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蹙起眉, 紧紧盯着萧淮川, 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真的没事?”
他总觉得萧淮川有些奇怪。
被贾敬这样盯着, 萧淮川心虚的想要错开眼, 可到底稳住了。
他藏于袖中的手,紧紧扣着掌心中的砂金珠子,感受着珠子上传来的温热。
“嗯,真的没事,况且我是真的饿了,去吧。总不能让我出来一趟,还饿着肚子回去?”
萧淮川说的可怜,贾敬还能说什么?
大乾官方多是一日两餐,早晨一餐朝食,下午一餐晚膳。贾敬这种公府人家一般是三餐,可入朝当差,那便是按照两餐来,他上一顿还是早上吃的那顿朝食,如今也早就饿了。
而萧淮川同样是两餐习惯。
贾敬这才轻轻用手指敲了敲马车框,“走吧,按原计划走。”
他说完想起来什么,又问萧淮川:“今日你定了去何处?”
听了贾敬的问话,一直安静坐着的萧淮川慢慢地转动身体,恢复到以往的从容淡定。
他思忖着,抬眸看着贾敬缓声道:
“阿元今天可是头一天当值,如此值得庆贺之事,自然得选个好去处才行。我已经预订好了天珍阁。”
说起这天珍阁,那可真是大有来头。
如果说先前贾敬与宋子虚口中提到的万香楼是整个京城最为红火、生意最为兴隆的酒楼,那么天珍阁无疑便是京城里最难预订到位置的酒楼了。
观“天珍阁”此名,顾名思义,这里所供应的每一道菜肴皆是堪称天上珍品。
其食材之珍稀、烹饪手法之高超以及味道色相之绝美,都令无数食客为之倾心向往。
而他难订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天珍阁的幕后东家比较任性。
这位幕后东家一不贪慕权贵,二不觊觎钱财,无论是钱权富,还是平民百姓,他都可谓是一视同仁,只求一个合他心意。
萧淮川说起天珍阁,贾敬倒是真的有些惊诧,没想到萧淮川居然定了这么一个地方。
他饶有兴致地问萧淮川,“都说天珍阁每半月会出题放在门前,想要预订位置,得先答题,答到那位幕后东家满意,便能订到位置。”
贾敬说着,有些惊疑地看向萧淮川,“淮哥去答题了?”
其实萧淮川若是想要天珍阁的位置,也用不着他亲自答题,东宫属官能人辈出,他手下不知名谋士也不少,多是文采斐然,总能有满足那位幕后东家的回答吧?
萧淮川点了点头。
题是他自己答的,且不说这是为了给贾敬庆贺,就说萧淮川本人,也不觉得这等私事,要手下的人代劳。
贾敬眉眼间含着笑,好奇地问道:“淮哥能和我说说,题是何题,淮哥又是怎么答的吗?我实在是好奇。”
“都说天珍阁幕后东家如此傲然,出的题不是诗词歌赋,就是时论策论,定是哪位隐世大儒。”贾敬略带试探的问了句。
这位东家如此神秘,身份定然不一般,也不知道萧淮川是否知道。
萧淮川颔首,对于贾敬这番天珍阁幕后东家身份的猜测并未回答,而是将他遇见的那道题娓娓道来。
贾敬认真听着,时不时还跟萧淮川探讨几句,就这么说了一路,直到马车停下。
“公子,二爷,咱们到地方了。”外面小德子轻声提醒道。
贾敬率先下了马车,紧跟着萧淮川也下了车。
“这就是天珍阁?”贾敬有些好奇地望着面前临湖而建的天珍阁。
天珍阁名气很大,京城人皆知,但巧的是,贾敬还真的从未来过。
“牌匾上的这三个字一瞧便是大家之作。”贾敬望着天珍阁的匾额,不禁感慨一声,接着随口问道,“淮哥之前来过吗?”
萧淮川抬眸看向匾额,眼眸暗了暗,下一瞬便敛眉道:“没有,我也是第一次来。”
贾敬一直欣赏那幅字,没有注意到萧淮川的异样。
萧淮川迈步进去,贾敬紧紧跟其后,到了门口时,有位模样俊俏的小厮笑着弯腰:
“请您出示玉牌。”
萧淮川从袖中摸出一枚小玉牌,递给小厮,小厮认真辨认后,收起玉牌,邀请着萧淮川和贾敬进去。
“贵客,您这边请。”
贾敬目光落在小厮手上的玉牌上,萧淮川向贾敬解释,“拿到这个玉牌,就算是订到了,来时,将玉牌归还他们。”
贾敬:“不怕假冒伪造吗?”
