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天丰帝是个普通的闲散王爷,于封地荣养,与王妃一生一世一双人,倒是能成就一段佳话。
然而后来的事情,众人都知道,天丰帝成功登基,虽封了贺氏为皇后,可也有了后宫三千。
处在帝王的位置上,想来群臣也不会应允圣上只有一位皇后吧。
贾敬由此想到了萧淮川那个未有旨意,却众人皆知的婚约,那也是天丰帝强压下的决定。
将来,萧淮川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又何止这么一位张小姐?
贾敬思及此处,心中泛着酸涩,忍不住道:“或许,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他口中提到的苦衷,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是在为天丰帝开脱,而是在说萧淮川的苦衷。
可听萧淮川耳里,却异常刺耳,眼尾下垂,凤眸里泛着凉意,嗤笑道:
“他的所做作为,可没人逼着他。”
“皇爷爷并不同意他娶世家的小姐,可我母后却真的看上了他,铁了心的要嫁给他,不惜,被贺家除名。”
“她义无反顾的抛了身份,嫁给了他。”
贾敬心头大震,被家族除名意味着斩断所有退路,余生再无娘家依傍。
他被文淑皇后这份孤勇与决绝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果敢赤诚,世间罕有。
可贾敬的心又不自觉的悸动了几分,文淑皇后这样的选择,不就是先前他与兄长所说的那样吗?
萧淮川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弧度,眼中寒意更甚:“他参与夺嫡可没有逼他,他也早就动了这样的心思,却瞒着母后,说着哄骗她的话。”
“他登基不久,朝堂暗流涌动,各方势力需要平衡,新人不断入宫。”
“起初母后还信他,觉得只是权宜之计,能与他携手应对。可慢慢地,母后逐渐认清了这些谎言,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终究是成了笑话。”
贾敬听着,拳头悄然握紧,替文淑皇后感到难过。
萧淮川缓了缓情绪,又道:“母后性子刚烈,哪受得了这般冷落与背叛。她自然有她的骄傲,也不愿做那等妒妇。”
“母后出身于豫州贺家,书香传家,更是从小跟着外祖到处游学听学,早已经耳濡目染,母后酷爱诗词,写的诗词也也曾流传甚广。”
“母后自此便不再理会他,只是闭门谢客,于凤藻宫日夜钻研古籍,编写整理她多年所写的诗词和心得。”
贾敬听到此处,心中不得不佩服文淑皇后,若是换做一般人,可能早已经被伤的心如死灰,千疮百孔。
他忽然又想起先前的传闻,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那皇后娘娘封宫是……”,
萧淮川深吸一口气,“确实有这件事,但绝不是传闻的那般,母后善妒,才与他争吵。”
“母后已经不屑于他那肮脏到一文不值的承诺了。”
“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恶心。”萧淮川的眼眸已然红遍,双拳紧紧攥着。
“发生了什么?”贾敬蹙眉,艰难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意,隐约猜到后面的事情定然很是揪心。
萧淮川眼眸的恨意此时已经藏不住,他也不愿再藏,一字一顿道:
“他发觉母后不再关注他,冷落他,而是将所有精力放在那些诗词后,恼羞成怒。”
“将母亲整理的诗词手稿全部烧了。”
“他这个懦夫!”
贾敬闻言,眼眶酸涩得厉害。
那是文淑皇后心中悲痛后的寄托和心血,天丰帝居然就这样,将那些心血全部烧了?
贾敬双肩忍不住的颤抖,满心都是对天丰帝的愤懑。
“母后也因此彻底对他死心,自己封了宫,开始没日没夜的去恢复她曾经写过的诗词和心得。”
“这成了她的执念,亦是母后的心愿,她想将诗词整理成册,出版传于世。”
“可也因为这个,耗费了大量心血和精力,也就一年,母后便……”
话到此处,萧淮川眼眶泛红,额上青筋微微凸起,双手不自觉攥紧衣角。
第60章
贾敬死死咬着唇, 这便是萧淮川幼年丧母的原因。
刚刚萧淮川的只言片语中,贾敬便知这位他未曾见过的文淑皇后是怎样一位奇绝才女。
她虽遇人不淑,却并未自怨自艾, 伤心欲绝。而是将天丰帝看透后,不再耽于情爱,山中自有丘壑, 将情寄于她的诗词之中。
若不是天丰帝气急败坏, 使用下作手段毁了文淑皇后的诗词手稿, 文淑皇后也不会日夜整理恢复手稿, 耗光了心血,油净灯枯。
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天丰帝!
贾敬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抬眸, 紧盯着萧淮川, 声音颤颤,“娘娘的那些诗词手稿呢?”
