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不公平。”他说,“人做了错事总要付出代价的吧,我付出过,别人也付出过,凭什么他不用,他就可以一走了之?”
“能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做吗?”
“我——”陈秋持突然觉得可笑,“我已经没什么可想的了,想也没用,算了吧。”
“算了?这可不像你啊。”
“十年前的我会冲过去跟他拼命,现在不会了,你放心。”
“那我问你,如果他来找你,你要怎么办?”
“来找我?他怎么敢来找我!”
“我是说如果。”聂逍的语气很轻,却带着某种笃定,“比如……他说什么‘我想在临走之前见你一面’之类的话,你会怎么做?”
“你想多了,他不会的。”
“假设嘛。”
陈秋持似乎没了耐心:“你不了解他,没这种可能。”
聂逍倒是不急不躁,慢慢跟他说:“我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他。”
“他在俞湾长大,小时候家里穷,初中辍学,早年间的经历让他认定这个世界就是要有钱有权力,这构成了他的性格底色。他不在乎别人,道德感不高,敢于挑战,也愿意做别人不肯做的事,再加上一些机遇,才做到了现在这样的成就。他的婚姻,与其说是娶妻生子,不如说是给他的孩子挑选一个合格的母亲——智力过关,基因优良。至于其他男孩,他享受那种掌控感,那些人对他来说只是个物件,可以买来也可以随时扔掉的东西。”
聂逍停顿一下,见陈秋持没接话,他接着说:“你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我曾经好奇原因,是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后来发现也不全是,他享受在俞湾呼风唤雨指点江山的感觉,而你,是他掌控不了的人。”
陈秋持无声地笑了:“你这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聂逍没回答,只是低声叮嘱:“所以,如果他来找你,或者打电话给你,你别硬扛,迂回一点,可以吗?”
“稳住他?”
“对。我估计,现在这个时候,他不会贸然出现,多半会先电话联系你。别立刻接,用另一部手机打给我,等他打了两三次后再接,明白吗?”
陈秋持纵然有很多事情不明白,但他不追问,聂逍的沉稳和细致入微让他心里倏然有了底,他点头:“好的。”
“你一定要信我。”
“我信。”
这一夜,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直到天光微亮,聂逍咳得越来越频繁,才挂上电话。虎子早已睡醒几轮,此刻从阳台跳上床,蹭进陈秋持怀里,他揉着温热柔软的小肚子,闭上眼,手臂突然被软软地划了一道,并不尖锐,只是撒娇,他笑了笑,握住那只小爪子。聂逍这些话,将他心里巨大的失望和不甘一点点揉碎了,人生因此而清晰妥帖。
第二天晚上,者也开始正常营业。却也只是看起来正常。
客人不多,他们早早打烊,陈秋持把垃圾桶拖出去的路上,周乘打来电话。
他像被谁揍了一拳似的,脑子里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恍惚的时候,他扔下垃圾桶快步上楼,戴上耳机,先给聂逍拨通了语音通话。
当周乘第三次打来时,他按下了接听键。
“忙完了?”闲聊的语气,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
“嗯。”
周乘的声音带着玩味:“你的小情人都进医院了,不去看看?”
陈秋持冷漠地重复了一遍聂逍的话:“看过,没什么大事儿。”
“都进ICU了,事儿还不大?”
“没死就行。”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不怀疑是我干的?”
陈秋持的拳头攥得发疼。
还好是电话,不然周乘就能看见他眼睛红着,像两块灼烧着的铁,时刻都能喷溅出火。
耳机里传来聂逍的声音:“秋持,冷静,不要急,慢慢说,问他‘想听实话吗’。”
他闭了闭眼:“想听实话么?”
“当然!”——还是那么不可一世。
“有点庆幸,躺那儿的不是我。”
对话有了短暂的停顿,周乘冷笑:“呵,心还是这么硬啊陈老板。”
陈秋持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教的。”
“这倒是。”周乘的语气缓和了些,“怎么,新鲜劲儿过了,没那么喜欢小帅哥了?”
