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陈秋持买下这栋小别墅五年多了。那会儿景区改造的补偿款刚刚到账,这里刚刚开盘。当年这个楼盘孤悬于城郊,偏僻得让人绝望,除了这几排小房子,周围什么都没有,而他买下来,单纯是因为它在山脚下,净慧师父修行的山脚下。
五年来,他对这栋房子的造访屈指可数,像是对待一个远方的密友,只有一些私密的、体己的需求才会来。
这里似乎能闻到檀香,虽然他也知道大概率是心理作用,但被这样的香气柔软地包裹着,多少能平静一点。
他粗略地整理了房间,收拾出一个能睡觉的坑位,就再也不想做别的了。下楼,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走到上山的路。一段时间没来,这里改造成了健身步道,两侧种上了低矮的植物,如果是春天,应该很美好。
户外没了遮挡,野风恣意,很冷,吹得他愈发清醒,清醒到几乎产生了痛觉,他觉得自己需要听聂逍说说话,但在还没想好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打出去了。
“想我啦?”聂逍的声音很低,也很甜。
“嗯。”
“我还在文旅局,晚上回不去了,明天上午直接跟领导去省委。”
陈秋持心里一凉:“省委?你要……回去?”
“就是个外宣分享会。老林他自己不去非让我过去讲,我真是……”聂逍小声抱怨,突然顿住,“诶?你怎么听起来这么不高兴啊,怕我跑啦?”
“……没有。”
“真没有?”
“嗯,随便问问。”
“那我还挺失望的。”
风沙迷了眼,陈秋持鼻子一酸,脱口而出:“你迟早要走。”
“啊?什么意思?”
“不是么?你从到俞湾的第一天就不想在这儿待着,我们这个小地方配不上你的才华,你想尽了办法做出各种花里胡哨的成绩不就是想要再回省委么,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这话太尖刻,他说完就后悔了。
聂逍立刻收起了戏谑,小心翼翼地、郑重地说:“你别生气,我不是这样想的。”
“你敢说你没想过?”
“我确实刚来的时候情绪不好,但这之后……我们之间发生那么多事,那么多波折,甚至死里逃生过,你觉得我还会想离开么?”
一个“死里逃生”就让陈秋持冷静了下来,他清楚刚才那是迁怒:“对不起,我就是……”
“别怕,陈秋持,我不会离开你。”
一阵刺痛,他看到手臂被枸骨的叶子划出几条细细的痕迹,血珠穿成线,一点点冒出来,和树上的红果子相映成趣。
这时,他听到电话那头有人叫聂逍,陈秋持匆匆道别,挂了电话。
聂逍第二天下午回到办公室,虎子蜷在他椅子上,听见响动立即竖起耳朵,甩甩脑袋,跳上桌再借力跳到他身上,久别重逢似的,拼命往他颈窝里钻。
“你怎么在这儿啊,陈秋持呢?”
猫当然不会回答他,湿湿凉凉的小鼻子蹭着他的下巴,腻腻歪歪地趴在他肩膀上,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聂逍直接扛着猫去了者也,刚迈进门槛便朝吧台喊了一声:“嘿,大侄子!”
只见冰箱旁边缓缓站起一个女人的身影,跟他面面相觑。
聂逍反应过来,喊了一声:“姐姐。”
“你是,聂逍?”女人擦了擦手上的水渍。
“对。”他尴尬地笑,“不好意思啊,我以为是立航。”
“他有事回家一趟,你找他?”
“不,不找他,秋持呢?”
“没和你在一起?”她的表情微妙地变了。
“没有。我昨晚没回来。”
陈钟泠眼里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伤感:“拜托你去找他好吗?他现在……不接我电话。”
“出什么事了?”
“想必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有些以前的事……很残忍,但我还是告诉他了,我希望他可以放下恨意,好好生活,不要纠缠过去,没想到弄巧成拙。他昨天走的时候情绪很不好,麻烦你去陪陪他好吗?”
和陈钟泠谈完后,聂逍立刻打给他。 “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提示音说了好几遍,陈秋持才接起来。
“你在哪?”聂逍的声音绷得很紧。
“没在哪。”
“先回来好吗?”
