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你肋骨和肩骨开裂,现在动不得。”
“隔壁呢?”
“跟你差不多,今天海水高,你又下去得及时。”
没死就好。顾展不知道为什么大货车司机要跳桥, 但他知道,若自己不下去捞人,货车司机大概率是没救, 执法时出人命,老林的白衬衫怕是就穿不上了。
幸好桥墩不高,又是涨潮, 否则神仙来了也没办法。
顾展现在只觉得疼,没其他心思, 哼哼唧唧不见船长,人也不痛快。
“我要换病房。”
“船长安排好VIP了,但是在隔壁楼栋,你先骨头固定下, 别乱动,晚上就挪。”胖子回答。
这还差不多。
顾展痛得迷迷糊糊,上过止痛泵后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人已经是在VIP病房,而陪在病床边的,还是王胖子和两名陌生的民警。
“醒了?”王胖子往顾展的嘴唇沾了点水。
“嗯,警官,你们有事找我?”顾展几年辅警也不是白当,很明显民警有事要问,而且不是太好的事,所以到现在顾影都还没出现,为的回避未成年。
民警笑着客气了一番,直接切入正题。
落水者的身份就是过山车工头,他是故意将超载的大货车开上桥的,目的就是要给老林制造麻烦。而工头背后的唆使者,是阙嘉航。
警察应该查出些什么,所以才会急着问话,但是不知为何,又让王胖子旁听,不太合规矩。
“阙嘉航?”顾展反问。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他追我,被拒绝;他的父亲阙林炎想要收购顾氏乐园,我没同意。”顾展回答。
“他追你?”民警二次确认。
“是。但我跟他弟弟阙东朝在一起。”顾展回答得坦荡。
民警一愣,拿着录音笔的手顿了下,看了眼王胖子,王胖子抿着嘴,紧张得用力眨眼。
老林和阙嘉航并没有交集,能扯上关系无非还是为了顾家的地。
阙嘉航喜欢玩手段,顾展是猜到的,但是没想到这么狠毒。
“说吧,他们做了什么事?”
“有人举报,阙林炎和阙嘉航父子,参与过顾氏乐园的过山车事故。”
“参与?”顾展这次没有听懂。
“他们家应该几年前就看上顾氏的地。”王胖子解释:“不是现在的事。”
顾展听懂了,过山车事故并不是意外。
病房空气停滞,连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都无影无踪。
王胖子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想想又递给顾展。
顾展没接,直挺挺地躺床上不动,他也动不了。
“阙东朝呢?他参与了吗?”王胖子问警察。
“目前没有证据指向他有参与。”
警察之所以没有回避王胖子,应该是已经先谈过。
VIP病房的天花板刷得雪白,警察的声音在耳边忽远忽近。
顾展听不清他们的问话,他想蒙上被子,手却抬不起来。
“胖叔叔,我好痛,能不能让护士再续点止痛泵。”
“小展,止痛泵还挂着呢。”
“可我还是好痛啊。”
顾展睁着眼,泪水顺着眼角,怎么都止不住。
**
阙东朝被拦住VIP病房外,等待警察问话结束。
当胖子送警察走出病房时,他从门缝里看到顾展惨白的脸,与盯着天花木然的眼。
他想起在顾影琴声中,与顾展蜻蜓点水般的吻,那尘埃落定的味道,暗示的是现在,而不是当时。
“我可以进去吗?”阙东朝问王胖子。
“等我问问。”王胖子也说不准。
十几分钟后,王胖子从病房走出来。
“他说要吃苹果,要你亲自削的。”
顾展的要求独特又寻常,他沉默地享受着阙东朝的悉心照顾;阙东朝坐在病房里,为顾展削了三天水果,苹果,橙子,梨。
病房白天人来人往,警局领导慰问,顾影一日三餐按时到场,老林送汤,宋荣杰竟也提着家里做的补汤来了几趟,还有赵工头的鸡,他说房东的鸡快要被他杀光了,得等新一批长大的。
顾蔓瑾没出现,她与阙林炎的婚礼肯定是要泡汤,万幸的是,结婚证已经领过,她怕阙林炎生出什么幺蛾子,比如反悔要离婚一类的,便直接飞国外躲起来。
没人的时候,顾展话不多,除了让阙东朝削水果,也不说别的。阙东朝没想通顾展的意思,他问过原因,顾展说就是想吃,但是水果皮硌牙。
吃到第四天,顾展盯着阙东朝,冒了句话:“船长,你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所以才骗我,是吗?”
