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越用法力, 身上的黑焰掉落得越快, 想来直到黑焰尽数脱落之时,便是叶朝君命尽之际。
但现在闻灵玉没有时间等,李玄州的情况连一刻也等不了,此处鬼气弥漫,阴寒刺骨,活人在这个地方待着,对身体的损害本就极大,更何况李玄州还是这等严重的情况。
闻灵玉眼神骤冷,再次飞身而上,定要将魂魄从叶朝君体内取出!
看出闻灵玉越来越凌厉的攻击,叶朝君脸色阴狠不定,视线在沈明珠身上略一停顿,似是做下了某种攸关生死决定,化作一团黑烟,窜进了沈明珠的体内。
沈明珠双眼登时睁得极大,浑身不住地颤抖,缕缕黑焰从她的七窍中飘出,她抬首仰天,身上黑焰腾空而起,如她本人一样,不停地挣扎颤抖着,在她的体内,有残魂的蓝光断断续续地闪过。
闻灵玉脸色顿时一沉,这是——
突然,沈明珠浑身动作一僵,垂下头,方才的痛苦挣扎消失不见,她的双眼一片漆黑,翻腾不已的黑焰也已完美地和她融为一体,体内也再瞧不见蓝光闪过。
沈明珠歪过头,咧开嘴角对闻灵玉一笑,犹如恶鬼,骇人至极。
闻灵玉心头闪过一丝不可忽视的紧迫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带着李玄州几个瞬身之间,来到了大堂外。
而闻灵玉刚一落地,沈明珠已出现在他方才站过的位置,在她身后,是沈明珠方才出手造成深达数丈的深坑。
眼前分明是沈明珠的脸,沈明珠的身体,可除了她的样貌,再无一点这是沈明珠的证明。
叶朝君竟是附上了沈明珠的身,不仅实力恢复,还远剩从前!
一击未中,沈明珠——不,应该说叶朝君再度化为一团黑烟袭面而来!
黑烟滚滚,极阴极寒,仿佛能吞噬这世上任何东西,不断凄厉尖叫的鬼叫声在黑烟之中传来,所有的怨气与恶气都集中在这一瞬之间!
这快若光影的速度,在闻灵玉眼中,仅仅是叶朝君突然消失在眼前,下一瞬,黑烟便打向了自己的胸口!
李玄州猛地一把推开了闻灵玉,同时自身借力往后一避,在地上几个翻滚,连连咳嗽几声,又是一团鲜血喷出。
符篆带来的反噬效果远超李玄州的预期,他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变形,他原本是带着殊死一搏的心祭出符篆,可没想到叶朝君竟还留有这一手。
“咳咳……”
李玄州强撑着站了起来:“煞上鬼身,你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剩下的话李玄州已再无力气说出,但从他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意让闻灵玉先走。
眼前的情况,若是他们其中,能有一个逃出去,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闻灵玉仿佛巨大的震惊中回不过神来,不知是惊于叶朝君的变化,又或者李玄州此时的惨状,他突然一咬牙,似较真,又似带有几分赌气地口吻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偏生不信!”
叶朝君咧嘴一笑,要多怪异多怪异,他嘴角几乎快咧到了耳根处,又尖又密的牙齿仿佛獠牙一般,莫说鬼了,简直就像个怪物。
闻灵玉只觉得心底骤然一凉,突然一团不知从而来的黑焰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背上!
这黑焰极为阴寒,偏偏永不熄灭,且刚一触到闻灵玉,瞬间点燃了他的全身!
分明刺骨寒冷,可黑焰最中心的那一点焰火,仿佛能烫闻灵玉的魂魄,在他觉得自己要被烧得一点都不剩下时,极阴极寒的黑焰又让他如坠冰窖,不能自已。
闻灵玉在这种极度的痛苦中死去活来,眼前能看到的一切,渐渐出现了重影。
他看到叶朝君,玩味又欣赏地看着自己的痛苦之色,他并不打算彻底了结,反而要一点点看着,自己是如何在这种致命的痛苦中,被烧成灰烬。
闻灵玉知道,李玄州就在他的身侧,可他偏偏没有勇气转过头去看上一眼,若是自己就这般没了,李玄州又该如何?
李玄州祭出的符篆,已是尽了他最大的能力,在自己消亡之后,李玄州的结局,又能好到哪里?
难道每次危险之际,只能靠李玄州吗?
难道自己就心甘情愿,毫无怨言地被烧成灰烬吗?
闻灵玉当然不愿意!
他不仅不愿意,他还要活下去,还要去查清自己生前之事,还要潇洒地走遍人间,还要和李玄州,去看看那三星观,夏日里满池绽放的荷花。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忽然之间光亮大作,毫无由头地运转起来。
分明是永不熄灭的黑焰,此时却化成了火星点点,从闻灵玉的发丝、指尖处落下。
直到最后一点黑焰落下,闻灵玉骤然睁开了双眼!