“过几天。”
“那我去找你。”
“你上你的班。”
“我不想上我的班。”聂逍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就要见你。”
陈秋持听出电话里的聂逍有种强硬和刻意压制住的怒气,却因为这股怒气,身体暖了起来。他发了定位,不到半小时,就听见车刚开进院子的声音。
聂逍下了车,并没有进门,倚在车门上点燃一支烟。
“你开立航的车啊?”陈秋持站在门口问。
聂逍直直地盯着他,紧抿着嘴不说话。
“怎么还抽上烟了?”
聂逍吐出一口烟雾:“太生气了又不能朝你发火。”
“可以的。”
“我不想。”
“回去吧,我没事,就想自己待着。”
“说了来陪你。”
聂逍一动不动的冷淡让陈秋持感觉懊恼,本已经沉淀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来。
“没必要陪。”
“没必要?那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打了还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这种人生顺利的人不会懂的。”
聂逍掐灭烟:“我的家庭是什么样,我自己没办法选择,我人生顺利这也不是我的错,但我人生顺利没什么苦难并不代表我没有理解能力,并不代表我没有心!我怎么就不懂呢,正是因为我什么苦都没经历过所以看见你这样我心疼得快死了,可能你们觉得‘还好’的挫折,落到我头上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了。我怎么就不懂呢,我一路上吓得要死生怕你想不开出什么事,我明明是自己开的车,吓得快吐了!”
他的难过和慌乱让陈秋持心头一软,冲过去抱住他。聂逍倔强地僵着不动,胸部起伏,怒气未消但声音温柔了下来。
“这是你第一次主动抱我。”
陈秋持仰头吻了上去,是一个态度很认真的吻:“那这样呢?”
“主动性还行,就是太没技巧了。”说完便示范了一个深吻,怀里那个每时每刻都紧绷的人,慢慢放松下来,软成了一滩水。
陈秋持的手试探着探入他的衣摆,触到他的皮肤,手心立刻温热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烧着了:“我想要你。”
第60章
陈秋持看出聂逍明显想拒绝。
他几次张嘴想认真说些什么,都被他岔过去了。就像太极推手一样,周旋着忽进忽退,直到聂逍抓住他毫无章法乱摸的手:“秋持,你别,你等一下。”
“别?为什么别?不行吗?你要是不行就我来。”
“我不是——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你姐姐——”
“你要提她就出去!”
聂逍依旧攥着他的手,攥得生疼:“那你想说什么,跟我聊聊可以吗?”
陈秋持疲惫地抬了抬眼睛:“我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做,你要是不想睡我就走。”
“我知道你心情很差,我也不是来找你做这件事的——”
陈秋持推开他,放弃似的后仰,倒在床上,抬起手臂盖住眼睛,似乎羞于让聂逍看出眼里的内容:“那你回去吧。”
“我的意思是……”聂逍欲言又止,很为难的样子,“我没想过要来做这件事,所以什么都没准备。”
“那就不用。”
“那不行,我现在去买。”
“叫外卖。”陈秋持起身拉住聂逍,眼里有千丝万缕的线缠着他,“你别走。”
聂逍在黑暗中试探,他能明显感受到那把僵直着的轮廓渐渐柔软下来,化成液体在手里翻覆,于是不再说什么,一寸一寸地探索,陈秋持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和瞬间成行的眼泪让他动容,同时也升起盼望的心情。
陈秋持却在某个瞬间眼前突然一片血红,他无法自控地想起那些屈辱的伤,聂逍的脸近在咫尺反而愈发模糊,同时很多个狰狞的陌生面孔清晰起来。他心中惊悸,瑟缩着往侧面躲,又因为被聂逍抱着,躲不掉,便开始剧烈挣扎。
聂逍突然打开夜灯,一手托起他的后脑勺,一手捧着他的脸,强迫他面对自己:“是我!陈秋持,睁开眼睛,是我!”
“你看着我。”聂逍的嘴唇轻点他的脸颊和鼻尖,“别怕,一直看着我,好吗?”
