走到衣帽架旁把挂着的卫衣拿下来。柔软的衣物散发着淡淡的冷香,禾乐像做坏事的小孩一样谨慎地抱着卫衣把手伸进袖管,随后又伸进另一只,他抱着柔软的衣服陷到床褥里。
一夜好梦。
·
海城的秋天很短,约等于无,一觉醒来便迎来了冬。季节更迭,树叶簌簌飘落,寒风拍打着窗户如同怒吼的巨兽。这样的清晨,谁都想守着一室温暖。
很可惜,禾乐是早七的高中生。他拖着沉重的身体起床,洗漱,窗外夜色还未褪便要上学。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但是肌肉记忆加持的手已经自动拿出单词卡开始背。被撕过的那页空隙有些大,每次拿出来总会很自然地翻开。
他看着下一页的“allow”思考了几秒,怎么都没想起来撕掉的是哪个单词。
allow:允许、接受、使可能......
默默刻进脑海,翻到下一页。
这天中午放学铃声刚响起来,禾乐噌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跑,转瞬便不见了踪影。好像是饿了几天没吃饭一样,纪延廷蹙了蹙眉,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后拿起手机把半小时前的订单取消。
禾乐约了周遥西在饭堂四楼见面,这一层吃的小炒菜。因为是现点现炒,要等得久一些,所以没什么人。他先去点了两个炒菜,又去自助饮料机打了两杯果汁。
坐下没多久,周遥西也到了。
很好,没有其他人跟着。禾乐把一杯果汁推过去,“遥西,你上次说的还能再给我说详细一些吗。”
“什么?”
“唔——”禾乐呷了一口果汁,吞吐地开口:“就是伊甸园,苹果,还有癖好什么的那些。”
周遥西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你之前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
禾乐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很是苦恼,踌躇片刻,才说:“我做梦了。”
“怎样的梦?”
“我梦到一条章鱼触手......摸我。”他很难为情,声音小之又小,见周遥西没有露出任何鄙夷或厌恶的表情才接着说,“然后我发现我有点儿害怕跟人肢体接触,也不是害怕,就是被人碰到会觉得有些奇怪。”
“所有人?还是只抗拒触碰男性?”
禾乐有些纠结,“我不知道,我感觉是男性,因为我是见到一对同性情侣接吻才开始做这样的梦。”他顿了顿,看向周瑶西,“你是怎样发现的呢?”
周遥西十分平静地推了推眼镜,说:“看电影的时候对男主角硬了。”
“......”
禾乐拿起果汁又喝了几口,发现这果汁根本不能解渴。他想去加点冰块,有些焦灼地看向制冰机,发现并没有开。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下楼买瓶冰水时,周遥西十分突然地抓住他的手,禾乐吓了一跳想要抽回,但周遥西用命令的语气道:“别动。”
“噢。”禾乐果然没有动。
随后周遥西揉了揉他的手心,问:“你现在什么感觉?”
“不太舒服。”
“怎样不舒服?”周遥西一边问一边摸他的手指。
禾乐的脸更皱了,“说不上来,但是被别人这样碰,无论男女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周遥西放开他,“没觉得恶心?”
“那倒不至于,你又不是什么变态。”禾乐又拿起果汁喝,但是杯子已经见底,他只能忍受着口渴,问:“我不觉得恶心,是不是说明我就是喜欢男孩子了?”
“禾乐。”周遥西喊了他一声,又叹了一口气,好像很不忍心那样,“你只是不觉得我恶心,而且这建立在你知道我要试探你的前提下。如果随便一个男的抓着你的手又摸又揉的谁能接受得了。”
禾乐疑惑,“那我再找别人试试?”
“不要!”周遥西十分严肃地制止他,“如果你不确定那你就当自己不是,等你觉得这不再是需要问别人才能确定的时候那你就知道答案了。”
禾乐看着他,想说自己应该是知道答案了,只不过希望他再给自己多一点的鼓励或确信,什么都好,但他又说不出口。
两人安静地吃完饭,穿过操场走回教学区,钟楼还在维修,指针定定地停在十二。
周遥西突然问:“纪延廷摸过你的手吗?”
第26章
“没......没有。”禾乐结巴地回,何止摸过,就是因为被这个坏蛋碰到才觉得奇怪的。只不过他没有像周遥西那样揉掌心搓手指地摸,那就应该不算吧,只是碰一碰。
周遥西点点头。
禾乐迟疑片刻,道:“遥西,我可以再碰一下你的手吗?”
