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的情绪突然冷却,心头被一股莫名的酸涩包裹,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
修炼之前,江熄把珍珍叫来,吩咐它守好院子,一旦有人来便知会,吩咐完之后看看了眼向还寒,像是在说,看吧,我说到做到,定会护好你。
刚才心不在焉的,这会儿江熄才想起来仔细问问柴久的事情,问起李管事和菱香,说等他能去藏春阁了,一定满足菱香去宜州玩的念想,她这回功不可没。
然后还听了场陆寻和薛照的故事。
“此事当真?”
见江熄一脸八卦的模样,向还寒点了点头。
此后江熄的笑就没停下来,不知在心里酝酿什么话。
今日修炼的时候向还寒很沉默,虽然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健谈的人,但是江熄天天闷着,如今唯一可以聊天的人都不张口了,让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好心情快速消散,不满道:“你是信不过珍珍吗,还是觉得自己的说话声能把人引来?”
向还寒正在护法,以防运转灵力的时候走火入魔,不知道江熄在修炼的关键时期为什么忽然想闲聊。
“不是。”
“不是,然后呢?”江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向还寒发现薛照说的也许是对的,自己好像真的很习惯说“不是”,也真的不怎么会聊天,说完了柴久的事情后,他好像便找不到什么可说的了。
他低下头来,老实回道:“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嘶。”正说着话,江熄的灵力突然走错了穴位,幸好向还寒迅速发现,锁住灵力后帮他将灵力带回了远处。
“少宗主,走神很危险。”
江熄瞪了他一眼:“谁走神了,刚才我是被你的话惊到了,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说什么,聊天聊地聊过去聊未来,哪样不能聊。”
向还寒将江熄的外衫披到他身上,扶他站了起来。
“没事。”江熄挥了挥手,然后自己走到一旁的案边倚着。
他一勾手指,茶杯便来到他的掌心,天渊派十几岁的弟子都玩腻的事情,到了江熄这里却乐此不疲。
他很享受这小小的成就,连拿着那普通瓷杯的时候都像端着银盏一般。他喝水的时候很慢,下巴微微扬起,明明是简单的动作都极尽优雅,向还寒看了会儿才收回目光来。
从前听人讲自己和谁有天壤之别,他便觉得对方是夸大其词,都是坛主或者峰主的徒弟,哪有那么多贵贱之分。如今他明白了,这个词没有错,只是换一下比较对象便更有了真实。
江熄缓了过来,但瞧着向还寒还是一言不发,是真的不知道是谁身上出了问题,明明之前两人之间从没有如此安静过。
“既然你不知道说点什么,那我便问你,你回答。”
向还寒沉默了片刻,最后拒绝了:“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少宗主可以问?”
这小子竟然知道公平不公平了,江熄笑出了声:“因为我是少宗主,而你只是普通弟子,所以我问你答。”
向还寒撇开眼:“若是这样的话,那少宗主可以问,但是回答的是真是假我却不能保证。”
江熄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要跟他聊个天都要讲求公平的,还嫌他拿身份压着而不满,理直气壮说要欺骗他,向还寒真的是翅膀硬了。
“是你说不知道聊什么,所以我才提出这样的意见来,你若是知道该同我聊什么,我便可以不这样提。现在你懂了没?”
向还寒不懂:“那少宗主为什么要和我聊天?”
自己一个问题都还没问,反而是对方先抛出问题来了,江熄抬了下眉:“现在是你问我。”
向还寒撇过脸去:“少宗主可以不回答。”
“好好好。”江熄原地绕出一个圈子来,向还寒还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气死人不偿命。
“因为我无聊,因为身边太安静,因为我看着你也无聊,行了吗?我们明明能选择快乐一点地修炼,板着张脸互不搭理做什么。”
向还寒皱着眉头没说话。
他们两人相处的大部分时间里,江熄都是一个脾气不怎么好又没耐心的人,会嫌他笨嫌他蠢嫌他不会说话,现在却说聊天会快乐。
真的会快乐吗?
向还寒觉得聊天会暴露很多东西,比如见识,比如才学,所以他并不想让江熄了解自己,毕竟他身上除了不堪什么都没有。
还有,他想起小比那晚众人聊起的故事,越是了解一个人就越是反感,他不想对江熄好奇,也不希望江熄去了解自己。
“那轮到我来问了。”江熄将身上的外衫拢了拢,提了口气,眼珠想了好几圈,于是拿定了主意。
刚要开口却被向还寒抢了话:“我并没有答应跟少宗主玩你问我答才对。”
“什么?”江熄震惊了。
为什么向还寒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这种话,他不过一个小弟子,刚才当着自己面说要骗自己的话就算了,现在还敢顶撞自己。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真是正常的时候像个人,不正常的时候像是不顾死活的人!