阙东朝拿起放床头的苹果,开始削皮,回避着顾展的问询的眼神。
“警察说的举报人,是你,对吗?”
手中的苹果皮突然断开,落在地上。
“对吧,我为什么要你给水果削皮,就是找点事做,才不会隔着空气我俩尴尬。”顾展笑起来,漂亮的杏眼新月般弯起。
正是白天,春日晃眼,阙东朝却看到自己两辈子人生最美的月。
他靠近他的月亮,俯身吻了下去。
……
月亮咬着苹果,说:"我有点想霸王,船长想想办法。"
“小狗不能进医院,我把霸王带来医院大门口,轮椅推你下去?”
顾展试着动了动:“痛,过几天吧。”
“我还想见阙嘉航。”顾展说。
阙东朝迟疑着没回答,顾展又说:“你在病房陪我一起,我不单独见。”
阙嘉航已经在拘留所过了好几日,阙林炎正忙着疏通保外就医,不是想见就见的。
最终,阙嘉航还是在两名警察的监督下,由阙东朝带进病房。
见到警察时,顾展有点懵,但想想阙嘉航肯定是难辞其咎,警察怕他跑没影,盯得紧。
“警官,坐,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顾展平躺在床上,侧着头招呼警察。
顾展最近老立功,丰功伟绩已经传遍整个系统,陪同的警察客气地与顾展寒暄后,便坐角落沙发,留给顾展与阙氏兄弟空间。
阙嘉航就站床尾,金丝框眼镜,面容依旧带着往日的儒雅,但衬衫上凌乱的压痕隐隐透着狼狈。
“船长。”顾展笑笑,他指指苹果,示意想吃。
阙东朝拖过椅子坐在床头,麻利地削了起来,病房里的另外三个人仿佛就是空气。
“阙总。”顾展喊阙嘉航:“我们顾家的地,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你们这样不择手段?”
阙嘉航推推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微微张口。
“顾展。”阙嘉航喊他。
顾展躺床上,微微抬起脖子,又放回枕头。
他转过眼珠子,看着窗外,春日潮湿,雨总是淅淅沥沥。
顾展想起海边乐园潮湿的空气,想起通往地藏王庙山路的泥泞,想起霸王用舌头舔得自己一脸水。
还有巴赫十二平律中,船长落在自己唇瓣上,微湿的吻。
顾展一跃而起。
起手夺过阙东朝手中的水果刀,直扑阙嘉航。
“你们阙家欠我的,几个亿都还不清——”
“都给我去死吧——”
顾展喊得破了嗓子,锋利的刀尖直接对着阙嘉航的胸口捅去。
“顾展!”
阙东朝丢下手中苹果,紧跟着伸抓住顾展将人往后拉扯;
顾展反手一刀,往阙东朝掌心狠狠划去,顿时血流如注。
“啊啊啊——放开我——”
顾展红着眼,继续冲向后退的阙嘉航,带血的刀尖往他的颈部落下。
“顾——”阙东朝冲到两人之间,将顾展隔开。
漂亮刀起,然后落下。
顾展看着殷红的血,一点点地透出船长的背,血红的瞳孔隔着船长的肩,盯着一脸恐慌的阙嘉航。
“为什么——”顾展拔起刀,推开阙东朝,满手是血,继续往前扑。
砰——顾展被压倒在地上,警察用膝盖紧紧地压住他的后背,俯身打飞顾展手中的刀。
“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
“顾家欠你们了吗?”
“我顾展欠你们了吗?”
顾展哭得声嘶力竭,他很痛,胸口的所有肋骨,被压碎成万千尖锐的骨刺,扎入心脏。
视线全是赤红,是他凌乱人生的唯一色彩。
他挣扎着反扑,抬满是鲜血手从后背抓住警察的脖子,双手一绞,把压身上的警察直接甩向墙角。
“顾展!”
