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要现在穿耳?”掌柜适时递上银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
“不必。”沈清让突然截过话头,将耳坠收回锦盒,“打包吧。”
时岁正疑惑,忽见门口闪过几个可疑人影。
难怪方才就觉得有人尾随。他眯起眼,指腹在袖中折扇上摩挲两下,却被沈清让按住手腕。
“要不要再去逛逛小吃街?”帝王在他耳边低语,“不是要带我看人间么?”
时岁会意,接过掌柜打包好的耳坠,一手牵着沈清让,一手提着油纸伞与耳坠,往店外走去。
二人执手踏出银楼,细雪已停。
“辰时方向,三处暗桩,共七人。”帝王借着整理大氅的动作低语。
“不急。”时岁余光扫过街角,“前头拐弯就是丞相府,后巷直通我王府,更何况金羽卫的暗哨就在十丈开外。”
沈清让无奈摇头:“我是怕明日御史台的折子。”帝王微服遇刺,光是想象明早案头堆积如山的谏言奏本,就令人头疼。
“怕什么。”时岁突然凑近,“若真有人不长眼,我就让苏涣连夜写三十封弹劾反骂回去。”
沈清让轻笑:“你这是把苏涣当你王府书童使唤了啊。”
时岁正要开口,街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商贩打扮的汉子推着板车直冲而来,车上堆满的箩筐轰然倾倒。
“小心!”
时岁旋身将沈清让护在怀中,油纸伞撑开。数十枚暗器叮叮当当打在伞面上,竟是把嵌了精钢的伞骨都震得发颤。
“啧,就这点本事?”时岁冷笑,伞面一抖,暗器尽数原路返回。街角顿时响起几声闷哼。
沈清让却突然按住他手腕:“不对劲。”
时岁顺着帝王视线看去,只见那些“商贩”撤退时步伐整齐划一,分明是行伍出身。更蹊跷的是,金羽卫竟无一人现身阻拦。
“看来……”沈清让沈清让慢条斯理地解开狐裘系带,“有人不想朕看这人间烟火了。”
时岁眯起眼睛,指腹摩挲着袖中折扇:“陛下想怎么做?”
沈清让忽然舒展了下脖颈,骨节发出清脆的声响:“你还没见过我痊愈后的身手吧?”
时岁一怔。确实未曾,自沈清让重伤痊愈后,他们不是在朝堂周旋,便是在宫闱缠绵,哪有机会见识?
“等着。”沈清让顺手抽走他手中的油纸伞,伞尖在青石板上轻轻一点,竟震出蛛网般的裂纹。“看好了,朕的皇后。”
月白身影如惊鸿掠入敌阵,油纸伞在沈清让手中竟成了绝世凶器。伞面开合间,数十刺客应声而倒。
时岁望着那道游龙般的身影,忽然想起,他的陛下,曾经是令敌军闻风丧胆的恭定大将军啊。
这些年在宫中批阅奏折的温润模样,险些让人忘了,这把藏在锦绣里的利刃,曾经饮过多少鲜血。
这些年沈清让在宫中确实憋得太狠了。
他特地用了数十种手法,伞面割喉、徒手断骨、借力打力。招招狠辣,却又带着诡异的优雅。
“看够了?”沈清让走到时岁跟前,随手合上油纸伞。
那袭月白锦袍纤尘不染,连伞面都未沾半滴血珠。
时岁给人披上狐裘,又一把抓过他的手反复检查,连指缝都不放过。沈清让由着他折腾,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杀意
金羽卫这才姗姗来迟,统领单膝跪地:“属下遭人设计拖延,救驾来迟,请陛下治罪!”
沈清让扫了眼四周惊惶的百姓,淡淡道:“安抚民众,彻查刺客。”他拢了拢狐裘,握住时岁的手,“回宫。”
时岁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遗憾地叹了口气。今日这“人间烟火”,终究是看不成了。
第63章
马车内, 时岁懒洋洋地倚在沈清让肩头,指尖绕着帝王腰间的玉佩打转:“陛下觉得……是谁的手笔?”
“箫启明那些不长眼的门生罢了。”沈清让抚过他散落的青丝,“不必忧心。”
时岁眯起眼。箫启明虽已伏诛,他那些门生却像野草般除之不尽。更令他在意的是, 沈清让这习以为常的语气。显然不是第一次遭遇刺杀了。
帝王瞧他神色, 忽然低笑:“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指尖点了点他蹙起的眉心, “不能做暴君, 嗯?”
