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即便知道自己没有系统已经不可能脱离这个世界,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从始至今没将自己真正融入其中。
他做了许多事,好似处处都有他的影子,但却又保持着随时可以抽身离开的样子。一如上一世他觉得长安已经有能力对抗傅临淮而不告而别。
他不该将自己游离在外。
见盛世久久不语,长安忍不住再次唤了一声。
“义父?”
盛世回神,停顿片刻道:
“你以后不必再喊我义父。”
长安心中一惊,刚要说话,就听盛世又补了一句,“师父老师也别叫了。”
长安闻言脸色煞白,眼中的光一点点消失,“您,果然还是不要我了。”
盛世在心中叹息。
你之前都表白了,我又不聋,还能当作不知道,继续心安理得当你爹?
我之前是想当你爹,但你现在却想当师爹啊。
也罢,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不是不要你,就咱们现在这样,”盛世停顿了一下,说得有点含蓄,“还是不要用这些称呼的好。”
他有压力。
长安明白他的意思后,眼中的光再次闪了一下,“那要怎么称呼?也像他们一样,称呼你先生?”
“你先生”三个字出现的时候,盛世脑中那根神经猛地跳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态发生了改变,盛世总觉得“先生”这个词在长安口中,跟在别人口中,味道不一样。
也不知道上一世的自己,有没有跟长安解释过“先生”这个词在他的那个时代意味着什么。
盛世低头从长安手里接过一颗甜枣,含糊道:“也行。”
-
接下来的日子并不轻松,因为大局未定,盛世便扶了小皇帝登基,但他们不可能就这么放权给新的班底。
走到如今这一步,后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而第一个要抓的,便是京都军的兵权。
守卫京都的三军,几十年都打不了一仗,比边军不知道安全了多少倍,因此这里向来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富家子弟用来镀金的地方,战斗力很不咋样。
同样人数的情况下,京都守卫的战力不如灵武军十分之一。
这也是京都被围时,虽然京都守卫人数不少,却不能抵挡戎人铁蹄的重要原因。
长安便趁这次机会将京都三军从上至下清理了一遍,该踢出去的踢出去,该训练的训练,将领们全换成了自己人。
京都军上下叫苦连天,惨叫声不绝于耳。
一月后,这些被从里到外锻打了一遍的将士,便被长安拖上了战场,配合方瞻围攻其中一支戎人军队。
用长安的话来说,只有见过血的士兵,才有一往无前的血性。
戎人节节败退,很快便收拢兵力,退回到了西北,与方瞻和长安率领的两路人马隔水相望。
而方瞻在追击戎人的时候,倒是意外救了一个人。
林明辅率领三万人马离开晋阳,原想着绕道惠城截断戎人补给,却没想到他虽然绕了道,却在山地迷了路。久经周折虽然再次找准了方向,但又半道遇到了废太子傅临睿的人马。
傅临睿本是被阿木泰派去支援阿布托的,他也没料到居然在半路遇到死对头傅临舟的人。
同是大凉士兵,就这么打了起来。
傅临睿毕竟身后还有戎人,林明辅无奈之下只能带着剩下的万余人逃回山里。
但也只在山里硬抗了半个多月便粮草断绝,只能再次下山,中途便遇到了方瞻。
方瞻也没手软,直接将林明辅那些饿得连反抗力气都没有的残兵全数收编了。
除了兵权外,自然就是政权。
盛世被封为宁国公后,便从宫里搬了出去。
这几年他虽远在广武,但在京一直都留有人手。周怀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负责销售香皂的管家了,他在京都这几年帮着盛世结交了许多达官贵人,同时也暗中帮了许多郁郁不得志的能人异士。
他们有些是被打压的文人,有些是遭受不公的官吏,如今这些人便成了宁公府的幕僚。
盛世与李老太师同为辅政大臣,就在朝臣以为有李老太师在,盛世必定会被掣肘的时候,李老太师却以年事已高为由,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
用他的话说便是“若不是看在易慎的面子上,他才不会蹚傅家这摊浑水,如今他出了头,便别再想他老人家出力”。
堆积如山的奏折后,是盛世伏案奋笔疾书的身影,李老太师则在一旁老神在在闭目养神。
按理说他即便不处理朝政,也应当教导小皇帝,但李老太师却只将目光锁在盛世身上。
若盛世有拿不定主意的,他便在一旁阴阳怪气点拨几句。不知道的,还以为盛世才是那个新帝。
当然了,这事朝臣们并不知晓。
而李老太师如此,便是想要看看易慎选中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好在盛世很快就有了帮手。
一直负责方瞻和石莽粮草供给的盛昌则,在安排好了南边的事情后,紧赶慢赶到了京都。
而另一边从广武出发的邬淳和崔润,也带着学院的部分师生南下来京都了。
护卫他们安全的,正是之前与盛世一同守卫晋阳的赵良,而赵良不仅带了人来,还带了被宋宣斩于马下的阿布托的首级。
第96章
有人不用是笨蛋, 有了邬淳和崔润加入,盛世处理朝政的压力大大地减轻了。
当然了,这也使得李老太师有些不满。
年轻人怎么能这么不抗压?