顾展再起身,船长铁锚般的双臂,死死地将自己箍住。
“顾展,你冷静!”阙东朝跪着从后背将顾展按住。
“啊啊啊——”
顾展双腿全力一蹬,直接将船长带起,借着船长起身的势,顾展勾紧他的脖子,飞身而起,脚尖扫过阙嘉航的眼镜。
啪——
阙嘉航右眼顿时血流如注。
“你们这群伪君子,畜生,狗都不如——”
“都去死,一个都别想活——”
顾展第二次被船长禁锢,整个被压船长压在身下,完全无法动弹。
“下地狱,全部都别活——”
“畜生——”
“啊——你们往我身上做什么——滚开——”
顾展看见数不清的护士,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个针筒,往自己脖颈扎来。
“船长——救我。”顾展着急起来。
“他们要抢我的东西——船长啊——”
“痛啊——”
在熟悉的凛冽金属香气中,一股冰冷的细流,顺着自己的脖颈,一点点地往全身蔓延开。
“船——”
第46章 刀
滨海交警队, 接待室。
白灯,白墙,白桌。
“林警督, 目前除了把顾展送出国, 没有更好的选择。”阙妤将手中的病历递给老林。
创伤后应激障碍。
老林眉头紧皱,翻看病历, 精神科诊断顾展的应激创伤从父亲去世时就开始有症状, 无法自控的暴力行为,以及对现实的回避倾向。
“听王老板回忆,他之前读书时就把人打进ICU过?”阙妤问。
“是。”老林知道宋渐进ICU的事,当时王胖子为了顾展能进警队当辅警,让老林开高抬贵手, 开个后门,和宋渐打架被记录在案的行政处罚,默认顾展为受害者。
“因为顾展伤人的行为, 是当着两名警察的面发生的,甚至对其中一名警察有反抗行为。”金发律师道:“所以我的老板阙东朝,想与您商议, 是否让顾展按着精神疾病脱责,病情属实, 但是档案会有记录,影响他的职业生涯。”
“是有问题。”老林回答。
除了与宋渐打架,老林没少领教顾展的不闻不问拖拉大法,不喜欢的事情, 就当没看到。
本以为就是年轻人娇气扛不住挫折,但深层的原因,是顾展已经直接被巨大的挫折完全击溃。
小孩就这么默默地独自硬撑过三四年, 养着妹妹,一直到捞上阙东朝。
老林知道,倘若顾展还在国内待着,不脱离原生环境,病是怎么都好不了。
“你弟弟怎么样?”老林问阙妤。
“在医院养着,背上刀口没有触及要害,不要感染没什么问题。”
“阙嘉航呢?”
“瞎了一只眼,关着呢。”
伤害致残,三年起步。
“送出去吧,没有其他办法。”老林叹口气。
***
阙东朝的背似被火反复炙烧,顾展的一刀,紧贴脊椎骨,让他在顾展隔壁的VIP病房,已经住了好几天。
他拖着剧痛的背,挪到顾展病床边。
玉人儿双眼紧闭,面色白得透明发青,皮肤下细小的蓝色脉络,清晰可见。
顾展一直没有清醒,偶尔眼睛睁开,就是用尽全力不停地咒骂着阙家,颠三倒四。
阙东朝站不久,他贴着床沿,躺上顾展的病床,小心翼翼地将人拢入怀里。
人轻飘飘的,只剩一抹骨。
阙东朝搂着顾展,不停地做梦,梦见两人的过去,梦见两人的未来。
顾展将要被送去英国治疗,规避在病房伤人袭警受到刑罚。
但顾展不喜欢伦敦,阙东朝是知道的。
他们曾经一起在伦敦住过段时间,在顾展提刀血洗阙家前一个月。
那天,清早天色一片灰蒙,顾展脸贴在阙东朝胸口,要他起床。
“老板,起来,挪个地吧,早上吃番茄豆子,中午吃米,下午公园散步,对面海德公园的松鼠都认得我了。”
阙东朝半眯眼看着怀里的人,手臂白皙伸在被子外,半勾自己的脖子,闭着眼嘴里没停地抱怨,伦敦的夏天太凉,晚上街上太冷清。
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离收到顾展这个生日礼物,过去快一年。
阙东朝什么也没做,确切地说,是什么也没让顾展做,每天把人带身边,大眼瞪小眼。
其实阙东朝也不知道要顾展做什么,就是觉得玉人儿看着漂亮舒服,特别喜欢,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挂身上。
什么都不做的顾展越来越放松自在,从一开始闷不吭声地贴着床沿睡,到现在啰里吧嗦地贴着阙东朝胸口睡,进展倒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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