被戳破心思的时岁闷哼一声。他确实在盘算着如何将那些逆党连根拔起,一个不留。
“我有个主意。”他突然直起身, 眼睛亮晶晶的看向沈清让。
“嗯?”
时岁指尖轻点自己的唇瓣:“哥哥亲我一下,就告诉你。保证干干净净,连半点儿血腥气都不会有。”
沈清让蹙眉。这小狐狸又乱喊……可他不得不承认,时岁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有时确实比堂堂正正的帝王之术更有效。
沈清让的吻如蜻蜓点水般掠过时岁唇畔。帝王耳尖泛红地退开:“现在可以说了?”
时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哥哥可还记得尹竹?”
自然记得。那个为被陈裕安送去江南的痴情人。
“他不是已经……”沈清让话未说完, 便被时岁截住。
“陈裕安在江南养伤,尹竹的嗓子也好得差不多了。”时岁把玩着沈清让的衣袖,“他们欠我个人情。陈裕安毕竟是箫启明最得意的门生,那些余党不敢不从他的令。”
沈清让挑眉:“朕记得,陈裕安不是已经……”忽然会意,失笑道,“想不到杀伐果决的摄政王, 也有心软的时候。”
时岁轻哼:“不过是尹竹拿他父亲当年的救命之恩换的。”他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我只答应给陈裕安选择的机会,可没许诺给他活路。这么大的人情, 他不敢不还。”
“那朕明日……”
“不行!”时岁突然扑上来捂住他的嘴,眼中满是醋意,“你不许见陈裕安!谁知道那厮对你还有没有非分之想!”
沈清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醋劲儿逗笑了:“人家心里装着尹竹呢。”
“我管他黑竹白竹什么竹!”时岁气鼓鼓地扯着沈清让的衣襟, “天底下谁都比不上我的长云。”说着说着竟把自己说委屈了,“我瞒着你留他性命,就是怕你们……”
“胡说什么?”沈清让捏住他下巴,“朕与他何曾有过旧情?”
时岁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醋得毫无道理。索性耍起无赖,把脸埋进沈清让颈窝里蹭来蹭去,闷声道:“反正……不许你见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自从得了沈清让的偏爱,时岁骨子里那个娇纵的小公子便彻底苏醒。而帝王甘之如饴,纵着他这般无法无天。
“好,不见。”沈清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宠溺,“那摄政王大人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余党?”
时岁这才抬起头:“我让金羽卫带着陈裕安的手书去招安。若有人不从……”他突然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沈清让捉住他作乱的手指:“不是说不见血?”
“自然。”时岁凑到他耳边,吐息温热,“不从的就送去北疆挖矿,正好补充军需。”
帝王失笑,这法子确实比他的温和些。正要开口,马车忽然一顿。
“陛下,到宫门了。”
时岁不情不愿地从沈清让怀里起身,却在掀开车帘的瞬间僵住。宫门外,苏涣正抱着一摞奏折,笑得意味深长。
“看来……”沈清让整理着被时岁揉皱的衣襟,“我们的丞相大人是来讨债的。”
“陛下。”苏涣已经踱到车前,笑眯眯地将奏折往前一递,“这些是今日必须批阅的急件。”目光在二人之间转了个来回,又补充道:“哦对了,御史台连弹劾摄政王‘惑主误国’的折子都拟好了。”
时岁懒洋洋地倚在沈清让肩头,随手翻开最上面那本:“啧啧,这字字泣血的,莫不是哪位大人闺中寂寞,嫉妒本官与陛下鹣鲽情深?”
苏涣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恕我直言,满朝文武没一个人想听您二位的风月轶事。”
“哦?”时岁挑眉,突然将奏折往苏涣怀里一塞,“那正好,这些弹劾折子原样退回。至于那些急件,今晚我亲自批阅。”
苏涣抱着被退回的奏折,嘴角抽了抽。
“对了。”时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抛出一枚令牌,被苏涣稳稳接住,“去查查今日那些刺客,重点查查他们最近与哪位大人有过接触。”
沈清让看着自家丞相生无可恋的表情,轻咳一声:“爱卿辛苦了。”
“微臣……”苏涣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奏折,又看了看手中的令牌,最终长叹一声,“领命。”
待苏涣走远,时岁忽然拽着沈清让的衣袖晃了晃:“长云哥哥~今晚我批奏折,你要怎么奖励我?”