他紧张的手牢牢地搅在一起,生怕又听到什么不好消息。
萧淮川闻言,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眼底冰冷一片,“你果然是清楚他的。”
“他在母后大行之日, 还想要将母后辛辛苦苦整理的心血毁之一炬, 美其名曰, 为母后陪葬!”萧淮川说的咬牙切齿。
他那时年岁虽小, 可天丰帝恶心的嘴脸, 却记得清楚。一回忆起天丰帝那癫狂眼神中含着的喜悦, 虚伪到令萧淮川恶心。
贾敬的眉狠狠拧在一起, “娘娘的遗愿, 分明是将她的诗词和心得流传于世, 他为何要那么做?他不知娘娘的遗愿吗?”
萧淮川眉眼压的很低,“他当然知道,他便是知道,所以才要毁了这一切!”
贾敬脱口而出:“他疯了!”
萧淮川冷笑:“他可没疯,他比谁都清醒。”
“他是故意如此。”
贾敬惊得张了张嘴,萧淮川眼眸眯起,眼神冷冽如寒冰,
“他恶心阴暗的心思,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我。”
萧淮川:“他当年对才情一绝的母后一见钟情,伪装成深情款款的样子,又故意迎合母后的喜好,骗得了母后的真心。”
他甚至怀疑过,天丰帝当真是喜欢才思敏捷的母后,还是知晓母后贺家嫡系小姐的身份,刻意接近。
若是前者,萧淮川觉得天丰帝是个懦夫,想要权柄,却被各种牵绊,护不住想要护的人。
换做是他,他一定不会去这样牺牲伤害想要护着的人!付出一切代价,他也要护着他想要护的人。
若是后者……那便是满口谎言的小人!
不过他的小心思,因太祖皇帝的阻挠,和豫州贺家坚决女子不入天家的态度,天丰帝也算是机关算尽太聪明,漏了一卦。
萧淮川思及那些猜测,脸色愈发冷然,“可又因为他的野心,誓言变成了狗屁,用谎言的密网将母后囚禁在这深宫中,伤害了母后的真心。”
“说来也是好笑,”萧淮川忽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眼底极尽嘲讽,
“是他违背诺言在先,可真当母后无视他时,他那自私又自卑的心却无法承受,反而怪罪于我的母后,认为母后变了心。”
“他仰慕母后的才情,不惜伪装成母后喜欢的样子接近,可他又不敢直视才情卓绝如明月一般的母后。毕竟,假的就是假的,在明月的光辉下,他如阴沟里的老鼠一般,现出原形,无处遁逃。”
“所以,母后投入心血的诗词,他也要毁掉。”
贾敬只觉得寒意从自己的脚底钻入,瞬间钻到了心口,忍不住的发颤。
得不到,便毁掉……
贾敬粗喘着气,“这根本不是爱!”
若是真的爱一个人,是愿意舍弃一切只盼着他好,又怎么舍得忍心毁掉?
就如萧淮川之于他。
“他只爱他自己。”
“他这种自私自卑的小人,不配得到母后的爱。”萧淮川紧紧攥住手中的茶杯,力气大到骨节都泛了白。
萧淮川再次说了先前的那句话,言语含恨,“若是可以,我希望母后从未遇见过他。”
他为他的母亲感到不值,心痛,那个男人根本就配不上他的母亲……
“可母后却说,她不后悔。”
“因为,她有我。”
萧淮川声音止不住的颤抖,哽咽在喉,眼眶早已经湿润。
他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道温柔沉稳的嗓音,轻柔的手抚摸着他的脑袋……
萧淮川猛地闭上眼,长睫湿润簌簌。
贾敬把这一幕尽收眼底,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深深浅浅地扎着,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
他知晓萧淮川这份咬牙死扛的自尊和脸面,他不愿在自己面前失态。
可萧淮川越是这样强撑着,贾敬就越是心疼。他红着眼眸,眼眸定定地盯着萧淮川,眼眶酸涩,睫羽轻颤,先萧淮川一步落下泪来。
萧淮川咬紧牙关,努力平复着胸腔中的悲恸和愤恨,待他缓缓睁开眼后,便看见了贾敬顺着眼尾流下的那滴泪。
萧淮川忍不住愣怔住,他下意识伸出手,抚上贾敬的脸庞,手指轻轻擦拭掉那滴泪,
“哭什么?为他那种人落泪,不值得。”这句话既是萧淮川说给贾敬听的,也是他说与自己听的,“母后都未曾为他落泪。”
贾敬的心像是泡在了一堆青桔汁里,酸涩一片。他的脸正对着萧淮川,眼眸尽可能睁大,可依旧模糊的看不清萧淮川的面容,他哽咽又执着道:
“我不是为他哭。”
萧淮川的微微手一顿,他的目光直直地与贾敬的眼眸对视。
只见那双含泪的桃花眼,在窗户斜照下的日光下,如琉璃世界一般晶莹剔透,那流光溢彩的世界中央只此萧淮川一人而已。
萧淮川心中像是被一团火焰包裹着,炽热,滚烫。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沙哑着嗓子,轻声哄道:
“别哭。”
这滴泪,他又怎么会不知呢?