而除了兵权和政权外, 舆论造势也少不了。
广武早就有了印刷厂和造纸厂,就连晋阳都开设了书局, 这些买卖虽然不如香皂香水暴利,但对文人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
因此周怀在晋阳开设书局后不久,便向盛世申请在京都也办起书局和印刷厂来,这也是他结交拉拢到有识之士的关键。
而这舆论造势便背靠造纸厂、印刷厂和书局。
牧泰是祖安学院刚毕业的学生, 他本专业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辅修过两节新闻学的课程。
至于为什么只学了两节课, 自然是因为这课的教授只上过这两节课, 而这之后教授便将新闻课忘了个干净。
牧泰天生对新闻传播较为敏感,他与老师和同学探讨过许多次,觉得舆论是可以引导的, 而他们便要做那个引导舆论的人。
因此在邬淳和崔润带队来京时,他便自告奋勇要求加入,其目的便是要为他们的主上造舆论之势。
当然了,主上这个词也是盛世离开广武后,邬淳要求大家改口的。
在盛世不知道的时候,广武城的人都不再称呼他大人或是先生了,统一称呼“主上”。
而牧泰到了京都第一件事,便是从造纸厂订了一批结实耐造的纸张,然后又找了印刷厂刊印成小报,最后将这批小报送到书局。
所有来书局买书或是租书的人,都免费送一张小报。
为了防止有人拿了小报却不看,书局甚至出了公告说可以回收手抄小报。
手抄一份小报可得一文钱。
要知道手抄一本书, 也不过几十文钱,还要求字迹端正好看,而现在手抄小报却对字迹不做要求,只要能看出来写的是什么,就连识字的幼童都可以抄了卖钱。
公告一出,大家趋之若鹜,都争抢着拿一份小报,只是小报只买书送,很多人不愿意花钱买书,他们吵着嚷着愿意出钱买。
于是书局顺水推舟给小报定了价。
——两文一份。
买一张虽然两文,但抄一张就能赚一文,对于某些家长来说,幼童练字的鬼画符都能拿来卖钱,简直不要太划算!
甚至书局还出了公告,会由易大儒的学生亲自评选出优秀手抄报,而获奖者不仅能得到几十两的奖金,作品还会挂在书局中供人阅览。
一时间,学堂里,书院里,不管大人小孩都对着小报一顿狂抄,就连闺阁中认字的女子,都拿起了笔。
有人为了赚那一份一文钱,有人为了几十两奖金,还有些人则想着能在易家人面前露脸,在京都最大的书局扬名。
书局二楼,周怀看着外面热火朝天来兑钱的人群,问对面一脸兴奋的牧泰:“这亏钱买卖要做到什么时候?”
他倒不是心疼钱,而是这么多年第一次做亏本生意,这感觉实在是新鲜。不过主上跟他说,一切听从牧泰的安排,因此即便亏钱,他也全力配合。
牧泰兴奋地搓了搓手,“不急,这才是第一步。”
周怀不明白外面都快挤破头了,怎么才是第一步。
“麻烦周掌柜再出个公告,就说手抄报只回收最新的,过期报纸一概不收。”
周怀:“你还要再出?”
牧泰从怀里掏出一份全新的报纸,显然是刚印刷号的。“往后五天一份小报。新的小报出来,旧的小报便不再回收。”
周怀接过他手中的报纸看了看,联想到第一份的内容,突然就明白了牧泰的意图。
第一份只是一些奇异怪谈和令人愤慨的不公冤案,而第二份更多的则是广武城的趣闻和现状,以及戎人攻入京都那日的惨案。
对比相当惨烈。
糠市一处破败的院子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正趴在缺了半条腿的木桌上抄写,一旁的妇人纺着纱,而另一处则坐着一个做女工的十四岁少女。
眼见着太快黑了,少年赶紧写完最后几句,妇人见状忙问今日抄了多少。
不待少年细数,少女便开了口:“一共三十六份。”
妇人立即喜道:“那岂不是有三十六文?”
