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你这状态挺好的啊。”
聂逍瞥了他一眼:“我们家陈老板都快吓死了,难道要跟他说我喘气都困难还咳血么?”
“那我说给你听吧。”方遥合上电脑,似乎是从会议模式切换到聊天模式,“比利时和迪拜的渠道被破坏了之后,房产和黄金他们应该会避开,但肯定还是要找新途径的,我收到的消息是南美,但具体是艺术品还是木材,还需要确认。”
“你确定吗?刚刚被查,转头去找新的?”
“一个投资公司,资金链出问题的风声比实际断裂更致命,就像在弹药库里点火——”说到这儿,方遥突然停住,若有所思,“这倒也是个机会,现在就出手。”
聂逍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没必要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
“公司有你的一半,可以只损你那部分。”
“呵,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哈哈,我大哥不会为了美人冲冠一怒吗?”
“我是有点恋爱脑,但不至于没有智商。”
“哦?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跳河救一个青少年蝶泳冠军,智商也堪忧。”
“……查得还挺细。”
“那当然,我有专业团队。”方遥敛住笑意,“不开玩笑了,我说真的,现在可以。”
“不,我需要先确定陈秋持的想法,毕竟他的店可能牵涉在里面。”
“他那儿……把他摘出来问题不大。”
聂逍还是摇头:“先别动,再等等。”
“你可以等,但他差点把你弄死,我等不了。”
眼见方遥表情凌厉,声音也大了起来,聂逍耐心劝他:“别冲动,我们是要回敬他一杯,但不是现在,不值得为这种人冒险。”
“我就是——”他侧过头,深呼吸,肩膀紧绷着,强压住心里的盛怒,“你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算了,这么说太矫情。”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聂逍静静等着。
“从小到大——”方遥低着头,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确实是这样感觉的,你是另一个我。”
聂逍笑了:“你平时还说跟我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
“性格不一样,长相不一样,但血缘一样。哥,我心里有数。”
“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需要缓一缓,那条线刚刚被破坏掉,你递上去一个新的,任谁都会怀疑。”
方遥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不会的。对他而言,上一次是缺了一块的拼图,下一次就是恰好填上的乐高,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体系。”
第51章
早晨八点钟,陈秋持正准备去医院,刚出门,一抬头,看到对面游客中心上空,居然悠悠飘起一只风筝。
秋意渐浓,已经可以称得上冷了,天还有些阴郁,并不是个放风筝的好时节。但这只风筝似乎飞得很顺畅,只轻轻一顿,便向上升起。它是一只沙燕,很传统的图案,这年头的风筝几乎全是动画人物,春天的时候,抬眼便能看到时下最火的IP填满天空,这只沙燕倒像个不合时宜的旧梦。
他转了个方向,鬼使神差地穿过巷子,跟着风筝走。巷子幽深,他仰着头,也不确定自己想要去看到什么、看到谁,或者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只是当下,似乎就应该往那儿走。
没走多远,墙角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陈秋持被吓得一激灵,仔细看,是玄骊,他便知道是谁在放风筝了。
拐了个弯,出了巷子,一片开阔,这儿原本也是谁家的菜地,只是太长时间没人打理,变成了一片草坪,天气好的时候,游客们喜欢在这儿露营。昭爷爷一袭长衫,见到他来,缓缓收线。
“昭爷爷,这个天气放风筝,不冷么?”
“坐时间长了,脖子有点僵,来活动活动,看看远,对眼睛好。”他把线轴缠好,燕子回到手里,对陈秋持点点头,“回吧。”
陈秋持陪他走回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最近的生意,接近家门口时,他一阵眩晕,不得不靠着墙,勉强支撑住自己。
“身体不舒服?”昭爷爷问。
“手术之后的毛病,歇一下就好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昭爷爷没再多问,直接把他带回家安置在躺椅上。老人点燃艾条,青烟袅袅升起,在他的头顶一上一下地移动。
“太热了跟我说。”昭爷爷的声音和艾草香一样沉稳。
“好。”
淡淡烟雾在空气中织成一张温柔的网,被这种沉静的力量笼着,陈秋持不自觉地合上眼。
昭爷爷慢悠悠地说:“到了我这个年纪,能平安过完一天,没有太大的病痛,能顺利睡着,就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陈秋持微微睁开眼,声音有些虚:“呃……是么……”
昭爷爷直视他,似乎看穿了什么:“尽量放宽心。”
“……我做不到。”
老人没追问,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睡会儿吧。我有时候会想,如果睡着了再也醒不了,那就去找我的绣茹。你的那个人,如果还在,还能和他见面,那就已经很好了。”
“爷爷,我现在有点事情搞不清楚,很难受,还有点怕。”
“慢慢想,不着急。”昭爷爷手上动作没停,“跟放风筝一样,线只有一根,你刚才,顺着线一点一点找,就能找到我。其他事也是一样的。”
“嗯。”
“好孩子,别怕,你是见过大风浪的。”昭爷爷的声音渐渐远了。
陈秋持点头,闭上眼,竟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也没去医院,他回到者也,俞立航见到他,诧异地问:“哎你没去医院啊,今天还做生意吗?”
