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沈星川的注意力尚未凝聚,便被一股细细密密蔓延至耳廓的馥郁暖流,弄得脑子一嗡。
她们在角落里站着,雕花窗棂投下一片斑斓。苏丝弦正踮着脚尖,唇瓣贴近那染着一层薄金的耳畔,轻启道:“心不够诚。”
这哪是心不诚,这分明是诚心的。不知被哪片光景晃着了眼,沈星川只得低头去数地砖。
苏大小姐抬手想要复刻方才亭中的场景,怎奈此处没有落叶。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心满意足的说道:“沈总,还请自力更生。”
说罢,便想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赶紧溜号。怎奈,沈星川一挪身子,挡住了她前进的步伐。苏丝弦一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一片湛蓝之内。
沈星川比她略高一些,背对着殿门时足以将倾洒进来的暖阳阻断。那双微微下垂的双眸,凝视着曾读过千万次的眼睛。
她说:“我没谈过恋爱。”
穿堂而过的山风附上了午后阳光的温柔,在苏丝弦耳边响起。一如十来年前,阿姆斯特丹的那个清晨。
沈星川不敢让缺乏睡眠的苏丝弦开车,便说自己早早就请了位今早打算前往鹿特丹的同事充当司机同往。将人送到目的地后,她可就地乘坐火车返程,参加下午的公司会议。这般精打细算之下,她们居然还可得闲在车站附近的餐厅一起用顿早午饭。
二人同住总归有些不便。比如换衣服的时候,苏丝弦就自觉找了个借口,躲在过道换鞋凳上发呆。那扇隔绝春色的拉丝玻璃门则像个勾人的小妖精,时不时发出些窸窸窣窣声响,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叮咚!叮咚!门铃雀跃地响了两声,来人像是迫不及待想要进来一探究竟。
沈星川将门拉开了条缝,一面将衬衫领口敞开着风光系上,一边抬头对她说道:“应该是我的同事,麻烦请他在外头稍等一会儿。”
“好。”苏丝弦应了声,见门缝合拢方才起身透过猫眼确定来客。
沈星川口中的理工男变作了一位身材高挑玲珑的女士。与她们差不多的年岁,手上捧着一束娇艳欲滴的玫瑰,留着头微卷金发,美艳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灰色薄光。比起熬了几个大夜的苏丝弦,青春靓丽了不止一星半点。
花都送上门来了,某人这叫没谈过恋爱?只不过,她记得沈星川好像不是很喜欢鲜花的样子,这礼物可是送错了。
只这一瞬,心里竟冒出了从未有过的感觉。苏丝弦亦是分辨不出,这意味的是庆幸还是可惜。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早已换好的小皮鞋,悄默声做贼似的将那双兔子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换上。方才开了门,朝来人奉上一个浅笑。
那位女士显然有所准备,目光只在苏丝弦脸上转了个圈,便回以带着梨涡的笑容。
二人之间尴尬且友好的招呼还未开口,便被提着公文包站到了苏丝弦身侧的沈星川打断了。
看着这位冒昧的来客,她将语言体系调整到了中文,带着几分无可奈何地开口:“这并不是一次正式的会面,您不需要准备鲜花。而且,我记得我请的司机是Google。”
“你不喜欢花,不代表别人不喜欢。再说,作为你的best friend,这种会见你人生另一半的殊荣,我就不能竞争上岗吗?”
格外流畅的中文让苏丝弦再一次观察起了这位女士的面庞,竟依稀有些中外混血的模样。
“容我向您自我介绍,Elizabeth Spencer,沈的同事兼同楼栋的邻居。”
Spencer女士俏皮地眨了眨眼,将手中的鲜花向苏丝弦一举:“荷兰习俗,到别人家做客的时候,需要送给美丽的太太一束鲜花。”
她们在这段关系公布的范围内交换过双方意见。加之沈星川身上那典型的亲疏分明,想来这人真担得起best friend的名号。
“谢谢。”苏丝弦接过鲜花,没有做出任何下次一定的承诺。毕竟需要两人兑现的票据,最后大多会变成沈星川扛起所有。之后买些礼物让人转交给这位“一日司机”,怕是最好的选择。
苏丝弦也没料到这辆从剧组借来的小车,需要背负三个人的重量。后备箱被摄影器材堵得没了一丝空隙,还有些零散物件满满当当占据了后排的半数位置。
Spencer女士负责开车,二人唯一可选的只剩下副驾驶和后排的一个座位。未免尴尬一路,苏丝弦觉得跟身侧的杂物相处一个多小时也没多委屈。
资本永不眠,便是在这号称自由浪漫的国度里,她们也是最为忙碌的一批人。
被迫顶岗的Google那边出了些问题,轰炸电话没能攻破司机沉醉在电台音乐里的心房。
沈星川瞥了她一眼,将衣兜里的手机拿了出来。果不其然,不出三秒便嗡嗡震动起来。一时间,英语、法语、荷兰语在小小的空间内,交杂着出没。
可惜,郊区道路上的信号属实不给力。讲了一长串的话,也只收录进去两个没有意义的单词。无奈,他们只能将短会推迟到半小时后。
车在路上稳稳的开着,五颜六色的郁金香在窗上彩虹一般绚烂流转。
苏丝弦突然出声:“麻烦停一下车。”
被断断续续的通话惹得心烦的沈星川下意识回首,却见那张像是寻到宝藏一般的惊喜笑颜。
她献宝似的将满格手机递到自己眼前,俏皮的歪了歪脑袋:“这里信号不错,你要不下车回个电话?”