江熄的脸都抽搐了,半晌才气笑了般说道:“你不是要公平吗,那我们就来数一数。你知道我双修增进功力,我知道你接私活赚钱;你知道我被陆尧生骗的成了个废物,我知道你师父给你下了同生共死蛊;你知道我现在偷偷修炼,我知道你隐藏真实功力,然后刚才你还知道了我想跟你聊天的原因,请问我们追求公平的向师弟,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来问了?”
除了最后一条,哪一个拿出来不是秘密,连秘密都可以说出来,怎么还有什么非瞒不可的话?江熄腹诽归腹诽,却没有直白地问出来:“我又不是要问你巳渊坛的心法绝学,也不会问你你无法告知的事,聊天……就只是闲聊,如此为难?”
向还寒被这一长段的话回得哑口无言,不自觉得往后退了一半步。
“说话。”江熄习惯性命令的口吻。
“那少宗主问吧。”
江熄冷哼一声:“那我问你你得说真话,不然我问了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不说也行,你就欠着我一句真话。”
向还寒脸色变得有些凝重。
“不过。”江熄浑不在意地说道:“向还寒,你应该不喜欢这种欠人东西的滋味。”
毕竟向还寒这个守财奴会把欠别人的灵石一笔笔记下来,还把那账本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向还寒看着江熄笃定的表情点了点头:“好,我说真话。”
还治不了你。
江熄满意了,勾起了唇角。
第32章
“那你就说说……”江熄捋着自己想问的问题。
其实向还寒这人也就那么点事, 对自己来说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可是问这个问题是他应得的,不问白不问。
聊过去没意思, 还是聊聊未来吧,江熄问道:“你师父醒了后,你要做什么?”
向还寒显然没想到会是这种问题, 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来。
“我……”
“不知道”三个字说出来就很不真实, 怎么听都像是糊弄的话。
可是他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对于将来的事甚至第二天的事,他从来没有准备, 因为对于一个乞丐来说, 能否看见明日的太阳都是奢侈的事。
现在也是如此,虽然他觉得向正雁有活过来的可能, 但谁又敢笃定呢,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很远的未来, 唯一能想到的就只有活下去。
“我想好好活下去。”
江熄闻言一愣:“这算什么?”
“就是好好活着, 或许是循规蹈矩, 也或者是顺利无忧, 总之,只要不担惊受怕, 我可能都会喜欢。”
他说完后江熄没有开口, 他还以为是不信, 但是抬头看将江熄点了点头:“做一个普通弟子真好。”
好吗?向还寒没有出口询问, 因为一旦问了, 自己就会又欠江熄一个问题,就会没完没了。
“你肯定在想,哪里好, 但是你又不想问。”
向还寒有些惊讶,江熄居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看来我猜中了。”
江熄觉得向还寒的表情虽然总是呆呆的,但是那眼神却十分生动,惊讶的时候甚至会忘记眨眼,所以看得多了总能识破里面藏着的情绪。
江熄背对着向还寒盘腿坐下,一边运转灵力一边说道:“当普通弟子确实有诸多不好,劳心劳力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结丹结婴成长老,但是若你们不往上追求了,像你说的做个普普通通的人,一辈子顺遂安稳应当也是不难做到的。”
“但终究比不上含着金汤匙生下来更令人羡慕。”向还寒看着江熄光亮挺直的脊背,不知为何心头又开始了比较。
他会比较,因为两人之间有着云泥之别,就算他听出了江熄话里似乎在说自己往后会不得安稳,也还是会比较,毕竟江熄已经获得过,毕竟他现在正在享受,毕竟不付出努力就有的东西,如何不让人欣羡。
他年少时颠沛流离,他的羡慕来自他的经历,来自他看着天一遍遍地质问,质问苍天为什么自己生来如此穷困潦倒,只能摸爬滚打受一身伤。
“不必羡慕,所有拥有的都有失去的可能,没有什么是可以永固的,等我一落千丈了,便轮到我羡慕你了。”
江熄会羡慕自己?向还寒看着江熄的后脑勺,想从里面看出他真实的想法来,但是最后只说了一句:“少宗主你说笑了,不会的。”
其实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开口,但是当他看到那脊背在塌下去,便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
“不是说笑,就像这回万芳楼的事情,如果柴久死了,如果柴久远走高飞了,那我就会惹上一身腥臭。就算这次顺利过去了,也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他们一直在等着我重重摔下。”
不知为何,江熄突然想起昨夜的噩梦来,想起向还寒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拉住,这次也是,要是没有向还寒,他大概会错失寻到柴久的机会。
“这次的事情,多谢你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向还寒不觉得江熄该谢他。
此后江熄没有再说话,向还寒不知道是他聊够了还是终于觉得自己就是个无聊的人了,但无论如何,江熄不问了,他也不欠回答了。
突然珍珍从窗外钻了进来,两人都屏气凝神朝门外看去。
很快,隔壁的房门被敲响,小弟子问道:“少宗主,今晚吃些什么?”
