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野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时雪泠靠得太近,近得他能闻到对方发间淡淡的香气,唇也在日光下染上了血色。
一股陌生的燥热从脊背窜上来,与练剑产生的热气截然不同。
“我不敢妄言。”他声音发紧。
时雪泠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手指在领口流连片刻才收回:“陆小姐才貌双全,家世显赫...”
他转身走向石凳,衣袂翻飞如蝶,“可惜,我这般病弱之躯若真是同陆小姐成亲了,岂非耽误人家?”
沈斯野跟上前,不知该如何接话。
越和时雪泠相处,他就越来越分不清时雪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就像现在,这人嘴上说着自贬的话,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
“所以...”时雪泠坐下,仰头看他,“我要你帮我个忙。”
沈斯野喉结滚了滚,连想都没想就应道:“好。”
“后日你随我去陆府,”时雪泠打开手炉盖子,漫不经心地拨弄里面的炭块,“见机行事,让这门亲事...黄了。”
沈斯野瞳孔微缩:“这...”
“怎么?”时雪泠抬眼,眸中像含着春水,“不愿意?”
“没有不愿意,”沈斯野开口,“那我该如何做?”
“很简单,”时雪泠合上手炉,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让旁人觉得,巡抚府中的那位病秧子少爷与贴身护卫关系匪浅。”
沈斯野猛地抬头,正对上时雪泠含笑的眸子。
那双眼睛太亮了,像淬了毒的蜜饯,明知危险却让人忍不住想尝。
“好。”沈斯野没有反驳,答应了下来。
等到了春日宴当日,时雪泠起得比平日都早。
莲月捧着几套衣裳进来时,他正对镜梳发,铜镜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小少爷今日气色不错,”莲月笑着将衣裳一一摊开,“穿这件绛红的可好?喜庆。”
时雪泠看都不看:“取那套天水碧的来。”
莲月一愣:“那套太素了...”
“不素,正好,”时雪泠自顾自地簪上一支白玉簪,催促道,“快去。”
莲月没再多问,径直退下,不一会儿捧来他要的衣裳。
时雪泠更衣时特意让领口松了些,露出一截纤细的锁骨。
他又取来香粉,在颈侧和手腕处细细扑了一层,最后点上一点口脂。
不多,刚好让唇色看起来健康些。
“小少爷这是...”莲月看着时雪泠的脸,有些呆。
她一向知晓小少爷好看,但这是她头一回见时雪泠涂口脂。
时雪泠对镜自照,有些不习惯镜中的自己,对莲月说道:“好看吗?”
“好、好看,”莲月结结巴巴,“就是...”
“就是什么?”时雪泠问道
“像要去...”莲月红了脸,“勾引谁似的。”
时雪泠轻笑了一声,“这就对了,去把沈护卫叫来。”
“好。”
沈斯野来得很快,显然也精心打扮过,只不过面上依旧带着面具。
那身靛青长衫衬得他肩宽腰窄,头发用同色发带高高束起,比平日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气度。
只是站在时雪泠面前时,那股子不自在又冒了出来,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
“紧张?”时雪泠替他整了整本就平整的衣襟。
沈斯野喉结滚动:“我...不会应酬。”
“无妨,”时雪泠的手指顺着衣襟滑到腰带,故意多停留了一秒,“今日你只需记住三点。”
“第一,寸步不离跟着我,”时雪泠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第二,适当的时候...”
温热气息拂过沈斯野的耳廓,他听见时雪泠说道:“表现得和我亲密些。”
沈斯野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第、第三呢?”
“第三...”时雪泠退后半步,眼中闪着恶作剧般的光芒,“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太惊讶。”
出了府门,马车驶向陆府的路上,时雪泠一直闭目养神。
沈斯野坐在对面,目光时不时瞟向那人随着马车颠簸而微微晃动的发梢。今日的时雪泠和平常不同。
不再是那副病弱公子的模样,也不是算计人时的狡黠,而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一把出鞘三分的剑,寒光内敛却更显危险。
“好看吗?”
