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瞬一激灵,吓得往亭柱后面缩了缩。
迟归攥着手机的右手隐隐用力,警惕心骤起。
他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跑出来、背着迟家众人打个电话,结果还是被外人察觉了?
迟归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稳步朝着喷泉凉亭走近,绕过石柱,他就看见了“躲”在后面的那团身影。
“……”
景瞬看着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那双皮鞋,认命抬眼,“我、我没有要故意偷听。”
“……”
眼前人穿着纯白色的西装,那张漂亮的脸蛋介于成熟和青涩之间。
或许是为了藏得更隐蔽些,他努力在石椅上缩成了小小一团,手里捧着剩了一小半的洋酒,露出的那双桃花眼显得很无辜。
迟归盯着这张脸,眸中的警惕顷刻褪去。
景瞬见他没吭声,思绪被酒意浸染昏沉,他甩了甩脑袋,轻吸了一口气重复解释:
“喂,我没有故意要偷听!真的!是我先待在这里喝酒的!”
“我知道。”
迟归抓住他手里的酒瓶,盯着上面的法文标签看了两眼。
景瞬抓了抓空落落的掌心,挺身从迟归的手里抢回了这瓶酒,很霸道,“我的!你要你自己去拿!不许抢!”
“没和你抢,这酒后劲大,最好少喝点。”
迟归看出他眼底泛起的醉意,好声提醒,“你是和家里人一起来的?我让侍者去找他们过来。”
景瞬听见“家人”这个字眼,心理防线猛地被拉扯,他抿唇忍住那点酸涩,语气软了下来,“没有。”
“我没有家人,我自己一个人来的。”
“……”
迟归眉心微蹙,换了种方式问,“需不需要让侍者带你去休息室?”
这场宴会是以迟氏的名义举办的。
作为东道主之一,哪怕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宾客,迟归都要确保他们在宴会上的绝对安全。
何况,对他来说,眼前这张脸并不陌生。
景瞬不理他的好意,哼唧赶客,“你别管我了,我出来透透气。”
迟归一时没急着走,坐在了他的对面。
“?”
景瞬向他投出一个疑问的小眼神,没忍住打了一个浅浅的酒嗝。
迟归看懂了,很淡定,“我也出来透透气。”
今天这场认亲宴,本来就不是他的意愿。
那些虚与委蛇的脸对着他是一套吹捧迎合,背地里不知道会怎么诋毁、轻视他这位私生子。
迟归明知故问,“这里是不是私人地盘,你没权利赶我走。”
景瞬慢半拍地点了点头,“好吧,我早就知道你是谁了。”
迟归眸光微亮,“你……”
景瞬报出他的名字,“迟归?是吧!”
“……”
迟归的眸光淡了下去,“嗯。”
景瞬没看见他这转瞬即逝的眼神变化,也全然将好友的交代抛之脑后。
他的视线凝在迟归这张俊脸上,又一点点地往下,扫视得很认真。
迟归问他,“看什么?”
“唔。”景瞬被酒意差使着伸出手,圆润的指尖隔空点了点迟归领带的位置,“你领带散了。”
迟归低头查看,才发现自己的西装领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扯动,松垮散乱。
“是。”
迟归应下,却没急着有动作。
说实话,他巴不得扯下这根名为“束缚”的领带、脱下这身并就不属于他的西装,然后逃离这场恶心透顶的宴会。
可当下的这些冲动,他统统不能有。
景瞬见迟归大半天没有动作,莫名心痒痒,“你怎么不系啊?需要我帮忙吗?”
“不……”
迟归话到嘴边改了口,“你会?”
景瞬自信点头,一脸期待地往前挪了挪,“会!”
迟归知道眼前人是处在刚醉酒的亢奋状态,却有闲心配合他玩,“那你来?”