“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刚开始还行,处着处着就……反正矛盾挺多的。”
“真能狠下心来?”周乘意味深长地停顿,“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突然剜进陈秋持的心口。他腿一软,缓缓坐了下来。耳机里,聂逍低声引导:“在生死关头,其实完全想不到他。这人存在就存在,不在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我本来就不是重感情的人,爱不爱的,无所谓。”
周乘说:“那说明你根本不爱他。”
“可能吧。”
“那你对我呢?”
陈秋持没说话,聂逍也没有立刻给他答案,似乎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一定会弄巧成拙被周乘发现破绽,正犹豫,听到陈秋持说:“我有点怕你。”
“哈哈哈哈!”周乘笑了起来,是轻松和狂妄的笑,“陈老板终于有怕的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对你好你不领情,对你不好你不服气,是不是?”
陈秋持悄悄松了口气。是啊,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了解周乘的,他心狠手辣,却输在盲目自大。
“陈秋持,跟我走吧。现在形势你也清楚,反正钱早就赚够了——”
“好。”
“什么?你……答应?”周乘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波动。
“俞湾早就待烦了,你也知道我这情况,哪儿都去不了,我也一直在想,能不能换个活法,去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没人知道我的过去,我只需要想以后的事。”
“你真的愿意?”
“你对我那么好,十年了,我心没那么狠。”
“你等我,等安排好了我来接你。”周乘说。
“拒绝他,要地址,说你去找他。”聂逍说。
陈秋持一时没说话,周乘警惕地问:“怎么了?”
“以前……”他的声音柔软下来,“以前都是你来找我,这次,我想为自己勇敢一次。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
“你——”周乘在电话那头深吸一口气,“什么都别管,交给我,这几天该干嘛干嘛,不要做准备,等着我就行,听话。”
说完,径自挂了电话。
然而另一个通话还没断,异常的沉默让陈秋持不安起来:“你怎么了?不舒服?”
“明知道不是真的,”聂逍鼻音很重,像要哭了似的,“但听到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难受得要命。”
陈秋持笑了:“不早了,睡觉吧。”
聂逍应了声好。可一个小时后,房门突然被推开。陈秋持猛地坐起身,随即被一个风尘仆仆的怀抱包裹住。
聂逍不发一言,只是发狠地吻他。陈秋持被咬得生疼,却始终没有推开。直到对方自己先喘不过气来,咳得胸腔都在震颤。
“狗东西你真咬啊!”陈秋持抹了抹唇角的血。
“我气疯了!”
“可那些话是你教的啊,怎么会有人自己把自己气成这样呢?”
“前面那句是我教的,后面是你自己想的!你居然在想后路,什么‘换个活法’,什么’考虑将来’,你居然想得那么具体!我真的……”
陈秋持捧着他的脸,那是一张即使没有光,也能看得出病容的脸,突然觉得说爱太轻,所以他说,“你放心。”
聂逍回到医院没多久,高烧又起,他在意识模糊间,似乎还能感觉到陈秋持的温度,让他想把温柔又笃定的“你放心”,永远按在胸口上。
第55章
俞湾,确切地说是者也周围,出现了不少陌生人,陈秋持很容易分辨出他们和普通游客的区别——他们拥有过于刻意的闲散和扫视人群时锐利的目光。警方的布控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让这些天的平静都染上了山雨欲来的窒息感。
但他一向是个内心强大的人,越是反常,越要维持表面的规律。照常开店,照常调酒,照常对熟客微笑——直到第四天晚上,他看到了周乘的身影。
他在客人最多的时候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位子上,身旁只带着那个沉默的司机。
陈秋持心里的不安似乎都体现在了胃里,波澜壮阔地翻涌,他想吐,却又觉得被吓吐了这件事很没出息,他猛地灌下一整杯冰水,顺理成章地将手指的轻微颤抖归咎于冷,自嘲地笑了笑。
不得不说,笑也没用,紧张一点都没缓解。
他刻意不把视线投向那桌,不自觉地想要去摸手机,又忍住了,任凭它在口袋里时不时地震动。
者也一切如常,他也像平常一样站在吧台帮俞立航打下手。一只杯子在他手里旋转,已经被擦了很久,但他毫无察觉,杯底折射的光斑在桌上缓缓爬行。
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只是这次是电话,他大概知道是谁打来的,悄悄伸进口袋,长按关机。
再抬头时,周乘的座位空了。
司机还在,依旧是半低着头,阴影里的眼睛幽灵般扫过整个大厅。
深秋的夜,明明已经冷了,却有一滴汗珠,从陈秋持的发间渗出,顺着他的耳后,一路滑进衣领。寒风从门窗的缝隙挤进来,他却像被扔进蒸笼似的浑身发烫。
——人去哪了?