萧淮川摇了摇头,“不会,这玉牌是他们特制的,方才那位小厮就在甄别这个。”
贾敬这么一听,有些遗憾刚刚没仔细瞧瞧那枚玉牌,还没看见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萧淮川好似看出了他的遗憾,笑道:“下次还有机会。”
贾敬点点头,方才和萧淮川在马车内探讨了一番,天珍阁的题目被吹得神乎其神,可如今看来,也还算是正常,贾敬觉得如果是他来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正门进入,便是天珍阁的大堂,桌椅排放整齐,却无人落座。
小厮见贾敬看着那些桌椅解释道:“客官可是好奇,这边为何没人落座?”
“来咱们阁用膳的,皆于二楼里间雅舍。这里,是每十日开设书场清谈时,诸君品茗之地。”
贾敬挑眉,“书场清谈?”
他倒是没想到,这么一家酒楼,居然还有每逢十日开设书场清谈的活动,藏得还真深,不来一次,都未听说过。
“请问该如何参加这书场清谈?”
小厮笑着答道:“一般来咱们阁一次,便能参加一次。”
贾敬了然,“那么最近的一次书场清谈,是在什么时候?”
小厮道:“在五日后。”
贾敬算了下日子,刚好那日是朝堂休沐的日子,转头看向萧淮川,“淮哥,那天可要过来瞧一瞧。”
萧淮川沉默了一会儿,见贾敬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好奇和期待,点了点头,“好。”
贾敬这次注意到了萧淮川的不对劲,但他没多说什么,而是转过头,打量起天珍阁的内设。
除桌椅外,其间放置了些许雕刻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以此来修饰,倒是为天珍阁增了几分安逸宁静,透着文气。
不说这是酒楼,还以为这里是什么书院呢,想着在这净几明窗之地,品茗论道,还真是优哉游哉,乐陶陶。
贾敬朝前看去,中间天井有一长案,案上有扶尺拍案等物,有些像外面艺人说书口技的地方。
小厮适时解释道:“这便是书场主持的地方。”
贾敬和萧淮川上了二楼,正如小厮所说,皆是雅舍。其间无不是木刻花格窗,名人字画挂于墙上。
还有一小块临窗的厅堂,从窗外眺望,便能将旁边湖景尽收眼底,焚香兀坐,正是品茗赏景的好地方。
进了一件门挂为“梦蝶”的雅间,入眼的便是墙壁处的格子状物架,上面摆着些陶器瓷器,其余几面都挂了字画,供人赏玩。
以贾敬的眼光看,也还算是小有名气之作,值得一观。
绕过铜框架红漆屏风,便是花梨木中最好的黄花梨做的案几,案几周围放了四个坐垫。
与大堂的桌椅不同,雅间皆是矮榻案几,需是跽坐或者跪坐。
贾敬和萧淮川坐下,小厮便先退了出去。
“这东家……还真是‘雅士’。”贾敬手撑着下巴,感慨了一句。
他心中其实还有句话没说,也不知道是真“雅”,还是真“装”。
萧淮川没说话,贾敬原本心中的疑窦又升了起来。
好似进了这天珍阁,萧淮川便一直有些不对劲,贾敬转眸盯着萧淮川,见他紧抿着唇,贾敬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了一句,
“淮哥认识这天珍阁的东家?”
萧淮川听到贾敬的问话,先是一怔,随后扯了扯嘴角,“果然瞒不过阿元你的眼睛。”
他这句话接着沉默,眼底滑过一丝纠结。
就在贾敬以为萧淮川已经不准备开口,萧淮川开口了。
“天珍阁的幕后东家……”萧淮川说着,顿了顿,嘴角上扬,却泛着一丝苦涩,“算是认识吧。”
贾敬反问:“算?”
萧淮川抿了抿唇,吐了句,“那位东家应当是我素未谋面过的外祖。”
第59章
萧淮川的外祖?
