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却在触及苏满梨泛白的脸时骤然收住力道。
掌心悬在爱人发顶颤抖,直到郑幽千点头确认,才像被点燃的炮仗般原地转了圈,全然忘了石桌上那盘还冒着热气的烤鱼。
刺鼻的焦糊味混着腥气漫开,苏满梨"哇"地捂住嘴冲向回廊。
此后每日卯时三刻,沈瑜白都会蹲在梨树下筛米。
糙米要过三遍井水,熬粥时滴入三滴柠檬汁,这是她试了七天才摸索出的法子。
苏满梨嗜睡,她便将书房搬到床边,案头摆着《胎产心法》,墨迹晕染的纸页间夹着晒干的茉莉花——那是苏满梨前日说喜欢的香气。
"闻不得梅香了?"
沈瑜白轻声问,指尖拂过苏满梨汗湿的鬓角。
自怀孕以来,爱人的口味每日都在变:前日还贪食蜜渍樱桃,今日却连果香都闻不得。
她转身从矮几上拿起温着的小米粥,舀起一勺拌入槐花蜜:"试试这个?今早新采的花蜜。"
苏满梨摇头。
自得知有孕,这人便将书房搬到了卧室隔壁,每夜总要起来三次查看她是否踢了被子。
此刻晨光透过梨树叶隙落在她发间,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连眼角的细纹都像沾了露水的春草。
"要不...试试骨汤?"沈瑜白见她蹙眉,又试探着开口,"郑姑娘说骨汤补气….."
话未说完便被抬手打断。
苏满梨望着她眼底的血丝,忽然伸手攥住她手腕:"别忙了,陪我坐坐。"
竹榻旁的木架上,挂着沈瑜白亲手缝制的婴儿肚兜,边角绣着歪歪扭扭的梨花。
自孕吐开始,这人便变着法儿做手工:前日刻了拨浪鼓,昨日又编了草蚂蚱,此刻指尖还沾着未洗去的靛蓝颜料——那是给孩子染小衣用的。
"累吗?"
苏满梨摸着她掌心的薄茧,那里比孕前厚了许多。
沈瑜白摇头,将人轻轻揽进怀里,避开她隆起的小腹:"你才累。"
说着便低头吻她发顶,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是马芬芳送来的安胎草药,被她偷偷煮了泡成香囊缝在枕套里。
申时三刻,郑幽千提着药箱来诊脉。
沈瑜白蹲在廊下剥核桃,指尖被汁水染得发黑,却不肯假手于人。
听着屋内传来的轻笑,她忽然想起昨夜苏满梨摸着肚子说"好像有小鱼在游",便放下核桃跑去厨房,将提前泡好的黑豆倒入石磨——书上说黑豆粥安胎,她已试了七次火候。
子夜时分,苏满梨忽然从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中衣。
沈瑜白立刻翻身坐起,先摸她额头,再按她手腕,确认无碍后才轻轻搂住她:"梦见什么了?"
苏满梨将脸埋进她颈窝,声音闷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梦见孩子没了..."
"傻话。"
沈瑜白吻去她眼角的泪,从床头柜摸出温热的蜜渍金桔——这是她特意让马芬芳在上京寻的,说能压惊。
窗外月光透过纱窗,在床榻上织出梨花的影子,沈瑜白忽然想起白日里在梨树下打盹。
苏满梨笑着说"孩子该叫梨生。"
便低头在她耳边轻笑:"等她会跑了,咱们就在梨树下铺软垫,看她追蝴蝶。"
苏满梨捏着她耳垂轻笑,触到那里新长的茧子——那是她每日清晨替自己揉肩时磨出来的。
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沈瑜白轻轻哼起摇篮曲,曲调是她用民乐改编的,此刻却柔得像春日溪水。
怀中的人渐渐呼吸平稳,她却不敢睡去,借着月光凝视苏满梨微凸的小腹,忽然伸手贴上去,掌心传来轻微的脉动,像蝴蝶振翅。
第88章 关于你,我从来都很用心
孕五月时,苏满梨的绣绷换成了婴儿肚兜。
沈瑜白笨手笨脚地学绣梨花,针尖总扎破指尖,却固执地将染血的布片藏在箱底。
直到某个午后,她看见苏满梨捧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绣品轻笑,泪珠却滚落在布料上,才明白有些笨拙的心意,远比精巧的绣工更珍贵。
深秋梨叶转红那日,沈瑜白将摇椅搬到晒不到太阳的廊下。
她半跪着替苏满梨揉酸胀的脚踝,指尖擦过隆起的小腹时,突然感受到轻微的胎动。
两人同时屏住呼吸,沈瑜白小心翼翼地贴上去,额头抵着爱人的肚子,轻声哼起改编的摇篮曲——
预产期前的日子像浸在蜜里的桃脯,甜得发黏。
沈清钰总在申时三刻准时来,竹编食盒里装着新晒的梅干,说是酸甜开胃;白月吟则捧着一尺见方的檀木盒,今日是对刻着"长命百岁"的羊脂玉锁。
明日是嵌着东珠的拨浪鼓,惹得沈瑜白笑她:"莫不是要把珍宝阁搬来给小娃娃当摇铃?"