沈星川觉得心头的梗塞一下烟消云散,像是为了表扬小孩所做的好人好事,她将脑袋中重重一点:“好。”
车子靠路边停下,Spencer女士折腾起了电台。从摇滚到了歌剧、布鲁士蓝调,居然还收到伍佰的《挪威的森林》。
苏丝弦将没多少电的手机放回兜里,偏过脑袋欣赏起窗外那自成一派的风景。
荷兰的商务礼仪,透着难以捉摸的古板。下午还要上班得缘故,沈星川穿得偏正式。白皙修长的手指,举着白色手机贴在耳畔。银丝镜框在薄片上绕了一圈,安静落在那挺翘的鼻梁上。风吹得浅灰亚麻西装外套下摆翩翩起舞,挺阔衬衫勾勒出的纤细腰部若隐若现。
“上个月,我们跟那群满脑子猪蹄酸菜的德国佬,在谈判桌上厮杀了两天两夜。”
车内的音乐不知何时被调小了,Spencer女士一手搭在方向盘上,余光掠过中央后视镜里被话吸引到的人。
随着机械转动的嗡声响起,副驾驶车窗缓缓落下,沈星川的声音若有似无传来。
Spencer女士喝了一口水便盖上盖子,转而打开了话匣:“坐着晚点的红眼航班飞回到阿姆斯特丹的时候,团队每个人都累得跟条狗一样。但下午开总结会时,她的心情和精神头好到让人怀疑董事会是不是下达了邀请她入席的决策。”
她冲着窗外那人摇了摇头,啧啧轻叹两声后继续说道:“以至于一手包办了团队跟德国佬后续的对接扯皮工作,还破天荒的答应了参加晚上的庆功宴。而不是递张信用卡,说这顿饭算她的。”
“所以我想,或许是因为。”Spencer女士用舌头轻舔了一下唇瓣上,那与沈星川磕破伤口相同的位置:“某个姑娘,答应了她的求婚。”
“没有竞争上岗。”苏丝弦与侃侃而谈的女士在正中后视镜中交换了眼神,伸手按下后排的车窗按钮。
她将身子软进椅背里,素腕搭在膝上纤指凌空轻点,嘴角不自觉浮现了抹笑意:“她是我唯一的选择。”
跟沈初蔚启蒙的玩具一样,郁金香花田一块块镶嵌在田野上。奶白风车缓缓转动,搅得天上的软绵云朵挤作一团。阿姆斯特丹的风扑腾到脸上,只让人觉得温软又湿润。
苏丝弦深吸了一口气,这道勾起回忆的称心山风,此刻竟让她品出了些别的味道。
她的牙根酸凉到有些发痒,不为所动的一耸肩膀:“没经验?那你加油学习吧。”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沈星川将燕国地图上沉积了十来年的灰吹得迷人双眼:“苏小姐,开班授课吗?”
第75章 一位老道
笑话,这些年来还不知道是谁教谁呢?苏丝弦双手揣在兜里,侧仰着脑袋看她:“我这里知识付费,白嫖免谈。”
“可以。”沈星川答应得爽快。
不是!跟前妻交流恋爱经验?亏她想得出来!在苏丝弦的眼睛陡然睁大时,沈星川倒是开始跟她分析起了利益得失来:“比起别人,苏小姐的知识付费风险最小。”
苏丝弦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信任来得必有下文:“风险小吗?不怕我把你的钱骗光?”