闻灵玉发丝无风自动,衣袂飘飘,犹如仙人般高洁不染尘埃,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既不平和,也不冷漠,而是一种让人瞧着,便心生畏惧的无上之人。
他对着黑暗的某一处伸出手,一柄碎得只剩剑柄的木剑应声飞来,紧接着,破碎成细小木屑的剑身一应而来,它们在剑柄下愈合、重铸,直到一阵蓝光闪过,竟是一柄完好无损的木剑出现在了闻灵玉的手中。
叶朝君脸上玩味地笑在看到黑焰掉落时已经僵住,在见到木剑重现那一刻,表情彻底变为阴狠狰狞,他双臂一挥,数十团黑烟从他背后突现。
闻灵玉往前走出一步,下一瞬,眨眼间便到了叶朝君的身后,他指尖弹过这极阴极寒的黑焰,一息之间,黑焰如同被风熄灭,连火星也没落下。
叶朝君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转过头来,闻灵玉反手握着剑柄,对着叶朝君身上几处大穴连连敲打,最后手臂一转,剑背在叶朝君的胸口处重重一打,叶朝君神色痛苦,猛地打大了嘴,淡蓝色的残魂从他的口中盈盈飞出。
闻灵玉用剑尖挑起残魂,残魂顺着剑身滑落而下,窜进了闻灵玉的袖口,而后只见闻灵玉体内一道蓝光闪过,残魂已飞入了闻灵玉的体内。
没了残魂,叶朝君非但不惧,心头的恨意反而愈加浓烈,他知道,闻灵玉若要灭他,沈明珠也得一块死!
看着叶朝君狠辣地表情,闻灵玉轻轻摇头,他扬手把木剑一掷,“铮”的一声,竟是稳稳地落在了李玄州的手边,剑尖刺入地面数尺之深!
李玄州握着剑柄,一把将木剑抽出,他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不止手,他的眼,他的手臂,他的身体,都在因为眼前这个完全陌生又强大至此的闻灵玉,而震惊不已。
对付叶朝君,他竟连木剑也不打算用!
旁人来说,这是对付,可对闻灵玉来说,眼前的叶朝君,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娃子罢了,又何须用剑?
叶朝君的攻击越来越狠辣,可偏偏闻灵玉就在原地没动,然后每一次叶朝君都扑了个空,竟只能看到快若虚影的残光掠过,再一仔细看,闻灵玉仍是好端端地站在原地。
叶朝君心中的退意已渐渐占至上风,他甚至不在乎要沈明珠和他一块陪葬,可闻灵玉却没有给他多想的机会,他伸出手,动作极为轻柔地覆在了叶朝君的头顶。
仅仅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叶朝君仿佛被人拿捏住了命脉一般,瞳孔骤然向上,双手僵硬地摆在身后,再不能挣扎半分。
随着闻灵玉慢慢抬起手,叶朝君的脚尖也缓缓离地,腾空而起。
一点微弱的白光在叶朝君的头顶亮起,也是在此时,沈明珠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的脸不停地在自己和叶朝君之间来回切换。
“放开我!放开我!啊——!”
“恩公!”
闻灵玉举起另一只手,比了个漂亮流畅的手势。
李玄州一眼就看出,闻灵玉这是在单手结印!
单手结印的难度远超李玄州的认知,他入观二十栽,从来只在书上见到过有单手结印的人。
可此刻,就在他的眼前,闻灵玉几乎是破了他的认知,搅得李玄州心头大震。
闻灵玉的结印不似李玄州那般刚猛有力,他动作漂亮得仿佛像手中之舞一般,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但任何人看了,都不会因为这双漂亮的手而起任何轻视之心。
即便是没有开灵智的飞鸟走兽,也能感觉这个手印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叶朝君亦是如此。
可闻灵玉丝毫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翻手成掌,一掌拍在了叶朝君的胸口上!
一道白色的魂魄猛然从叶朝君的身后飞出,闻灵玉掌心缓缓朝下,再度用力一推,叶朝君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垂眸看去。
他看到黑焰大片大片地从自己身上掉落,他看到自己的腿如同掉落的黑焰一般,化为灰烬消散在这片天地之间。
他的腿、他的腰腹、他的指尖,直到他的下巴也开始消散,叶朝君才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你究竟是……”
话不曾说完,叶朝君已彻底在闻灵玉的掌下,消散殆尽。
这片纯黑的空间也随着叶朝君的消散开始片片掉落,他们还在龙包山上,他们入山之时是巳时,现在已是亥时,其中多少曲折波澜,险些丧命于此的险境,竟才过了六个时辰。
“恩公!”
