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周乘敷衍地点头,突然伸手在男孩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男孩手一抖,半杯红酒全泼在了袖口。
“别闹!”男孩猛地推开他。
聂逍适时递上湿巾,他没接,只瞪着周乘:“都怪你,擦不掉了都。”
周乘满脸笑意,却反手一个耳光扇了过去,他下手重,男孩踉跄了一下,捂着脸,眼睛迅速的红了,恨恨地看他,但那貌似愤恨的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虚弱和惊惧。
场面有些尴尬,周围都是有头脸的体面人,此刻却默契地别开视线。聂逍只能解围道:“需要去洗手间处理一下吗?”
“需要去吗?”周乘温柔地抚上他红肿的脸,每个字都像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不,不用。”男孩眼里噙着泪,脸上却堆着笑,陈秋持看见,他藏在背后的手正不受控地发抖。
好在酒会喧嚣,转眼间便没人在意了。觥筹交错间,周乘一半的时间都自己喝,另外一些不想给面子的,直接把酒灌进小助理的嘴里,那男孩看着酒量并不好,却也不拒绝,依旧陪着笑,白着脸,一杯一杯老老实实喝下去。
陈秋持冷眼看着,心里却没有脸上那么静,尤其是看见周乘靠近聂逍的时候。周乘的狠辣他是见过的,而聂逍谈笑自若,应对进退分外得体,可陈秋持比谁都清楚,那副温润皮囊下藏着的,是寸步不让的硬骨头。
酒会结束,到了傍晚,雨停了,只是天还阴着。聂逍和者也众人吃过晚餐,一边接电话一边上楼。
不多时,陈秋持也跟着上了楼。聂逍似乎专注着讲电话,没注意到他,回过神,似乎吓了一跳,随即把电话挂了。 “是方遥,问我回不回家。”他解释道。
“过节当天问?他是想让你回家还是不想让你回家?”
聂逍略有些尴尬:“呃……他也忙,不在国内,刚从欧洲飞到多哈。”
陈秋持没想过问他的家事,走到阳台边,望着楼下熙攘的人群:“这么多人,如果天气好一点这个活动就完美了。”
“不就是月亮么,早给你准备好了。”聂逍抬手看了眼手表,指着大榕树的方向,“那边。”
人群里骤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陈秋持也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榕树旁,一轮圆月缓缓浮现,比真实的月亮稍大,很是醒目,但并不夸张,表面的环形山纹理清晰可见,甚至能观察到光影的细微变化。
“全息投影做出来的,还原度不错吧?”聂逍脸上难掩得意。
小时候,俞湾的夜晚是能看到银河的。陈秋持记得,夏天的晚上,他和姐姐常常和爸爸挤在一张藤椅上,他们望着天,讲各种和星星有关的故事,如今抬头,夜空只剩几颗寂寥的星,而此刻,这轮人造的满月却近得几乎触手可及,有一股暖热在他心里流淌开来。
陈秋持喃喃道:“你说的居然是真的。”
聂逍的下巴搁在他肩膀上,轻声问:“还嫌我土吗?”
“太好看,有点不好意思嫌弃了。”陈秋持顿了顿,“哎,你这算是公费谈恋爱么?”
“不算,这是品牌营销。”他指了指楼下无数台举起的手机,“现在这个气氛,明天网上的反馈应该差不了。”
“这么好的创意,没提前宣传有点可惜了。”
“本来就是plan B。天气这种事儿谁说得准呢,万一天晴了,真的月亮不比这个强?”
“这个可以乱真。”
“也就是拍照好看。赏月的日子没有月,总是有点遗憾的。”
“你们学艺术的,都有点儿完美主义吗?”
“当然!”聂逍侧头看他,“要不我为什么爱你。”
陈秋持没接话,只定定地望着他,而这双眼里倏然而生的,是聂逍梦寐以求的东西,他又补了一句:“上次说得不够正式,陈秋持,我爱你。”
第48章
中秋傍晚的民宿屋顶,是女生们的聚会。
俞一亭家的修缮工程刚刚开工,被陈秋持安顿在民宿。安安原本有自己的房间,只是她身体不好,又被赵家夫妻养得娇惯,一直跟妈妈睡不愿意分开,倒让俞一亭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这些日子她帮着打理民宿,接送安安上学放学,相处起来像个贴心的小姨。
赵衍特意给她们准备好分量不多但种类齐全的小食,又从隔壁者也端来各种各样好喝的小甜酒,都是清亮的颜色,很适合拍照。
聂逍的仿真月亮亮起来的时候,俞一亭突然怔住,月光在她眼里碎了,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了下来,她慌忙去擦,俞歆递过来纸巾,用她那把微微低沉、包容柔软的嗓音说:“俞湾就是你家,我就是你亲姐姐。”
泪痕未干,俞一亭却破涕为笑。赵静莹晃着酒杯打趣:“这话跟我昨天说的一模一样。”
俞歆不服气:“喂,我们俩都姓俞,当然我是亲姐姐了!”