景瞬的指尖卷了卷领带,偏头认真研究了一下后,才上了手。
他不管迟归听没听,自顾自地嘟囔,“我之前听别人说,领带是西装的精气神,要是你系不好,其他宾客可能会偷偷笑你。”
“……”
即便没有这根领带,恐怕他的尴尬身份就已经被笑话无数次。
景瞬认真系好了领带结,摆正,忽然冲着他安慰,“好了!你看看——”
“迟归,不要担心,现在没人会笑你了!”
“……”
迟归对上这近在咫尺的温软笑颜,有些恍惚。
原本因为这场虚伪宴会所带来的厌恶和烦闷,突然随着这一句醉酒后的安慰,烟消云散。
“谢谢。”
“不客气。”景瞬重新捧起宝贝酒瓶子往后挪了挪,前言不搭后语,“但我饿了。”
迟归被他这迷糊样逗笑,“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取,就当谢谢你帮我系领带。”
“蛋糕!”
景瞬脱口而出,一脸期待,“可以吗?”
迟归起身,“可以,那你在这儿等着。”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景瞬像小朋友一样乖乖坐好,点头,“好。”
花园离宴会厅不远,来回只需要三四分钟的功夫,无奈的是,迟归一进厅就被迟老爷子喊住了。
等到他再想办法脱身、拿着小蛋糕返回花园时,景瞬已经趴在凉亭上睡着了。
迟归走近,轻声喊他,“景瞬?醒醒?”
景瞬晕晕乎乎地睁眼,过了好几秒才露出委屈的神色,“你去了好久,我还以为你在骗我,不回来了。”
“没有。”迟归不擅长哄人,只将小蛋糕递了过去,“来。”
景瞬孩子气地挖了一勺小蛋糕。
只是甜味刚在舌尖上蔓延,酸涩就同步钻上了他的眼眶。
景瞬忍了忍,放下勺子,“不想吃了。”
迟归看出他情绪上的失落,“不合胃口?那我让人给你换一种?”
景瞬摇了摇头,彻底上头的酒意搅得理智全无、情绪混乱,他看向眼前算得上陌生的迟归,积攒了许久的委屈骤然爆发。
“我爸妈离婚了,都不要我了,他们连我今天过生日都忘记了。”
十八岁。
本该属于正式成年的日子,他最亲近的人却都不在身边。
景瞬对于成年以后的未来恐惧又迷茫,他逃避办地合上眼,也不知是在问迟归,还是在问自己:
“我一个人,该怎么办呢?”
“……”
迟归沉默着。
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没有答案。
被迫回到这个没有亲情可言的迟氏,身不由己地成为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一个人,又该怎么办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许久之后,迟归才起身将昏昏欲睡的景瞬抱了起来,给出了最轻也最重的两句:
“生日快乐。”
“不要害怕。”
新一岁了,哪怕看不见前方的路,至少不要害怕。
……
趁着生日的契机,景瞬将尘封已久的往事说出,没想到,反而从迟归口中得知了一些已经模糊的细节。
车子缓慢行驶进了迟宅大门,他看着还在开车的迟归,倍感意外。
“原来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那你之前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喝酒喝多、记混了。”
迟归听着边上一连串的追问,藏笑狡辩,“我没装不认识你,是你一直没问,我以为是你忘记了。”
“……”
景瞬被他堵得无言以对,好半晌才笑开,“好吧,我是记不太清了。”
他只想得起那天在花园里见过迟归、大吐苦水,至于前前后后的其他事情,也确实都没了印象。
迟归补充,“那会儿宴会还没结束,我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只好把你送进了单独的休息室,叮嘱侍者照看你。”
景瞬听见这一后续细节,追问,“是你送我回的休息室?那第二天的蛋糕也是你送的?”
景瞬记得第二天醒来后,庄园里的侍者特意还给他送来了一块蛋糕,上面的卡片是最简单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迟归将车停进北馆的车库,“嗯,怎么了?”