贾敬听到这个, 一时都未反应过来。
只因为萧淮川的生母文淑皇后去世多年,就连贾敬都未曾见过。
萧淮川幼年失恃,也从未主动与贾敬提过文淑皇后, 贾敬也从未问过,即便他曾经对这位先皇后,也有过好奇之心。
除去这个原因外, 还有天丰帝的态度以及一些传闻, 因此大乾上下对文淑皇后都讳莫如深。
太祖皇帝当年于乱世中起势, 终成帝业,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大乾多了一帮子从龙勋旧。太祖皇帝只希望这些功臣们可以安富尊荣, 别有什么歪心思。
又为了平衡林立千百年的世家地位和势力, 因此为皇子选妃时,前两者一个不挑,多是挑选了一些平民女子。
而文淑皇后贺氏便是民间选秀被先祖皇帝挑中,封了王妃, 与天丰帝成了结发夫妻。
她虽出身不显,但冰雪聪颖, 满腹经纶, 与天丰帝是琴瑟和鸣, 惺惺相惜, 羡煞旁人。
天丰帝继承大宝后, 立刻便封贺氏为皇后, 他们的嫡长子萧淮川出生后, 也立刻封为了储君, 文淑皇后的地位可谓是极为稳固。
然而文淑皇后红颜薄命, 没几年便薨逝了。
有一些私下传闻,说文淑皇后薨逝前,曾与天丰帝发生过剧烈争吵,主动封了宫门。
皇后贺氏薨逝后,天丰帝大恸,钦定谥号“文淑”,葬礼规格也是超前隆重,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也就没人再提。
而贾敬对文淑皇后的了解,也仅限于此。
贾敬下意识朝门口看去,生怕门口有什么人,听到了什么。
萧淮川却好似不担心这件事,只是随意瞥了眼,便收回目光。
贾敬心中有些隐隐担忧,轻声问了句,“文淑皇后的身份是……”
世人都知,文淑皇后贺氏是平民出身,可这天珍阁背后的幕后东家,怎么看也和平民百姓沾不上边。
贺?
贾敬的目光随意扫过墙上的挂画,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豫州贺家!
“是豫州贺家。”
下一瞬,萧淮川便证实了贾敬的猜测。
贾敬眼眸微微睁大了几分,眼里是难掩的震惊。
大乾三大书院,金陵承天书院,背后是金陵阮家;赣州浮白书院,便是皇甫玦所在的皇甫家;豫州南泉书院,背后便是这豫州贺家。
再加上青州衍圣公孔家,这四家根基深厚,隐世大儒坐镇,虽他们主家的人很少进入朝堂,但门下旁支族人和子弟,精深举业,关系盘根错节,不容小觑,也受天下读书人尊崇。
所谓平民出身的文淑皇后,居然是豫州贺家人!
贾敬手指稍稍扣紧掌心中的茶杯,心知这里面藏了一个他两世都不曾听说过的秘密。
萧淮川既然开了这个口,便也不想瞒着贾敬,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缓缓道:
“母后与他的第一次相识并不是在选秀上,而是前一年,皇爷爷前往泰山封禅,他们二人相识。”
贾敬知道,萧淮川这些年和天丰帝的关系,越发怪异,私下里,萧淮川从不称呼他为父皇,一般都是用“他”代替。
萧淮川:“那次泰山封禅,皇爷爷带了一众成年皇子,包括他,而封禅大典向来都需衍圣公主持,孔家也借此机会,请了其余世家的大儒前来观礼,皇爷爷自然高兴,没有拒绝的道理。”
贾敬微微点头,这些大儒几乎是文人表率,由他们观礼,正合了太祖皇帝泰山封禅,以示正统的心。
萧淮川接着道:“母后是贺家那一辈最小的姑娘,从小便跟着她的父亲兄长到处游历听学,这次泰山封禅,她亦是女扮男装跟着来了。”
他说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般,没有急着接着说下去。
贾敬的目光则是自始至终都牢牢在萧淮川的身上,见他低眉垂眼,平日那双深邃清冽的凤眸此时像是蒙了一层灰。
那层灰下藏着的是难以言状的悲伤,以及一丝丝隐约的恨意。
贾敬的心猛然间像是被一只毒蜂蛰了一下,一阵尖锐的疼痛迅速传遍全身。
在他的心中,萧淮川一直是淡定从容,面对什么事情都是气定神闲,何时见他这般失态过?
萧淮川于许多人来说,都如主心骨一般的存在,他是天丰帝放心的太子,是万臣敬仰的储君,亦是贾敬的后盾。
可贾敬却忘了,萧淮川也不过才将将二十出头的年纪,从小失恃无母亲关爱,与天丰帝更是天家父子,先君后父,至于那些兄弟,更是如豺狼一般。
贾敬心中不禁想着,他和萧淮川还真是像,不得父母亲缘。他是出生母亲便去了,父亲贾代善对他更是非打即骂。
可他又要比萧淮川强些。他有贾敷这位兄长,还有史云棠这位待他如亲弟的嫂子,还有一直护着他长大的萧淮川。
雅舍内瞬间沉寂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萧淮川才沙哑着嗓音道:“若是可以,我希望母后从未遇见过他。”
萧淮川竟然说了这样的话,那么后来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贾敬嘴唇嚅嗫了几下,想要宽慰萧淮川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世人都道天丰帝和文淑皇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目前看来,这里面有许多不足外人道也的隐情。
萧淮川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把哽在喉间的酸涩咽下去,哑着嗓子继续道:
“他们曾经确实是人人称道的神仙眷侣,琴瑟和鸣,他也曾许诺过母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贾敬愕然,他还真的没想到,天丰帝年轻时居然向文淑皇后许下这样的重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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