“那好吧,让给你,我当她妈妈,反正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多一个也没区别。”
俞歆假装嗔怒,目光潋滟地斜了她一眼:“怎么还有顺杆儿占便宜的。”随即撒娇似的依偎过去,“那我不管,我也认下,妈妈你过年要给我包红包哦。”
赵静莹哈哈笑着,一手搂着她一手搂着俞一亭:“是啦是啦,都有,女儿们都有!”
安安手里握着一小瓶牛奶,不明就里地打量这两个又哭又笑的超龄姐姐。
没人注意到,周乘在酒会结束之后并没有走,他来到者也楼下,远远看着陈秋持的身影,犹豫着是否该上去再谈一次。那片月光太亮,亮得他所有心思都无所遁形。
可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从背后贴近,手臂环住陈秋持的腰,他微微仰头,靠在那人肩上——是聂逍。聂逍低头吻他,陈秋持偏头躲开,说下面都是人,聂逍却不管不顾,将他搂得更紧,两人一步一趋地挪进屋,顺手拉上窗帘。
周乘站在原地,指节攥得发白,怒火灼烧着理智。他拨通电话,沉默几秒,叹了口气,最终颓丧地问:“想好了?确定要跟他在一起?”
“确定。”
“我等了你那么多年。”
“我没让你等,我一直都说不可能接受你。”
“呵!真他妈是个白眼狼!”
陈秋持没再回应,默默挂断电话,他想,或许这段纠缠多年的关系,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断了。
那天的月亮,陈秋持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也幸好曾经有它,才让那些暗沉的夜,眼里都有窗边的月光。
陈秋持留给聂逍的衣柜和抽屉很快就被填满了,可他只在这儿住了两天,便不再住了。 ——他们俩有几个小时的时差,就算再小心,早晨的闹钟也会把陈秋持叫醒。让他接着睡也不睡,也不起,也不说话,就裹着被子盯着聂逍看,看他起床洗漱穿衣服,婉转流连,用他那双勾人的眼睛。
问他看什么,他说好看,这回答总让聂逍忍不住俯身跟他腻在一起。直到发现陈秋持到了晚上满脸倦意,不太舒服似的倚着墙拧着眉头,他才说要回自己家住。
陈秋持没反对,只说好,聂逍这才意识到他对自己的一切都说好。
这天上午,他开完一个短会,看着陈秋持起床,看他楼上楼下地忙活,手机突然震了一下。
“你好好工作行么别看我。”
聂逍失笑,回复道:“你怎么知道我看你?”
“我晃到门口你看门口,走到楼上你看楼上,我要是老林早敲你脑袋了。”
“想看看你今天心情好不好。”
“还行,怎么了?”
“你说国庆假期忙过之后咱俩出去玩的,给你带了点东西。”
午饭之前,聂逍悄悄溜上楼,将一个袋子塞进陈秋持怀里。陈秋持拆开一看,脸色骤变,眼尾一挑嗔怒道:“这一大堆什么油什么膏什么凝胶什么湿巾我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亏你还自称是‘正经人’?”
聂逍侧躺在他身边,指尖漫不经心地卷着他的衣角:“这不叫不正经,我只是比你略有经验罢了。”
陈秋持索性将袋子一倒,瓶瓶罐罐散落在床上。他随手拈起一支细长的管子,习惯性翻看标签:“‘含医用玻尿酸’?玻尿酸不是护肤品吗?用在这里……”他抬头,眼神纯粹得近乎天真,还带了点挑衅的意味,“那你给我详细说说,这些都是怎么用的?”
聂逍被他坦然又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得耳根发热,却更激起他心底隐秘的兴奋,他把人搂过来,鼻尖轻轻地蹭他的脸,陈秋持痒得直躲,聂逍没让他躲开,凑近他耳边,用气声说:“让你……更顺利地接纳我。”
他手臂忽的一沉,陈秋持的眼角泛起淡淡的红,胸膛起伏得厉害。他把手放上去,立刻引来一阵战栗,正当他觉得好玩时,楼下传来俞立航喊他们吃饭的声音,陈秋持刚要应答,他便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怀里这个人是湿润的甜,手上还推拒着,一条腿已经不自觉地缠上了他的腰,他的身体被这一点点暖热蔓延开来,也膨胀起来,可他却在陈秋持呼吸有点乱的时候停下,温柔地抚过他绷紧的脊背:“别着急,慢慢来,先去吃饭。”
餐桌上,聂逍半趴在桌上不动筷子。
俞立航看了看他:“你胃疼啊?”