沈清让瞥了眼宫墙上还未融化的积雪,忽然仰头在他耳边低语:“朕新得了一坛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时岁眼睛一亮,正要说话,却听帝王继续道:“可惜太医说,‘孕夫’不宜饮酒。”
“……”
细雪纷纷扬扬,盖住了摄政王殿下的哀嚎。
西湖的雪总是下得缠绵,陈裕安执一柄油纸伞,静静立在断桥边。脖颈间那道狰狞的剑痕,如今已化作一抹浅淡的红线,藏在狐裘领口若隐若现。
医馆的木门“吱呀”一声,碧色身影抱着药包探出头来。还不等他迈步,尹竹已经顶着细雪跑来,发梢都沾了晶莹的雪粒。
“等很久了?”少年仰起脸,新愈的嗓音像揉进了江南的烟雨,还带着些许沙哑。
陈裕安将人罩进伞下,指尖拂去他睫毛上的雪花:“不久。”他仔细系紧尹竹的狐裘系带,“买了山菇,晚上炖鸡汤可好?”
尹竹立刻攥住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要吃两碗!”
“上月是谁贪嘴闹胃疼?”陈裕安无奈,却还是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时,尹竹指尖的凉意让他微微蹙眉。
“怪你。”尹竹理直气壮地凑近,“谁让你厨艺愈发好了。”
雪渐渐大了,陈裕安将伞又往尹竹那边偏了偏,自己的半边肩膀却已落满雪花。尹竹察觉后,悄悄往他身边贴得更紧,两人的影子在雪地上融成一个。
“今日看诊累不累?”陈裕安轻声问。
尹竹摇摇头:“不累。李大夫说我的嗓子再调理半年,就能恢复如初了。”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今早出门时买的桂花糕,给你留的,还温着呢。”
陈裕安接过尚带体温的桂花糕,心头一暖。谁能想到,当年锦衣玉食的太子殿下,如今会因为几块寻常点心而雀跃不已。
“说起来。”陈裕安将药包换到撑伞的那只手上,“你当日究竟同时岁说了什么?”
雪落在油纸伞上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尹竹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年云州城破,我父亲在城西救过时岁一命。我用这份恩情,换他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雪落无声。陈裕安忽然意识到,他们再不是囚于深宫的太子与妓子,而是西湖畔最寻常的一对眷侣。他不必再机关算尽,尹竹也无需隐忍求全。
“走吧。”陈裕安握紧他的手,“回家给你炖鸡汤。”
城西小院外,几个孩童正踮着脚在屋檐下张望。见二人归来,立刻雀跃着迎上前:“陈先生!尹哥哥!”
尹竹笑着蹲下身,平视着孩子们冻得通红的小脸:“今日学堂不是休沐么?怎么跑这儿来了?”
陈裕安收拢油纸伞,抖落伞面上积攒的雪花。一个扎着双髻的小童高高举起书本:“我们有诗读不懂,想来请教先生!”
“外头冷。”陈裕安自然地揽住尹竹的肩膀,“进屋说。”
温暖的屋内,孩子们围坐在炭盆旁。方才那小童急不可耐地指着书页:“就是这句,‘识得乾坤大,犹怜草木青。’先生,这是什么意思呀?”
陈裕安沏了壶热茶,茶香混着鸡汤的香气在屋里氤氲开来。尹竹接过孩子们湿漉漉的外衫,一件件挂在火盆旁的架子上烘着。
“这个呀……”陈裕安指尖轻点书页,声音温润如这满室茶香,“是说一个人即便见识过天地广阔,依然会怜惜脚下的一草一木。”
扎着红头绳的小童歪着头问:“就像先生去过京城那么大的地方,还会给我们修竹蜻蜓吗?”
尹竹噗嗤笑出声,往每人手里塞了块桂花糕:“你们陈先生啊,连檐下新结的蛛网都舍不得拂呢。”
窗外雪落无声,陈裕安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那年紫宸殿上,自己为权位不惜一切的疯狂模样。如今在这方寸小院,倒真读懂了这句诗的意味。
“来。”他取来笔墨,“我教你们把这句诗写成春联,过年贴在学堂可好?”
尹竹在一旁研墨,目光却始终流连在陈裕安身上。那人正握着孩童的小手,一笔一画地写着诗句,眉目间尽是温柔。
他的爱人。
如今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愿意为他放下笔墨,系上围裙,在灶台前忙碌。
“陈先生……”尹竹趁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讨论时,用气音轻唤。
“嗯?”陈裕安俯身凑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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