“好吧。”
两人走到一旁的休闲椅坐下,禾乐很小心地抓起周遥西的手,两秒之后就放下了。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他问:“你刚发现自己喜欢同性的时候有害怕吗?”
“没有。”
禾乐想也是,周遥西都敢在讲座上写那样的问题,就算是匿名也很大胆。
周遥西反问:“你害怕什么?”
“害怕妈妈知道,她好像不太能接受,我不想她不开心。”
“那就不让她知道。”
“可是也不能瞒一辈子啊。”禾乐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睛里的神采极其黯淡。
周遥西拍了拍他的肩,“你怕什么,现在才十几岁,或许以后法律就改了,社会的包容度就高了呢。再说了,你现在只是处于第一个阶段——自我怀疑,等你以后谈了恋爱再来忧愁也不迟,还是说你已经谈了?”
“没有!”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了?”
禾乐依然摇头,斩钉截铁,“没有。”
“那不就结了。”周遥西说,“顺其自然,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喜欢男孩子就不能转了。你要是害怕现在不能承担这件事情的后果,就当没这回事儿,该干嘛干嘛。哪天有了喜欢的人就把他放在心底,等你有足够的底气再去告白,现代科学技术发达,就算隔了个太平洋也能说上话,毕业了也还能联系得上。你还怕人跑了不成。”周遥西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你说的对!”
·
走回教室,禾乐感觉数日来的愁云豁然散去,连带着脚步轻快许多。他在书包里翻找出两包椰子脆片。因为昨天在纪延廷家做了莫名其妙的事,想着拿回来跟他低头认个错的,但是一早上晕乎乎的没想起来。
平时纪延廷回家吃饭后,一点左右就会回来,现下已经一点过十分身旁座位依然空着。禾乐滑开手机,迟疑片刻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不过是两包椰子片至于特地通知嘛。
等到两点上课铃响,纪延廷才踏着钟声姗姗来迟。老师对此行为司空见惯,没有多说什么。
禾乐想问他怎么今天回去这么久,但他一回来就戴上耳机趴着,俨然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无奈,禾乐只能认真听课。
实在没忍住,等老师转过身时,他小心翼翼把写了字的草稿本从他臂弯塞过去。
【我给你带了椰子脆片。】
他的背微微仰起来一些。
是看了吧,禾乐悄悄伸手去戳他的手臂,紧张地拿着椰子脆片穿过对方腹部与桌子的狭窄缝隙塞进桌膛。
背上起伏的肌群耸动了下,随后纪延廷直起腰,攫住禾乐第二次伸过来的手——仅离他的腹部一指宽。脸色微沉,眉毛拢到一起,用口型说:“不要再弄了。”
“噢。”
下课铃响,纪延廷长腿一迈走得飞快,禾乐几乎是跑着追上去的,一直追到最上面那层楼的卫生间。纪延廷霍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挑了挑眉,“你还要跟进来?”
“我不去。”禾乐往后退了两步,在门外等他。
纪延廷看了眼虚掩的厕所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他打开水龙头,把手洗了三遍,又抹了把脸,对着镜子调整好表情才出去。
“好慢啊,纪延廷。”禾乐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拖长着调子抱怨。
纪延廷瞥了他一眼,板着脸说:“没让你等。”
“我自己想等的。”禾乐说。
“为什么?”
禾乐手揣在卫衣兜里,眼睛盯着脚尖,“因为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纪延廷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唔——因为我昨天发现了一件事,但是不敢告诉妈妈所以情绪不太好,在你家的时候就爆发了。”
“你不需要向我解释。”
“需要的。”禾乐朝他走了两步,“无论是什么原因情绪不好我都不应该向你发泄的。”
纪延廷脸上的冷意少了一些,抬脚轻轻碰撞禾乐的脚尖,嗤之以鼻,“就你那哭得花脸猫一样叫发泄?不说别人还以为我抢了你的冰淇淋,我才不跟幼稚鬼计较。”
“真的?”
他用鼻音“嗯”一声。于是禾乐就咧开嘴笑了,左边脸颊的小酒窝十分明显。
两人沿着楼梯下去,纪延廷很不经意地问:“中午怎么走这么快,早上没吃早餐吗?”
“不是啊,今天吃了蛋卷和芝麻糊。”
禾乐又没有搞清楚问题主体,纪延廷十分不满地横了他一眼,只不过他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没有发现。
“我觉得你需要买点提升教材。”纪延廷说。
禾乐在座位坐下,歪了歪头,“什么类型的?”
纪延廷面无表情道:“题目解析。”
禾乐点头表示非常赞同,“我也觉得,有些题目出得根本不合常理,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为什么要绕着弯说,这不是欺负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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