少年接着道:“除去姐姐赊来的笔墨和纸张,今日能赚二十多文。”
要知道一个壮劳力一日也不过赚个几十文。
妇人甚是满意,让少年赶紧趁着天未黑,将手抄报送到书局去兑钱。
少年看了眼自己姐姐,开口与母亲商量,“要不明日让姐姐与我一道抄写吧。”
妇人一听立即皱了眉,“她哪里会写,莫要浪费了上好的纸张。”
少女闻言咬紧了下唇,少年见母亲如此说姐姐,立即争辩道:“父亲教我的时候,姐姐也旁听过,姐姐虽不能认全所有字,但依葫芦画瓢总能抄完,即便一日只抄十份,也比卖这些帕子赚得多吧?”
妇人当即看向少女。
这些帕子都是从杨老板那里拿来的,做一个一文钱,而且还得做得细致精美,若是不合杨老板的心意,便分文不值,白白做工。
送去的帕子大多时候只有一半能拿到工钱,确实不如现在抄小报赚得多。
少年见母亲有被说动的迹象,又道:
“让姐姐试试嘛,再说了,现在大家都在抄,我们若是不抓住机会赚这个钱,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机会。等到后面书局不再收手抄报,我们想赚也赚不到了。”
这一家子之前并不住在糠市,是妇人的丈夫死后才搬到这里来的。
妇人听到儿子的话,觉得也有些道理,如今家徒四壁,别说新儿上学的银子了,现如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帕子什么时候都能绣,但回收手抄报这活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
于是点头同意,但她还是警告少女:“只给你一张纸,若是抄不了,那便歇了这个念头,好好绣帕子去。”
少女连忙点头。
夜里油灯下,少年和少女一人一边抄着最新的小报,妇人虽然心疼油灯钱,但想到一晚上能抄出来的小报,又忍了下去。
只要小报换了钱,足够油钱了。况且两个人抄,再加上她纺纱,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屋内时不时听到少女问“新儿这个字念什么”,少年看了一眼后,不仅教怎么读,还将自己知道的出处一并讲解出来。少女先用笔杆在桌上临摹,等到不会出错了,才在纸上一笔一划写出来。
妇人对抄报没什么兴趣,但坐在屋内纺纱总有些闷,她便让少年将小报上的内容读给她听。这样明日与邻居们闲聊,也能插得上话。
于是他们便见识到了另一个神奇的地方。
妇人十分惊奇,“那个叫广武的地方,孩童上学居然不仅不用花钱,朝廷还给他们发钱?”
少年纠正道:“不是朝廷,是学校发,而且也是成绩优异才会有。”
“差不太多,”妇人并不在意谁发,她感慨道:“以新儿的资质,若是去了那里,想必也能拿到那个什么奖金。也不用像现在这般,学也上不了,只能在家抄报。”
说着,妇人便垂了泪。
若不是戎人打过来,她的丈夫如何会死。若是丈夫还活着,他们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住在糠市,连新儿上学的银钱都拿不出来。
默不作声的少女低着头,她看到了下一篇报道。那个叫广武的地方,连女孩子也能上学,还能靠自己赚钱,甚至能顶立门户。
若是可能,她也想去那个地方。
妇人抹了下眼泪,又觉得这小道消息不可信,“那个叫广武的地方肯定是杜撰出来的。”
这已经是少年抄的第二份小报,知道的自然比母亲和姐姐多,更何况他每日去书局交小报,也听到了很多消息。
“不是的,这个广武城就在并州,紧挨着西陉关。”
妇人更惊奇了,“方侯爷之前驻守的那个西陉关吗?”
少年点头,“这学校便是宁国公办的。”
少女闻言也抬了头,要知道不论是方侯爷还是宁国公,如今可都来了京都。
她心口扑通扑通跳着,所以宁国公会在京都也办那样的学堂吗?她也有机会入学吗?
少年又道:“戎人不仅围了京都,此前还派了几万人去围攻晋阳和广武。”
妇人和少女俱是一惊,要知道戎人之前围攻京都,京都那么多守军也没拦住,那晋阳和广武岂不是更惨?
并州州牧林明辅带着残兵被方侯爷救了的消息,刚传回京都。百姓们这才知道,林明辅居然在戎人打来之前,带着人从晋阳跑了。
晋阳几乎没了守军,如何能对付得了戎人数万大军?
少女惊讶过后,又恢复了冷静,“可是不对啊,我们并未听说晋阳城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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