那是他无法流露亦不愿落下的泪,此刻由阿元替他而落了。
贾敬深吸一口气,紧接着抬手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意,似是想把那些纷纷扰扰都统统揉碎。
过了半晌,贾敬心绪平稳下来后,才恍然惊觉刚刚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霎那间,一抹羞赧的神色划过他的脸颊,低垂着头去,不敢去看萧淮川的眼睛,只是低声开口道:“方才是我一时失态,淮哥莫要见怪……”
声音越到后面,越细如蚊蝇,听不清再说什么。
萧淮川见状,原本想要收回的手,忽的转了个方向,迅速扣住贾敬的手腕。
贾敬一惊,手下意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奈何萧淮川的手牢牢攥着,一时没有抽出来。
“阿元。”
听见萧淮川唤自己,贾敬抬起头,便见萧淮川的目光凝视着他,缓声道:“阿元,你当真是我的知己。”
贾敬闻言,身体不禁一颤,手下意识地蜷缩起来,眼眸却不敢再与萧淮川对视,慌乱的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被萧淮川握着的手腕。
手腕处是不忍忽视的灼热,贾敬的心中却泛着凉意。
可紧接着,贾敬又觉得有些可笑,不做知己,自己还想做什么?
知己啊,多亲近的词,自己该知足。
贾敬忽的目光落在了萧淮川的手腕处,那里拴着一条编制的手绳,上面毫无其余装饰,独留一颗闪烁着细碎金光的珠子。
那是贾敬送给萧淮川的那颗砂金珠子。
一颗看似奇妙,实则毫无价值的珠子。
“这颗珠子……”贾敬盯着萧淮川的手腕,抿了抿唇,轻声问道,“你戴在手上了?”
萧淮川顺着贾敬的视线看去,见是那条编着砂金珠子的手绳,嘴角溢出一丝笑,“阿元送我的东西,自然要戴上。”
“我送给阿元的玉牌,阿元不也随身带着吗?”
方才在贾敬在车内换衣服时,萧淮川便看见贾敬藏在官服,脖子上挂着的玉牌,正是他上次送的那枚。
一想起这件事,压在心底想要忘却的画面再次浮现,贾敬原本白皙的手腕化现成莹白的脖颈,光滑的肩头……
萧淮川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摩挲着贾敬的手腕。
贾敬望着萧淮川的动作,原本微垂的桃花眼猛然睁大,被握着的那只手,更是忍不住地微微颤抖,指尖都泛起了红。
“淮哥,你……”贾敬心中颤动。
萧淮川听见贾敬的声音,下意识抬头,对上贾敬诧异的眼神,骤然回神,瞬间松开手,掩耳盗铃般将手所毁了袖子,藏到了桌下。
贾敬也收回自己的手,瞥过眼去,朝窗外看去,不再看萧淮川。
他不能看,也不敢看,他怕他亦忍不住,情难自禁。
贾敬知道萧淮川对自己并非无意,只是萧淮川现如今还看不清。
可是,他又怎么能让萧淮川看清呢?
萧淮川也一口闷掉了一大杯凉茶。
晚风顺着窗户吹进,微微凉意平复了两颗躁动的心。
贾敬收回目光,落在墙上的字画后,转眸问萧淮川:“皇后娘娘的整理的诗词和心得,真的被毁之一炬了吗?”
萧淮川沉声道:“我曾故意试探过他,主动提出要将母后的遗愿实现,可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老鼠一般,狂躁大怒。”
“被他烧在母后棺椁前的诗词心得,不过是我搜集来的废稿,母后的真正心血都被我收了起来。”
贾敬闻言,思忖了好久,认真地看着萧淮川,“淮哥,我们来完成皇后娘娘的遗愿吧。”
第61章
萧淮川眸光沉沉, 微微颔首道:“自然,母后的诗稿不能就此埋没,它定会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他说完这句对文淑皇后的承诺后, 缓缓将视线看向一旁的贾敬,眼神之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
萧淮川薄唇轻启,缓声道:“然而, 此时此刻并非是良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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