果不其然,沈星川眼皮轻挑,瞅了她一眼:“钱财是小。重点是苏小姐应该不会觊觎前妻的□□。”
苏丝弦想死。她觉得这句话将会成为无限次的回旋镖,将自己扎得体无完肤。
出于对结婚时生不离死不弃誓言的尊重,她深吸一口气,在沈星川微颤的眸光中握住她的手腕,露出一个咬牙切齿的微笑。
“沈总考虑出家吗?咱们直接斩断红尘三千烦恼丝,省钱省力。”
沈星川眨了眨眼睛,缓缓开口:“谢邀。”
“二位施主。”一位与沈初蔚年岁相仿的童子顶着白白胖胖的小脸,有模有样地跨过门槛。朝她们揖拱手后,说有位小施主在斋堂里呼噜呼噜的吃了俩大碗素面,此刻正瘫在厢房内不得动弹。
丢脸丢到道观来了,二人也没心思讨论罗曼蒂克发源史或是出家与否对婚姻影响的命题了,赶忙跟着童子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小院里。
院里靠墙种植着一丛丛两人高的毛竹,以遮挡住外来窥探的视线。自山上引得一处流水蓄在堂下台阶旁两口大水缸里的装置,是百年前的工匠手艺。不知繁衍至第几代的金鱼们,在里头懒洋洋的摆着尾巴。
将近鲐背之年的老道长将道观重担传给弟子后,便转行成了个花匠。眼不花、耳不聋。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许是道法深厚自有正气在身的缘故,便是在冬日也只在里衣外头套了件浆洗到蓝中透白的老旧道袍。
苏丝弦三步并两步迈进了香房,面上一副愧疚模样,开口便向罗汉榻上盘腿而坐得老道长致歉:“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
老道长还认得苏丝弦这个多年未见的小辈,伸手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含笑摇头道:“无妨无妨。”
外人在场不好骂得太难听,苏丝弦只能勉强用那如疾风骤雨的眼刀刮得榻旁的沈初蔚将那半瘫身子一秒坐正。
老道长对这个嘴甜心善的机灵小丫头有着隔了好几代的喜爱。端了碗放至温热的消食山楂茶递到她手边,口中念叨着:“大肚能容天下事,能吃是福。”
“谢谢太爷爷。”沈初蔚将谢字说得脆生敞亮。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方才揉了揉今日负担过重的小肚子下了榻。小步挪到苏丝弦身边,用可怜无辜的湿漉漉小狗眼望着自家妈咪。
“亲爱的妈咪,我可以预支你们今年给我的压岁钱捐给道观吗?这里的面又好吃又免费,要来几个跟我一样的大馋丫头,道长爷爷就要上街乞讨了。”
“行,到你妈那边挂账去。”苏丝弦奈何不得,只捏了捏她可爱的小耳朵,便将这头吞金兽推给了站在门口的沈大善人。
沈星川腿脚不便,自然没有苏丝弦那般风驰电掣。她今日走得太多的路,气喘吁吁的在门口定了定神,方才迈过门槛向老道长躬身致歉。
“小辈失礼了,万分抱歉。”
老道长望向进门来的沈星川时整个人便有了一瞬呆愣。那双不再清明的眼珠静静颤动着,好一会儿方才行了个点头礼,开口道:“施主贵姓?”
沈星川将身子弯得能叫人看出些幅度,恭敬答道:“晚辈姓沈。”
老道长的眼再次半合,将其中的讳莫如深强压了下去。再抬起头时又做得一副洒脱姿态,话语含笑地说道:“见施主,依稀如见故人。不免,失态了些。”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沈星川还是连忙回道:“道长言重了,是我们叨扰了您的清修。”
“师父!您怎么又不穿厚衣服?”邱道长捧着件厚棉袍进门来,见众人都在赶忙放轻的声音劝着自家师父赶忙将外袍穿上。口中念叨着若是年节里感冒了,只怕一整年都得有病痛。
“修道修心,封建迷信要不得!”老道长那对白眉挑起,面上挂着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无奈。但还是伸手抓过了那件厚长袍往身上一披,而后抬手一指桌上那堆叠的木头片道:“闲了便把那些施主的订单给刻完喽,人年初几天要来取的。”
“是是是,您老好好歇着吧。”邱道长拉了把椅子在桌前坐下,将分作两格的抽屉整个抽拉出来放在桌角。又拿出一卷雕刻工具,取了柄刻刀在木片上力求还原施主们的诚心所求。
“邱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沈初蔚捧着喝了半碗的山楂茶暖手,眼睛滴溜溜地在写着岁岁平安的木片上转。
苏丝弦倒是对这个寺庙的创收产品格外熟悉,她从抽屉里随手捏起一枚空白的雕花小木牌,向同样疑惑的沈星川介绍道:“把愿望写在这木牌上,再装进荷包里面,当个装饰的小物件。也算是寄托了我国劳动人民对于新年的朴素心愿。”
邱道长瞥了一眼她手中的木牌,笑弯了眼:“并蒂莲,好兆头。”
啪嗒一声脆响,苏丝弦烫着似的将牌子放回原位,随手换了块别的牌子。
邱道长眉头一挑:“哦~百合。百年好合。”
又是啪嗒一声,苏丝弦的耳朵上爬了一层粉色。她的手指无意识点在一块牌子上,还未收回便听到邱道长点头道:“玫瑰!经典永流传!”
眼看着他身后横幅上那斗大的天意如此四个大字,苏丝弦想要掀摊子的心情达到了顶峰。
偏在这时,沈星川还敢伸手去碰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苏丝弦斜睨了她一眼,见人献宝似地将躺着两块牌子的掌心朝她递了递。
一个兰花、一个桂花,中规中矩的叫人挑不出错来。
苏丝弦显然对兰花更为喜爱,但手指在即将碰到那木牌时却势头一转,捏起桂花牌子看了一眼,又将它塞回沈星川手里。
“写点祝福语,让小祖宗沾染一下你学神的气息,将来蟾宫折桂考个清华北大。”
沈星川笑了:“你这愿望可一点都不朴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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