景瞬听见迟归的承认,恍然大悟,“迟盛当年和我说,是他把喝醉的我送进了休息室,第二天的那块蛋糕也是他托人给我准备的。”
迟盛还说,成年以后的每个生日都会陪着他过,当下的景瞬是很感动,但日久见人心——
这句不走心的承诺,终究是成了空头支票。
“……”
迟归脸色一沉,踩下刹车。
他实在小看了迟盛的厚脸皮程度,居然还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顶替这种事情。
“迟归。”
景瞬察觉到身边人沉下去的气场,及时开口,“谢谢你。”
迟归一怔,“什么?”
景瞬解开安全带,侧身看向迟归,“谢谢你陪我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而且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
迟归琢磨了一下这个说辞,笑了声,“不客气,生日快乐。”
景瞬接下这声生日祝福,却没有及时还回去,“下车吧!”
“好。”
迟归率先下了车,从后排拿出景瞬的轮椅。
景瞬已经能借力起身站着了,他靠自己坐上轮椅,笑盈盈地看向迟归,“医助说我这两天复健进步很大,再坚持下去,应该就能用拐杖走路了。”
迟归鼓励他,“好。”
电梯从车库直升二楼
狗宝迅速从卧室里冲了出来,使劲地冲着景瞬摇着尾巴,“汪!呜呜呜~”
“嘘!安静!”
这会儿已经十点了,不能吵了,家里的其他人睡觉。
“呜~”
狗宝很聪明,但还是围着景瞬的轮椅转圈圈。
迟归还是站在电梯内,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却又被他狠狠压制,“景瞬。”
景瞬抬眼看他,“嗯?”
迟归又重复了一句,“生日快乐。”
景瞬笑道,“嗯,收到了。”
“早点休息。”
“好。”
电梯门合上,隔绝了男人的身影。
景瞬没急着进房间,而是竖起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直到确认三楼房门关上,他才揉了揉狗宝脑袋,“宝宝。”
“呜~”
“景爸今晚要做大事了!你得祝我成功!好不好?”
狗宝竖起耳朵,超认真,超小声,“嗷!”
…
时间晃到了十一点。
洗漱完的迟归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却毫无睡意。
他想起送进办公室里的那束鲜花,想起时隔多年的生日邀约,想起逐渐对他袒露心扉的景瞬,心中沉寂已久的火山逐渐有了不可控的爆发趋势。
迟归以为自己很能忍、很克制,但内心深处有个疯狂念头在滋生——
但凡景瞬感主动踏过那条分界线,哪怕对方只是一时好感、一时兴起、一时冲动,他都会不管不顾地直接咬紧,永远地将对方绑在自己的身边!
叩叩。
敲门声响起。
迟归眼底的邪念一瞬没入瞳孔深处,“谁?”
“是我。”
“……”
身体本能的反应快于一切,迟归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景瞬换上了长袖睡衣。
大概是刚淋浴完的缘故,他白皙的脸颊上荡出绯红,一路延伸没入锁骨,简直勾得人想要犯/罪。
迟归呼吸和嗓音一并发紧,“怎么还不睡?”
“才十一点啊,这不是生日还没过完嘛。”
景瞬神秘兮兮地冲着他招手,“你先摊开手,我有东西要给你。”
迟归照做,“什么?”
忽然间,他的掌心一沉。
两枚椭圆的熟鸡蛋挨个落入他的手心,烫意一路蔓延到了心脏深处,直击灵魂。
“迟归,外公外婆没能给你的生日鸡蛋,我替他们补上了。”
直到这时,景瞬才补上了那句回应,“生日快乐。”
第54章
迟归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鸡蛋, 整颗心都变得沉甸甸的。
被迟家送出国的八个月后,迟归的外公还是没抵过骨癌的折磨,不幸离世了。
从那之后, 迟归再没有收到过这份简单却特别的礼物。
迟归试图调整自己翻涌的情绪, “我晚餐那会儿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记心里了?”
“当然要记着。”
景瞬察觉出眼前人藏在平静语气下的那点情感波动, 从睡衣口袋里又摸出了两枚鸡蛋,笑着说, “我也有呢。”
迟归看着他一手拢着一枚鸡蛋,指尖隐隐透着点粉,很漂亮也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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