他只摇头,没再说什么,从车祸那天起,他便对身边的人心存芥蒂,真正让他焦灼的,不是车祸本身,而是不得不怀疑他心目中的“家人”这件事。
即使他不愿意去想,也不得不想。
陈秋持首先排除了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厨房的俞广乐,他虽然性格阴沉孤僻,骨子里却是懒散的,能不出厨房就不出来,灶台上忙完就在手机游戏里忙,有些事情,别说让他留意着了,特意去通知都会被他忘掉,更何况他家和周家素来关系不好,这在俞湾人尽皆知。
之前的很多事,陈秋持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无伤大雅,他也就算了,只能在脑子里留一点印记,现在再去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一张纸上被他画得乱糟糟的,跟他的思绪一模一样。
他强迫自己仔细回想那顿午饭,聂逍提出要帮他去送材料的时候,俞立航已经吃完饭出去了,俞广乐和那个女孩在厨房,当时店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不,还有一个人,一个他始终没有怀疑过的人。
敲门声响起,陈秋持起身去开,是俞立航,手里端着他的电脑,屏幕亮着,一些框,被交织着的线连在一起。
“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聊一下。”他神色凝重。
陈秋持示意他坐下。俞立航点开一份文件:“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崔叔女儿来的那天,我们看他的身份证和户口本,她女儿名叫崔静。”
陈秋持摇头:“我没注意。”
“上个月总公司会计来做账的时候,我瞥了一眼他的电脑,在一个报销流程上,看到了这个名字,当时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俞立航打开另一个页面,是一张表格的扫描件,标题是“入职申请表”,“我在系统里翻了一遍,找到这个人的人事材料,她入职的途径不是社招,而是内部推荐,推荐人是周乘的助理。”
“确定是同一个人?”
“我查之前也觉得很有可能是巧合,毕竟这个名字很普通。”俞立航滑动页面,“但你看她的履历,专科学历,去上海之前在一家私人美容院做接待,入职公司两年多,从行政专员,到行政主管,又跳过经理那个级别,直接到现在的行政总监,这个升职速度,是不是像坐火箭一样?”
“而且我查了一下他们的人事制度,从专员到主管要求入职满三年才能申请,她一年半,经理级别要求的内容就更多了,甚至还有历年的考核以及上下级评审,同时,她们那个部门,比她有资历的人大把,很难不让人怀疑。”
俞立航合上电脑:“所以上个星期我骗了崔叔,说街道办通知我们做人口普查,要提供身份证和户口本的复印件,我把咱们店都收齐了交过去,拿到她的身份证号,对上了。”
陈秋持什么都没说,缓缓呼出一直提着的那口气。
这天下午,陈秋持敲开了老崔的房门,开门时还是笑着的,但见到来人的脸色,老崔突然就没了笑容。
他想起老崔刚来的时候,畏畏缩缩战战兢兢,木着一张脸没有表情。陈秋持倒不觉得什么,但俞立航说,开门做生意,你在店里,得是友善的态度,总不能让客人看你脸色。于是他便学着微笑了。经年累月,他的笑意似乎是渗进了皱纹里,变成了肌肉记忆,而此时,他笑容凝滞,恢复了肃穆的模样。
陈秋持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定论,再来面对他,只是为了一个答案。
“你知道吗?”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语气阴森,“我差一点点就被那辆车撞死了。”
老崔浑身一颤,瘸着腿半跪在地上,眼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无声地蜿蜒而下。
“一开始,周总只是说他关心你,他说你遇到事情,总是喜欢自己扛着,不跟他说,他就找我,让我帮他看着,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就告诉他。”
老崔一五一十地讲起这件事,陈秋持听着有些走神,不是不想知道,只是本能地抗拒,抗拒被他真心对待过的人,暗地里捅他一刀的事实。
“时间长了,我其实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说其实老板没做什么别的事,他每天都很忙,还会一直等到打烊了,帮我打扫——”
“行了。”陈秋持打断他,“不要啰嗦,说重点。”
“周总后来说,让小静去他那儿工作……老板,我知道老板对我很好,但我真的只有这一个女儿,只有一个亲人,她已经二十多年没跟我说过话了,为了她,我真的,什么都愿意做……”
陈秋持俯视他,用那双幽深的眼,一字一顿:“包括害死我?”