向还寒马上起身,环顾周围想找藏身的地方,他打开柜子,却发现里面放着木桩器械,只能看着房梁。
“之前还不做梁上君子呢。”江熄用气声笑道。
向还寒紧张地看着门外,从旁边拿起江熄的衣衫递过来:“您先穿上。”
江熄接了过来,拍了下向还寒的肩:“他不会进来的,我说了我会护着你。”
该相信吗,向还寒拿不定主意,但还是没有一跃上房梁。
“少宗主你在吗?”那弟子没听到声音,又问了一句。
“我在这边。”江熄朝外面喊道。
向还寒睁大了眼,看了看江熄脸上玩味的笑,又紧张地看向那扇门,然后把头低下去,生怕那人一下子推开门后看到自己。
一个模糊的身影投在了门上。
“你想吃什么?”
江熄小声问道向还寒,怎奈对方瞪了他一眼,还把食指放在唇边,让他别说话。
逗弄向还寒真的很让人开心,江熄收拾着衣带,脸上带着散漫的笑,凑近对方的耳朵道:“他听不到。”
向还寒突然就觉得耳朵热得很,但是又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来,只好后撤了一步,蚊声道:“您快回他。”
筑基之后便可通过辟谷不食用东西,江熄只是练气阶段,所以仍需一日三餐。
“可我在问你。”
这也是一个问题吗?
“先上一道水晶狮子头。”江熄怕门外的小弟子猜疑,先说了一句,然后朝着向还寒压着声音道:“拧巴什么,又不花你的钱,快点说,别让人等急了。”
江熄就是想看他紧张的模样,这个恶劣的人,向还寒咬了下嘴里的软肉,最后说道:“肉包,八宝饭,烧鹅。”
江熄点头,然后擅自添了一些花样:“来盘肉馅饺子,八宝膳,烧子鹅,江米酿鸭子,就这些吧。”
那弟子记了下来,心觉有些多,而且也不像他们少宗主惯常会点的,但是也没再问别的。
“没肉包子,凑合吃顿饺子吧。”江熄将衣带系好。
吃饭是人生大事,但天天想吃什么也是件令人苦恼的事,所以江熄把这令人苦恼的选择交给了向还寒来回答。果然不出所料,这土包子大概没吃过什么好吃的,他就当偶尔换换口味吧。
穿好衣衫的江少宗主伸了伸懒腰,打开门往外看了眼才招呼向还寒出来。
修长如玉的身姿和纨绔不羁的身影是如何能如此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的,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那少宗主,我便离开了,明日若是把守过严密,我怕是来不成了,您……”
“别走了。”江熄诚恳地建议道:“吃完饭后再陪我练一会,今晚且在这里休息下,他们查不到什么明日自会散去些人,明日你也无需来,少冒些险总归稳妥。”
没等向还寒回答,江熄就转过了头去:“都是你爱吃的,做什么不吃?”
向还寒垂眸,他不知江熄是不是在为自己着想,但这确是是最好的办法。
江熄这里的饭菜十分可口,比向还寒从前吃过的都要好吃。
“吃饺子就能满足,向还寒你以前过得是什么苦日子?”江熄戳了戳饺子,他兴趣缺缺,但是向还寒一连吃了五个。
“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向还寒自觉把咀嚼的动作慢下来。
包子是他少时最想吃的,他从没有凑齐过八宝饭里的八宝,烧鹅是他一直觉得好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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