沈斯野一惊,这才发现时雪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等会如果有人找我的麻烦,你见机行事就好。”时雪泠叮嘱道。
沈斯野点点头,“好。”
很快,马车摇摇晃晃地停下。
“走吧,”时雪泠伸手,“扶我下车。”
当沈斯野握住那只手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始至终,时雪泠都没解释过,为什么要拒绝这门看似完美的亲事。
而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
第19章 蓝颜知己
陆府门口。
沈斯野跟在时雪泠身后。
陆府的管家正在一个一个查看拜帖,沈斯野看着时雪泠空荡荡的两手,低声问道:“我们的拜帖呢?”
“没带。”时雪泠淡淡说道。
“那我们怎么....”
还没等沈斯野说完,陆府的管家就看见了时雪泠,脸上带着谄媚的笑迎了上来。
“时公子,终于等来你了。”管家说道。
时雪泠颔首,轻声说道:“我没来晚吧?”
“没有,怎么会来晚呢。”管家笑着开口。
“那便好,带路吧。”
管家的视线落在时雪泠身后带着面具的男人身上,“时公子,这位是?”
“我的贴身护卫,”时雪泠歪歪头,看了眼沈斯野,又看着管家说道,“他不能进去么?”
管家一愣,随即应道:“当然能进。”
陆府的春日宴比时雪泠预想的还要热闹。
朱漆大门前停满了各色轿马,穿红着绿的仆役穿梭其间,远远望去像一幅流动的锦绣画卷。
时雪泠刚踏进陆府,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沈斯野显然紧张得喉咙发紧。
“放松,”时雪泠借着扶他手臂的动作,指尖在对方腕间轻轻一按,“跟着我就好。”
沈斯野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周围。
这些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这些繁复的礼仪规矩,都让他感到有些格格不入。
唯有掌心残留的那一丝温度,成了他唯一的锚点。
“时二少爷到——”
门房的唱名声响起,园中不少宾客转头望来。
时雪泠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他伸手替沈斯野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喉结。
“霜序...”沈斯野浑身一僵,声音压得极低。
“嘘,”时雪泠凑近他耳边,“有人在看。”
确实有人在看。
不远处几个年轻公子聚在一起,目光频频投向这边。
其中穿绛紫锦袍的那个尤其显眼,是周家独子周子陵,时霖修的至交好友。
“走吧,”时雪泠收回手,却故意让衣袖与沈斯野的纠缠一瞬,“去见见陆尚书。”
陆府花园布置得极尽精巧。
曲水流觞处设了琴台,假山旁摆着棋枰,更有诗社、画舫等雅集。
陆尚书是个面容和善的中年人,见了时雪泠便亲切地招呼:“雪泠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时雪泠行礼,又轻咳两声,“家父命我特来向您问安。”
寒暄间,侍女奉上茶点。
时雪泠接过茶盏,却转手递给身后的沈斯野:“尝尝,陆府的龙井是御赐的。”
这个举动太过刻意,连陆尚书都多看了两眼。
沈斯野没想到时雪泠这般胆大,但还是硬着头皮接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啜了一口,静谧环境下,喉结滚动的声音似乎都被放大了。
“这位是...”陆尚书好奇地问。
“我的贴身护卫,您唤他小沈就行,”时雪泠轻声解释道,“他自幼在边关长大,对礼仪还不甚熟悉,让您见笑了。”
陆尚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先前就有听闻,如今一见,没想到时二少爷与护卫还当真是...形影不离啊。”
周子陵摇着折扇走近,身后跟着几个世家子弟。他目光在沈斯野手中的茶盏上停留片刻,意有所指地笑道:“难怪古人云‘红袖添香夜读书’,如今看来,蓝衫也未尝不可?”