他首先猜测是后院,那里直通停车场。陈秋持扫了一眼,收起几张餐盘走向后厨。
除了俞广乐,没有人在这儿。
他站在门口,在凛冽的风中清醒了,周乘大概是趁着人多的时候上了楼,而他,不敢进去。
很久之前,他故作潇洒地跟聂逍说自己不怕死的那番话,此刻却抽在了他脸上,他是怕的,怕得指尖发麻。
周乘果然在楼上。
即使是在逃命的关头,这人依旧倨傲,陈秋持注视着他,却在某一刻忽然察觉到一种微妙的松弛,周乘那一直都绷紧凌厉的五官,似乎因为他此时的境遇而融化了。
到了这个地步,也许就该是这样的心情吧。陈秋持想。
但周乘没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径直从他手里抽走手机,从容地拆出手机卡,驾轻就熟地一刀剪下去,金属片断成两截,无声地、轻巧地落在地上。
然后,毫无预兆地,陈秋持被一把拽进怀里。
“我想了十年了。”
陈秋持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木然地被他抱着,任由那双手臂死死箍住自己,耳边的絮叨既熟悉又陌生——还是那些话,还是那些偏执的、灼热的、近乎病态的深情,可这一次,他竟荒谬地感到一丝动容。
他总是这样,在不该心软的时候心生恻隐。
或许所有的纠缠和因果,都该在这一夜彻底了断。
——无论结局是什么。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陈秋持忽然觉得没那么怕了,甚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周乘的背。
“我,我们……要去哪?”陈秋持问。
“从今往后你什么都别管,只要跟着我。待会儿——”
话音未落,手机突然震动。
他狐疑地划开屏幕,回拨,无人接听。
他慢慢走向阳台,没有靠近,只是微微探身,向外扫了一眼。
——然后突然后撤。
周乘快步走回来,猛地掐住了陈秋持的脖子,将他狠狠掼在墙上。
“守株待兔啊?”他眼底烧着癫狂的火,声音却压得极低,“这个陷阱,你设计的?”
“什……什么?”陈秋持刚一开口,便换来更凶狠的挤压。
“你当我傻?楼底下连只苍蝇都没有!等着抓我呢吧?嗯?”
陈秋持眼前炸开大片光斑,忽明忽暗,辩解已经没有意义,他索性闭上眼睛,任由意识在窒息的边缘浮沉。
“我说过要带你走的陈秋持。”周乘突然松手,转而又掐着他的脖子摔向床铺,“就算走不掉,死在一起也行!”
陈秋持还没喘过气,周乘的膝盖已经重重压上胸口,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但他脑子里还留着最后一丝清醒,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枕下冰凉的金属。
周乘立刻发现了,扣住他的手腕。可陈秋持不知哪来的力气,刀尖一翻,径直抵住自己心口。
他红着眼咬着牙:“这样……快点儿。”陈秋持喘着粗气,似乎每个字都带着血,胸口每起伏一次,刀尖就向下深入一点,“哥,你不是嫌我冷吗?”他竟笑起来,“试试……我的血……热不热?”
这样的对峙让陈秋持有一种抽离感。他心脏狂跳,似乎逃离了这个躯体,同时,隐隐闻到铁锈味里混着的、暴雨后泥土的腥气,他低头看,那不是泥土,是血,即使竭力克制,握着刀的手还是神经质地颤抖着。
周乘双手抓着刀刃,血顺着两个人紧握的手流下来,果然是热的。
陈秋持注视着他的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周乘突然卸了力。
刀顺着陈秋持的身体滑落,床单上晕开一朵鲜花。
周乘魔怔般地盯着自己的双手,随即放在陈秋持身上用力擦,似乎擦掉就不会再出血一样,一边擦一边笑:“陈秋持,我其实,想让你恨我。”他滴着血的手指抚过陈秋持惨白的唇,“你是恨我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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