老崔颤抖着声音:“老板我很对不起你,我是罪人,我没想害你,我……”
“什么都不用说了,你走吧。”
陈秋持转身要走,被老崔声泪俱下地拉住裤脚:“老板,对不起……”
“去找你女儿吧,别人再怎么把你当成家人,都比不上真正的家人。”陈秋持咽下愤怒,冷冷地说,“以后不要出现在俞湾,我不想看见你。”
面对这个倒在地上恸哭的老人,陈秋持说出了他认为最狠的话。其实他对老崔的感情很复杂,最初是怜悯,知晓往事后又掺杂着轻蔑,可再不堪的人,相处久了,也总有些改观。这个老头不怎么说话,也不跟人交流,一直唯唯诺诺地活着,陈秋持知道,他终究是孤独的,孤独是一年又一年越长越坚硬的甲壳,他弯着腰,瘸着腿,驮着那个壳,哪儿都去不了,谁都进不来。
老崔没动,踌躇着,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说:“老板,那个,周总,他真的很可怕。”
陈秋持不耐烦:“行了,你走吧。”
老崔下定决心似的上前一步,抓住他的手臂,有些急切地说:“俞铠,出意外那天,是周总告诉他,说老板你在那里,他才跑过去的,老板你要小心——”
陈秋持蓦地睁大了眼,厉声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原本预估15w能写完这个简单的故事,翻了翻后面的大纲,悄悄改成了18……
第52章
“那天,周总来找你,你去医院了,没有在,他也不走,就说在店里等。俞铠和他吵架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吵,可能是俞铠又不高兴了,反正我从后院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吵了。”
老崔的话啰里啰嗦,陈秋持既想催促他说重点,又舍不得落下一丁点儿的细节,只能垂着头,任由他絮叨下去。
“后来,外面突然喊着火了,大家都跑出去看,俞铠也要出去,周总拉住他,跟他说:‘糟糕了,陈秋持还在里头,你赶快去救他。’这些话他悄悄说的,但我听到了。”
陈秋持的脑子里轰隆一声巨响,心像一颗极速坠落的流星,飞快地燃烧殆尽。俞铠的声音随即从四面八方响起,层层叠叠将他包裹住:“你别怕他,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
眼睛刺痛,陈秋持不由得紧闭上眼,踉跄着要走上楼,脚却抬不起来,被楼梯一绊,跪倒在地,老崔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扶,被他狠狠甩开,强压着愤怒,咬牙切齿地说:“别碰我,滚!”
俞铠生命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一切都显得匆忙而混乱,而他自己,则是茫然的、困惑的。
吃饭的时候,他不懂为什么店里的人都要劝陈秋持去医院,医院是他最不喜欢的地方。那天,陈秋持在店里毫无征兆地倒下了,叫不醒,被呼啸而来的救护车带走,再推出来的时候,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他们说,陈秋持的脑子里长了不好的东西,已经切掉没事了。但他不这么认为,脑子切掉一块,人还能好么?他本人脑子完完整整的,也不是很好使。
可是他们说得又很有道理,去医院检查看看,如果没事,以后就不用再去了。
他也想跟着劝,但他说不出那些有道理的话,于是只能恳切地望着陈秋持,似乎希望他能怜悯一下自己。
是的,怜悯,陈秋持对他一向宽容,可能也是因为爸爸妈妈不在身边,所以他对自己特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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