苏满梨靠在软枕上看着她们斗嘴,掌心不自觉抚过隆起的小腹,檐角铜铃在微风里轻晃,惊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绣着梨花的缎面上。
谷雨那日卯时,天际刚泛鱼肚白,苏满梨突然抓住沈瑜白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青。
廊下五个稳婆立刻各司其职,烧热水的、铺褥子的、取剪刀的,红绸子在廊柱间穿梭,像一条流动的血河。
沈瑜白看着苏满梨额角暴起的青筋,听她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呻吟,只觉四肢的力气被抽丝剥茧般拽走,"扑通"一声跪在青砖上,膝盖磕出闷响。
"发什么呆!"
沈清钰劈手将她扯起来,发簪上的东珠甩在她手背上。
"赶紧拿补汤来!"
沈瑜白这才惊觉袖中玉瓶,哆嗦着拔开瓶塞,却因手抖让丹药滚落在床沿。
苏满梨突然攥紧她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喉间迸出破碎的喊声:"疼......别走......"
那声音像断了线的风筝,在雕花床帐间飘得七零八落。
"梨儿!梨儿你看着我!"
沈瑜白扑到床边,握住她汗湿的手,却被她攥得生疼。
苏满梨忽然仰起头,鬓发散乱如荒草,下唇被咬出深深的齿痕,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沈瑜白眼前一阵发黑,眼泪大颗大颗砸在床沿,她想抱她,想替她承受这疼痛,却被稳婆硬生生拖开。
"这位夫人!"
稳婆举着浸了热水的帕子,急得直跺脚。
"您再哭产妇该慌了!来,搭把手托住她腰——对,使力!"
沈瑜白被按在苏满梨身后,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只觉胃里翻江倒海。
苏满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她腕间肌肤,每一声喊叫都让她骨头缝发颤。
"不生了......"
沈瑜白哽咽着去捂她的嘴,却被她摇头避开。
"我们不生了......我只要你......"
话未说完,稳婆突然一拍大腿:"看见头了!夫人快吸气!"
苏满梨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忽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起身子,喉间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
沈瑜白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一声清亮的啼哭刺破屋中混沌。
“恭喜贺喜,是个漂亮的丫头!"
稳婆裹着红布转过身子,婴儿的哭声像春日惊雷,震得沈瑜白睁开眼。
苏满梨瘫在枕上,唇角沾着血痕,却咧开嘴笑了——那笑容比窗外初绽的芍药还明艳。
沈清钰突然捂住嘴转身,白月吟手忙脚乱地往炭火盆里添炭,而沈瑜白颤抖着伸出手,触到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时,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斜斜切进窗棂,在苏满梨汗湿的额角镀上金边。
婴儿的啼哭声里,沈清钰端来温热的参汤,白月吟轻轻替苏满梨理了理乱发,沈瑜白却还攥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掌心的血痕,忽然俯身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
"梨儿,辛苦了…没下回了…我太害怕了。”
苏满梨虚弱地笑了,目光落在襁褓里的小人儿身上,窗外的海棠被雨水洗得发亮,一片花瓣恰好落在婴儿枕边,像谁轻轻落下的一个吻。
风儿拂动,勾着花瓣飘向窗外,落在书房的书籍上一行行娟秀的小字上,沾染了些许墨迹。
一双白皙的手,将书籍合上。
院中的梨树枝桠间漏下碎金般的阳光,五岁的小女孩坐在沈瑜白身侧,墨玉般的发辫上系着海棠红的丝带,发梢还沾着一两片未抖落的梨花瓣。
她穿着月白绣梨花的小襦裙,裙角绣着细密的卷云纹,腰间坠着白月吟送的羊脂玉平安锁,此刻正晃着藕节似的小腿,手里攥着半块芝麻糖,腮帮鼓得像小仓鼠,杏眼弯成月牙。
"母亲,这就是你和娘的故事吗?”
沈瑜白望着她像极了苏满梨眉眼——笑着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糖渣。
小女孩睫毛扑簌簌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书页边缘:"那时候母亲好爱娘喔~"
她忽然仰起脸,梨涡里盛着蜜糖似的笑意。
"阿蹊也很爱娘~比母亲少一点~”
"我们阿蹊最乖了。"
沈瑜白将她抱上膝头,指腹抚过她柔软的发顶。
她们为女儿取名沈棠蹊,取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既合了院中的梨树,又藏着海棠般的温婉。
她鼻尖还沾着糖屑,在阳光下像撒了把碎钻,忽然伸手去摸沈瑜白腕间的红绳——那是苏满梨生产那日她咬出的血痕,如今已淡成朱砂色的细链。
"吃饭啦——"
苏满梨的声音从雕花门帘后飘来,她身着浅绿襦裙,袖口绣着梨花,发间别着沈瑜白送的羊脂玉簪。
棠蹊立刻从沈瑜白膝头蹦下来,小鞋子踩过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响声,却在跑到苏满梨跟前时忽然放慢脚步,像只小兽般蹭进她怀里。
"娘做了糖醋排骨吗?