周围响起几声窃笑。沈斯野身子微动,却被时雪泠一个眼神制止。
“周公子好文采,”时雪泠不慌不忙地接过沈斯野手中的茶盏,就着他喝过的位置抿了一口,“只是我同沈护卫仅为主仆关系。”
“是么?我可听时三公子说,你同这沈护卫夜宿一寝,连床榻都乱了。”周子陵咄咄逼人道。
这句诗太过露骨,几乎是在说时雪泠与沈斯野关系非常。
园中霎时安静下来,连抚琴的乐师都停了手,陆尚书的面色更是难看。
“想必是周公子误会了胞弟的话,那日只是我病症发作,沈护卫在旁伺候我罢了。”时雪泠神情未变,淡淡解释道,却靠上了沈斯野。
沈斯野耳根发烫。时雪泠靠得太近了,近得他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莲花香味,时雪泠今早刚沐浴过,那股味道还没有消失。
他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僵直地站着,像个忠诚的护卫。
“是么?”周子陵嗤笑一声,“时霖修可说你——”
“周公子,”沈斯野突然开口,语气有些不满,“慎言。”
他说话的时候身上的气势也不自觉地透露些许在燕京时的样子。
即使沈斯野本人没有察觉。
周子陵后退半步,随即恼羞成怒:“一个护卫也敢对本公子无礼?”
他转向时雪泠,“时二,你这护卫的脾性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时雪泠不答,只是轻轻扯了扯沈斯野的衣袖,像在安抚一只发怒的猛兽。这个动作看在旁人眼里,愈发显得暧昧。
“听闻边关将士多有‘同袍之谊’,”周子陵见他们不回应,愈发得意,“莫非沈护卫与时大少爷也是...”
话音未落,一颗石子破空而来,精准地击中周子陵的膝盖。
他痛呼一声,踉跄后退几步,一脚踩空跌入了身后的荷花池。
“噗通!”
一时间水花四溅,满园哗然。
沈斯野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那个用石子打人的不是他。
时雪泠无声地勾了勾唇,脸上却装出惊慌之色:“周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来人!”
场面一片混乱。周子陵被捞上来时浑身湿透,活像只落汤鸡,指着沈斯野大骂:“你...你竟敢——”
“我怎么了?”沈斯野一脸无辜,“众目睽睽之下,周公子自己失足落水,莫非还要怪罪他人?”
周子陵气得发抖,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确实没人看见沈斯野出手。
陆尚书连忙打圆场,命人带周子陵去更衣。
这场闹剧后,时雪泠明显感觉到投向他们的目光更多了,有好奇的,有鄙夷的,也有...若有所思的。
“玩得开心吗?”趁着无人注意,时雪泠低声问。
沈斯野抿唇,担心时雪泠不满,下意识道歉:“属下冲动了。”
“不,你做得很好,”时雪泠轻笑,夸赞道,“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宴席上,时雪泠被安排在陆小姐附近,陆小姐名唤陆知絮。
陆知絮是个性格活泼的姑娘,言谈举止得体大方,时不时偷瞄时雪泠一眼,又红着脸低下头。
若是寻常男子,怕是要被这含羞带怯的模样打动。
可惜时雪泠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站在自己身后的沈斯野身上。
他能感觉到,每次陆小姐靠近,沈斯野的气息就会变得紧绷,像只戒备的狼。
“沈护卫似乎很紧张?”趁着换菜的间隙,时雪泠偏头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道。
沈斯野低头:“属下只是...尽职尽责。”
“是吗?”时雪泠勾着尾音,“我还以为你在拈酸。”
沈斯野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含笑的眸子。
时雪泠的眼睛在日光下像两泓秋水,倒映着他略显慌乱的脸。
这一刻,沈斯野忽然分不清自己究竟对时雪泠是何情感。
在他出神的片刻,时雪泠却已转回了头。
在沈斯野的视线里,只能看见时雪泠和陆小姐交谈的身影。
春日宴结束后,时雪泠又被陆尚书唤走了,这次只时雪泠一人前去。
陆小姐就在沈斯野身旁,她想着方才周子陵的话,突然仰头问沈斯野:“你和时雪泠也是同画本子里那样,是断袖吗?”
沈斯野倦指,时雪泠不在,他不知如何回话。
时雪泠是想搅黄这件亲事的,没有得到时雪泠的指示,沈斯野不会轻易回答。
没有得到沈斯野的回应,陆知絮也不恼,只是嘀嘀咕咕说道:“既是的话,我就不喜欢他了,虽然他长得好看,但是好看的男子可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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