陡然回过神来的沈明珠迈步向前,手往袖中探去,似是想拿什么东西出来。
闻灵玉仍是摇了摇头,低声道:“你该去投胎了。”
他对待沈明珠像对待叶朝君那样,同样不给对方多言的机会,伸手一挥,沈明珠的身影骤然化为一道白光,转身投胎去了。
她袖中掉落出一幅仿佛画卷的东西,飘飘扬扬地飞向空中,画卷迎风而展,是一副身穿白衣,样貌俊美,头戴木簪的男子画像。
画像一路飘摇而下,落至龙包山下,仿佛那轻飘飘地树叶一般,缓缓落下。
山脚下,夜色之中有一人徐徐走来,来人的身形和这夜色混为一体,叫人无法看清,他的脚步沉稳矫健,每一步都不曾停下,仿佛这世上没有东西值得他驻足停留。
下一瞬,画像飘落至来人的脚下,这夜色中的赶路人骤然停下脚步,苍白的手指捡起画卷,片刻之后,指尖忽地捏紧。
第31章
做完这一切之后, 闻灵玉体内的残魂突然之间光芒骤灭,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强大力量,在那一瞬间, 又通通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灵玉的魂体刹那间变得空空荡荡,好像那纸糊的风筝,轻轻一吹, 便飘上了天。
李玄州敏锐地察觉到闻灵玉的变化,手撑木剑,借力一跃,落至了闻灵玉的身边。
闻灵玉回眸, 翘了翘嘴角,他似乎想露出个笑容来, 可他做得太过勉强,叫人一眼便能看破他的伪装。
“现在看来, 残魂在我身上,还是有点好处的, 不然,刚刚我们可就惨了。”
闻灵玉说得轻松,可心头却莫名的沉重起来。
那样强大, 那样陌生的力量, 他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一点点地将叶朝君的魂魄打碎,又是如何冷漠得连沈明珠的一句话也不愿听。
闻灵玉突然就笑不出来了,他喃喃道:“刚刚我那个样子, 我都不觉得不像自己了。”
李玄州蹙眉, 声音不带一丝波动:“闻灵玉, 你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就不像你自己了?”
“你不觉得刚刚的我很奇怪吗?那些力量……”
闻灵玉似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说些什么, 说到此处,突然就没了声音。
李玄州敛下眼,神色微沉。
诚然,在看到闻灵玉不费吹灰之力取出残魂,迫使叶朝君离体,他心中若说没有一丝震惊是假的。
他一身白衣不染尘埃,像极了那踏云而来的仙人,高高在上,让人难以企及。
平常总是最不着调的一个人,却在最危难的时刻,给与了所有人生的希望。
李玄州又何尝不能动容?
可李玄州为之触动的,并不是闻灵玉的力量,而是他缥缈的未来。
闻灵玉的强大让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可能,以闻灵玉的天资,他若是活着,能有这样一身神通,指日可待!
可偏偏就是这样有着无限潜力,且对道术有着深深喜爱的闻灵玉,被人活生生逼到了生魂离体这惨烈的一步,所以李玄州才为之动容,为之触动。
闻灵玉已魂魄离体十五年,他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到自己的身体,又还有多久的时间去找寻魂魄离体的真相。
李玄州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才越发要去做,他要赶在那即将停止的时间前头,将闻灵玉生命的指针拨向正轨,让闻灵玉走向属于他自己的未来。
他一定要去做,并且一定要做到。
李玄州道:“你为何会觉得奇怪?依你所言,残魂放你身上,算是它们的一处栖身之所,如今借取残魂身上的力量,便是当个房费也是说得过去的。”
闻灵玉:“啊?”
他觉得,李玄州是不是没懂自己的意思。
闻灵玉不解,可李玄州向来猜他的心思猜得极准,而且他神色认真,一点也不像开玩笑的意思,倒让闻灵玉有些纳闷了。
闻灵玉抿了抿唇,坦白又紧张地问了出来:“李玄州,你会不会很怕我?”
闻灵玉所说的怕,当然不会害怕的意思。
李玄州这样冷然自持的性子,只怕这世上都没有让他害怕的人或事,他所说的“怕”,指的是李玄州在见到自己这副模样后,会不会因此戒备,疏离,然后又变得同之前一样疏远。
他不想再同李玄州像从前那样,自己战战兢兢,每日担心是否被那葫芦收了去。
他也不想看到李玄州看自己眼神,和叶朝君之流无甚区别。
闻灵玉独自飘荡了十五年,才等来一个珍贵的李玄州,若是就此失去,叫他如何舍得?
李玄州闻言,竟是摇头无奈一笑。
“你这个样子,我自然是不会怕的。”
闻灵玉被李玄州那一抹笑容钉在原地,既是惊艳又是震惊,心中却不懂:“这个样子都不怕,那还有哪个样子值得你怕的?”
李玄州眼神微动,在那些似闪非闪的眼中,他专注而温柔地看着闻灵玉:“到时我怕了,就会告诉你。”
“而且你口中的‘这个样子’,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般可怕,闻灵玉,你还是你,明白吗?”
闻灵玉心头好像只小鹿不停地来回跑跳,扰得他心头一阵跳动,他再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李玄州对自己,真的大为不同。
他从未见过那双素来冷淡的褐色眸子,会有这般柔情似水的一天——那些冷淡与寒冷尽数消融,只剩下一湖温柔得泛起淡淡涟漪的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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