"自然做了。"
苏满梨刮了刮她的鼻尖,抬眼与沈瑜白对视。
阳光穿过梨树的缝隙,在她们身上织出金绿相间的网,棠蹊的玉锁在胸前晃出细碎的光,像落在春水里的星子。
沈瑜白起身时,书页上的墨字被风吹得轻轻翻动,那行"满梨枝头雪,瑜映白月光"的题字,恰好落在棠蹊蹦跳的影子里。
"快些来。"
苏满梨伸手替沈瑜白理了理歪掉的发簪,指尖掠过她耳后。
"今日的梅子酒是新酿的。"
棠蹊已经攥着两人的衣角往前拽,发间的海棠丝带扫过阶下的青苔,惊起两只振翅的粉蝶。
梨花落在食案上,与青瓷碗里的糖醋排骨相映成趣,而窗外的梨树,正把春天的故事,悄悄藏进新结的小梨苞里。
青瓷碗里的排骨还冒着热气,沈瑜白刚给棠蹊夹了块山药,就听见院外传来"噼里啪啦"的脚步声。
抬眼时,马富贵已经像阵风似的卷进堂屋,发髻歪成鸡窝,裙角沾着半片草叶,身后紧跟着举着檀木戒尺的郑幽千,墨绿裙裾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片尘土。
"马!富!贵!"郑幽千的戒尺在半空晃得呼呼响:"你竟敢把我的医案拿去折纸船?!那是前朝太医院的孤本!"
"娘你追不上我!"
马富贵躲在沈瑜白身后,冲郑幽千做鬼脸,鼻尖还沾着不知哪来的泥巴。
马芬芳则拎着个描金食盒慢悠悠跟进来,掀开盒盖露出酱牛肉和桂花糖藕,嗓门亮如洪钟:"老沈!白姐姐说你新酿了梅子酒,咱今儿必须整两盅!"
"你呀,跟孩子置什么气。"
苏满梨笑着给郑幽千递了块帕子,沈棠蹊早已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郑幽千的腿仰头晃脑袋。
"郑姨姨别生气~小蹊给你顺顺气~"
说着便用肉乎乎的小手在她腰间轻轻拍打,惹得郑幽千绷不住的脸瞬间软下来,弯腰捏了捏她的腮帮子。
"也就你能治我这暴脾气。”
"哎哎哎,说到治——"郑幽千忽然眼睛一亮,指尖点了点棠蹊的鼻尖:"梨儿,你看我家富贵和你家小蹊,一个属虎一个属兔,这不是天生的......”
"打住!"
沈瑜白立刻举手抗议,苏满梨掩唇轻笑,马芬芳却拍着大腿笑出眼泪:"可别介!我家这混世魔王,能平安长大就谢天谢地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马富贵正偷偷往嘴里塞糖醋排骨,腮帮鼓得像小仓鼠,对上沈棠蹊嫌弃的目光时,还咧嘴露出颗缺了半颗的乳牙。
"才不要呢。"棠蹊歪着脑袋打量马富贵,发间的梨花瓣晃了晃:"富贵姐姐爬树比猴子还快,小蹊怕摔着。"
这话逗得满屋子人哄笑,郑幽千笑倒在苏满梨肩头,马富贵却挠着后脑勺嘿嘿笑,趁人不注意又往棠蹊碗里夹了块肉。
正闹着,院外传来环佩叮咚声。
沈棠蹊耳朵尖,立刻蹦下椅子朝外跑:"沈奶奶!白奶奶!"
只见沈清钰扶着白月吟缓缓走来,白月吟手里又捧着个锦盒,盒盖掀开条缝,露出半只镶着红宝石眼睛的金镶玉老虎。
"瞧瞧这小乖乖。"
白月吟弯腰抱起棠蹊,往她兜里塞了颗蜜渍樱桃。
"听说你喜欢听故事,奶奶让人新刻了套《山海经》绘本,明儿给你送来。"
沈瑜白无奈摇头:"母亲,您这是要把她宠成小金枝玉叶啊。"
"说什么呢,我们本来就是。"
沈清钰瞪了沈瑜白一眼,转身往苏满梨碗里添了勺莲子羹。
"赶紧趁热喝,你月子里最爱吃的。"
苏满梨眼眶微暖,桌下的手悄悄握住沈瑜白的指尖——当年那个在产房内哭到腿软的人,如今正替她挑着鱼肉里的细刺,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夕阳把窗纸染成蜜色时,八仙桌上已摆得满满当当。
马富贵偷吃酱牛肉被郑幽千敲了三次手背,马芬芳端着酒壶非要和沈瑜白划拳,白月吟给棠蹊编了个缀满梨花的花环,沈清钰则往苏满梨的汤碗里偷偷加了块桂花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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