陈秋持总是受不了他的“好吗”,于是将自己彻彻底底投入他的怀抱。
他感觉到了他的融入,又温柔地陷在深处,自己似乎真的变成了液态,循着自然规律和本能,从溪流汇聚成河,沿着山谷游走,感受着这座山柔软和坚硬的每一处细节。
陈秋持始终不敢闭上眼,即使咬破了嘴唇,即使身体抖得像风里的树叶,直到眼里蒙上一层雾,直到失神,他都没有闭上。
在聂逍眼里,这双眼不再像深山幽谷,反而近乎天真,是单纯的愉悦,他知道他喜欢。他的岛屿宁静温柔,接纳一波又一波的海浪,于是他在温存中着陆,在岸上扎根,在阳光下繁衍生息。
结束很久,陈秋持都还是直勾勾地凝视着他,把聂逍看得脸都红了。
“别再看我了行吗,脸皮再厚也经不住你这么看。”他说。
他便不看了,盯着天花板上某条细细的裂缝发愣。
聂逍把玩他的小指:“我记得第一次跟你说话,说到你的名字,你说是持刀抢劫那个持。现在才知道……”聂逍轻轻吸了口气,屏住呼吸,“持,应该是把持不住,难以自持。”
“哦,不是持久的持么?”
“切,你高估自己了。”聂逍笑着,见他心情很好,试探地说,“……我来之前,跟姐姐聊了一下。”
陈秋持猛地起身,双手压着他的肩膀,用一双微凉的唇堵住了他的话。他清楚知道吻落在哪里会让他颤栗,于是用牙齿轻轻咬聂逍的耳垂——
“你要是精力太多就消耗在我身上,不要说这么多废话!”
他们在山间小屋缠绵了整整两天。
这天上午,下起不大不小的雨,陈秋持醒了却疲倦至极,听着雨声昏昏欲睡。
聂逍望着窗外:“没想到陈老板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小房子,怎么着,留着金屋藏娇用的?”
“嗯,你就待这儿吧,别走了。”
“哎,咱俩都不在家,我女儿怎么办?”
“你什么?”
“陈小虎。”
“她自己知道回家吃饭,立航也会帮她铲屎。”
“哦,那就行。我在想,如果把她带来,她应该很喜欢在小院儿里玩。”
陈秋持没接他的话,转而说:“这个房子,是我拿到补偿款之后买的,因为它就在山下,离净慧师父最近。”
“你爸?我需要去见他一面吗?”
“不要。他到现在都觉得我喜欢男人是一种罪恶。”陈秋持转头望向他,眼里还迷茫着,说话却清亮了不少,“哎你说,如果我们在他禅房里做,是不是更刺激一点?”
聂逍猛摇头,一脸惶恐:“你别别别——这我可不敢。”
“怕亵渎神明?”
“怕我岳父打死我。”他突然搂过陈秋持的脖子,耳鬓厮磨,“陈秋持,爱和恨都是流动的,像水一样,别那么执着好吗?”
他们睡了个不算短的午觉,身上一层薄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旖旎的潮湿。
聂逍伸手擦去他眼角的水痕:“你先洗?还是一起?”
陈秋持半闭着眼睛:“……动不了。”
“那我帮你擦擦。”聂逍轻轻抚过他大腿和背上的伤疤:“你的脸和身体好像是两个人。”
陈秋持没力气说话。聂逍过分小心的擦拭让他有点痒,又联想到一些不合时宜的念头,自顾自偷笑。
“你笑什么?”
“痒。”
“不对,你的笑不是这个意思。”
“这样很像我死了你在帮我擦洗穿衣服。”
“呸呸呸!瞎说什么!”
“没瞎说,我找不到正经工作那段时间,就在医院做临时工,有半年多都在干这个活,和一个护工大叔一起。他觉得我力气大胆子大,而且,帮刚过世的人穿衣服,收入比较高——”
“陈秋持!”聂逍突然紧抱住他,“别说了,求你,我心疼得要命。”
陈秋持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值得心疼,但这样被抱住,他也无端生出一些自怜,于是整个人松弛了,困意袭来,似乎要睡过去。
聂逍起身去拿了点东西,再回来时,脱了他刚给陈秋持穿好的短裤。
陈秋持下意识伸手去挡:“你干嘛?”
“不干嘛。”他笑笑,“给你画个小画。”
他画得很痒,却很快,陈秋持再低头看时,大腿内侧那条疤被画上一条缠绕着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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