“没有。”他否认,在桌下捏了捏陈秋持的手,歪着头看他。
始作俑者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更有趣了。
午饭快吃完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年轻女孩出现在门口。俞广乐一见来人,立刻撂下筷子就要往后院躲。
“俞师傅——”女孩脆生生地叫住了他。
俞广乐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又来了?”
聂逍和陈秋持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又默契地低下头吃饭,耳朵却都支楞了起来。
“您再考虑考虑嘛。”
“说了不收徒就是不收徒!”
“为什么不收?总要有个理由吧,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水平呢。”
“我管你什么水平!”俞广乐似乎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又放轻语气,“女孩子家,做什么不好,干嘛非要当厨子呢。”
女孩不卑不亢:“我家世代都是厨子,不管男女,都在这行里头,你为什么歧视女性呢,女人做不好菜吗?”
“你当厨房是什么好地方啊?我入这行是因为没得选!厨房里油烟那么大,对肺也不好,皮肤也不好,劝你早点改行,不要在这个没前途的地方耗着。”
“可我喜欢做菜,实话跟您说,我们家老店已经开了快一百年了,我选厨师这个行业,不是没得选。餐饮是有文化积累的,现在很多饭店都胡乱做菜,只想着新奇,什么传统传承都不管了,不应该是这样的。而且我也不觉得厨师是没前途的职业,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谁不是吃饭长大的?谁家又能离开灶台呢?”
俞广乐梗着的脖子似乎因为这些话松弛了下来:“想学厨,有的是地方,为什么非盯上我?”
“因为廖师傅说,你是他最信得过的徒弟。”
俞广乐一愣,眼睛迅速红了,他侧了侧身子,清清喉咙:“……你不早说。”
女孩莞尔:“廖师傅让我用他的名号跟你开口,我不愿意,我想自己说服你。”
俞广乐摇摇头,转身时眼角闪着微光:“又是个‘硬颈’的,先跟我过来吧。”
他们一前一后走向后厨,俞立航看完了戏,说吃多了出去消消食,饭桌上重新安静了下来。聂逍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一束阳光打在吧台侧面。光柱里有细密的灰尘轻飘飘地飞舞起伏,偶尔一阵穿堂风,它们便倏地四散逃开。
“我下午要去区环保局补交两份材料。”陈秋持说。
聂逍的视线仍停留在那些跳舞的尘埃上,没听清,问:“什么?”
陈秋持又重复了一遍,聂逍这才转过头:“怎么去?你车做保养拿回来了么?”
“哦,对,忘了,打车吧。”
“只是交材料么?那我替你去。”
“交完就直接回家了?”
“嗯。”
“那行,一会儿把材料拿给你。”
但还没等陈秋持给他,聂逍便接到文旅局领导要来的通知,他匆匆过来,把钥匙给了陈秋持,让他开自己车去,便又去忙了。
这是个晴天,有些温吞,天色是灰的,像是要骤变,却没有彻底阴下来,阳光依旧刺眼。
聂逍需要接待的领导还没来,陈秋持的电话先来了。
“你从哪儿弄来我的证件照?”听筒里传来带着笑意的质问。
聂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猜测是他打开遮阳板看见的,于是压低声音,老实交代:“那次下暴雨,你们店里进水,扔掉了几张湿了的健康证,我从那上面偷偷撕下来的。”他捂住听筒,低声说,“你拍照还有点皱眉头,很可爱。”
“哦。就撕了我一个人的?还有别人的吗?”
“我拿别人照片干嘛我有病啊!”
“那你拿我照片干嘛?”
聂逍有点脸红,瞥见走廊尽头出现人影,立刻端起严肃语气:“明知故问。还有事么,没事挂了!”
他说挂,也不挂,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刻意拖长的叹息:“唉,我就知道男人不堪托付,追到手就翻脸。”
他还没来得及笑出声,便听到“嘭”一声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尖锐的刹车声、玻璃碎裂声,以及重物落水声。
“陈秋持!”
他心脏一阵狂跳,冲向楼梯时差点绊倒,三步并作两步跃下台阶,朝外奔去。
聂逍朝着停车场出口的方向跑,没跑多远,便看到一辆渣土车横在路边,车头撞瘪了一块,冒着烟,而河道中央,一辆车正在急速下沉,几乎快要没了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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